婵衣睁眼看向她,微微一笑,“连锦瑟也会说大道理了。”
“小姐又取笑奴婢,奴婢是觉得二爷不会出什么事情的,”锦瑟一边说一边将樱桃放到桌案上,顺带简单收拾了一下桌案上头颇有些凌乱的笔墨,声音十分的柔,“而且夫人已经病倒了,小姐还要撑着内宅的中馈,若再这样忧心忡忡的,万一您病了,二爷又恰巧回来了,这内宅的中馈又要交给谁呢?”
锦瑟一向是不喜欢这些大道理的,如今连她也开始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明现在的情况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身边的人都选择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
她心中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账册,捏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这个时节,竟有了樱桃,咱们云浮城里可不产这样大的樱桃,是从哪儿来的?”
婵衣转了话头,锦瑟自然也从善如流,笑着道:“是安亲王吩咐人送来咱们家的,说是浙东那头的樱桃熟透了,连夜安排的船只车马送到云浮来的,今天刚送到宫里,王爷便派了人给咱们家匀了两箩。”
是了,楚少渊早在十几天前就被册封了亲王爵位,现在是大燕最年轻的王爷,比前一世还提前了一年半的时间。
婵衣眼神立即柔和起来,看着樱桃便想到了先前的那些往事,不由得嘴角含了几分笑容。
锦心进来禀告,说是谢大夫人来府中做客,夏老夫人让婵衣过去一同待客。
婵衣心中诧异极了,这才隔了没半个月,大舅母竟又一次到访,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紧急?
她连忙起身,换了件淡雅的会客衣裳,匆匆去了福寿堂。
刚撩开帘子,就听见谢大夫人悦耳的声音压的有些低沉,似乎在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转过屏风往里面走,声音便传到了耳朵里。
“……老爷这些年在泉州可以说得上是兢兢业业,尤其这几年福建水域不太平,海上不止是有水患,还有倭人,那些倭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爷好不容易才将泉州打理好,四皇子救下老爷,也是因为敬佩老爷的为人,否则又怎么会几乎舍了他自己的性命,来搭救老爷?”
谢大夫人的声音之中带着些哽咽,听得出来她不是常哭的人,那些哽咽很轻很轻,是她极力压抑的结果。
“如今却要被人弹劾,老爷这些年在泉州,政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怎么能就因为今年的天灾,就要把先前的功劳都给抹去呢?”
婵衣一脚迈进去,听到最后一句便是这句,心中大为震惊,御史怎么会弹劾大舅舅?前一世大舅舅一直外放在福建,最后还被提升到了福建左布政司的位置上,怎么这一世却在这个时候被人弹劾呢?
谢大夫人见婵衣进来,忙止了话,笑容虽还是像平常那样亲切,但婵衣却瞧出她笑的有些勉强,也是,前一刻还在担忧,这一刻却要强行挂上笑脸,任谁都没办法跟寻常那般自然reads;。
夏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唤她过来,“晚晚,前些天意舒给你递的信里可有提及福建的事?”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而是直取重点,这说明了夏老夫人对此事的看重程度。
前些日子楚少渊虽然给她递了信笺,但夏老夫人并没有过问此事,她一向对婵衣很放心,知道自家孙孙是什么性子,不会做出什么让人忧心的事情。
婵衣看向乔氏道:“只是说二哥哥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还有四皇子染了病症,其他的并未提及,”她的话刚落下,乔氏脸上便止不住的失望起来,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大舅舅在福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乔氏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说,只是有些政事就连她也没法子,晚照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
婵衣想了想,道:“如今二哥在福建病着,虽说朝廷派了人过去治理瘟疫,可听王爷说福建那边的瘟疫还是蔓延开了,晚晚觉得这个时候二哥也不在大舅舅身边,大舅舅遇见什么难事,难道还去求别人帮忙么?咱们在云浮城虽然不知道福建的事情,但王爷总是要有法子伸一把手的,大舅母这个时候不说清楚,王爷就是想伸手也不知要往哪儿伸。”
谢大夫人过来,显然也不单单是跟夏老夫人哭诉这样简单的,楚少渊正得皇上的心,既然能走楚少渊的路子,为何又要绕远路?自然是想要他伸手帮一把的。
况且两家又是这样亲近的姻亲关系,不找夏家帮忙,难道还要去求那些靠不着的人么?
乔氏点头,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低声道:“这事儿棘手的很,不是舅母不想说,只是怕给你们徒增烦恼,如今看看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一边将手上的汗用罗帕轻轻擦干,一边快速的抬眼看了看夏老夫人跟婵衣,“都说福建的水患跟瘟疫,可他们却不知,在福建最最紧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些年老爷明里暗里查到的另外一桩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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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定
商定
“秦伯侯曾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这几年因有从龙之功,被放到福建做总兵,可这些年老爷却查到他与工部跟户部的一些官吏勾结,贪墨贪到了修理河道的水利工程上头去……”
秦伯侯一向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又曾经在皇帝登基的时候帮皇帝斩杀过泰王爷,才让皇帝免于陷入手足相残的局面,皇帝一向待他亲厚,便是他早些年放荡不羁,皇帝也没有多加管束过,而这一回查出他在福建贪墨的事情,底下的臣子们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帮着一道遮掩。
所以谢砇宁才会被人弹劾,用御史言官来压制政敌,也是这些朝臣擅长做的事情。
乔氏抿了抿嘴,眼睛抬起来看了夏老夫人一眼,这件事关系重大,连四皇子都要避开,放到三皇子身上就未必能够伸手进去,可如今却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
她又在心里默默的哀叹一声,这些年跟着谢砇宁一直在福建,也见到了福建是个什么情况,老爷是真的一心为民,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力担下这些事情,老爷原本是想将水患治理好之后,再在修理河道的时候顺道揭发出来先前的贪墨案子,谁曾想到会出来瘟疫这样的天灾?
可惜老爷一身的抱负,却这样的不合时宜。
婵衣听进耳朵里却犹如天雷滚滚,原来秦伯侯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被夺爵。
前一世东南的水患是以秦伯侯的夺爵而告终的,大舅舅跟翾云表哥回来是直接升了官职的,她还以为是秦伯侯办事不利的缘故,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桩事。
夏老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既然秦伯侯曾经做过皇上的贴身侍卫,又有这样的功劳,只怕皇上也是要偏袒过他那里去,这件事不好办。”
婵衣眼睛转了转,见到乔氏听闻此言之后,脸上的神色不似先前那般萎靡,方才察觉到祖母话里意思是——这件事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顿时心生疑,往夏老夫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祖母她难道有别的什么法子让大舅舅脱困么?
就听夏老夫人沉思片刻,道:“虽说秦伯侯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但皇上未必见得就会容忍他犯下这样大的过错,你先前不是说有御史弹劾砇宁么?那皇上对此事又是什么反应?”
乔氏道:“三叔回来倒是提了一句,说皇上暂时将这些弹劾的折子压下来了,没有说什么,但往常也是有这样的事情的,三叔说就怕皇上秋后算账,到时候若是水患跟瘟疫都没个进展,只怕老爷是难以逃脱职责。”
夏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谢大夫人也是掌管过馈的,若是有贴身的婆子来与你说,采办的下人贪墨银钱,你会因为他身上还担着差事,就暂时不发落他么?”
乔氏眼睛亮了亮,连声道:“您是说皇上不信御史的弹劾,皇上这是要让老爷没有顾虑的去查!”
婵衣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脑闪过一道光,将前世跟今生的种种都连到了一起。
前一世秦伯侯会被夺爵是因为贪墨,他的落直接导致福建的种种势力落进了四皇子的手里,而这一世的四皇子在当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为何他会选择在此事染病抱恙在身呢?难道说他现在所作所为只是在等待时机?
婵衣深思起来,四皇子先是以救了大舅舅为名将大舅舅拖下水,他这样一闹,大舅舅就被放到了明面儿上,无论大舅舅在福建做什么,承要称他一份情……
婵衣瞬间福至心灵,他这是在用大舅舅在试探皇上的态度,若皇上态度强硬,那他便可以称作染病在身,顺当的从福建这个深坑退出来,若皇上态度暧|昧,那他进而可以痊愈,将福建的贪墨案子握在手里,到最后皇上也会将这些功劳都放到他的头上。
她再反复想想,这件事果然符合四皇子作为怡亲王的一向作风,他向来会曲线救国,与他比起来,楚少渊的做法简直就是一个词儿,简单直接,并且目的明确。
若这件事被楚少渊遇见,恐怕他会直接了当的将秦伯侯揭发出来,然后再来看皇上的态度。
夏老夫人将乔氏按了下来,提醒道:“现在只是你我的猜测,究竟是不是如此还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是皇上虽然态度不明,但这件事谢大人恐怕是要继续查下去。”
乔氏连连点头,一边起身一边道:“我这就回去写信告诉老爷…”
“大舅母,您等等,”婵衣忽然出声打断乔氏的话,“我觉得祖母的话说对了一半儿,实际上皇上未必就看重秦伯侯,只不过是因为秦伯侯当年对皇上有恩,皇上才没有处置他,这一回有这样的机会,皇上不可能会放过他,我觉得若是要查,就一定要调查个清楚,这样才好给皇上足够的理由发落秦伯侯,这样福建那边的百姓才能真的得了实惠,大舅舅若收集了这些罪证最好是亲自呈给皇上,以洗脱自己被御史弹劾的恶名。”
既然前一世皇帝没有维护秦伯侯,那这一世恐怕也不会维护他,而且大舅舅已经被架上来了,那就势必要做出点名头来,否则怎么对得起四皇子这般处心积虑呢!
这是婵衣第一次条理清晰的说着自己对于朝政的建议,却让乔氏心大为吃惊,外甥女不过是个十三岁大的女孩儿,却对政局这样的敏锐,怪不得三皇子会心仪她。
婵衣想了想又道:“至于弹劾的事情,晚晚会写信给王爷,请他帮忙一同压制,福建那边的水患跟瘟疫也要请大舅舅坚持,只要挺过来,一切都会有转机。”
乔氏回过神来,点头笑道:“让你费心了,等这件事过了,舅母再好好谢你。”
……
五月的雨没下了几天便放晴了,就连福建一向的阴雨连绵都一片晴天大好。
四皇子的病情也随着天气一道儿转好了,这些天身子越发的健朗起来,已经能够在院子里头走动自如了。
他此时端坐在布置简单的书房,看着摞了厚厚的从谢砇宁那边拿过里的账册,嘴角哂笑。
谢砇宁还以为罪证在这些账册当,紧紧的盯着,生怕被人瞧见,殊不知那些证据早被他收起啦,放到了妥当的地方,只要时机成熟,他便立即呈到父王面前,给那个眼高于顶的秦伯侯一个大大的教训!
☆、补药
补药
四皇子将手上的账册随手翻了翻,眼睛落到账册上一笔笔出入极为详细的记录上,轻轻嗤笑一声,哪里会有人将私帐写得这样明细,大多是粗略一笔带过,像这样详细的账册一眼看上去就不可能会是私帐。
他翻了几下便没兴趣再看,将账册搁置一旁,随口问道:“夏明彻的病怎么样了?”
站在屋里侍候的侍卫道:“夏大人的疫病好多了,这些日子简公子已经允许他下床活动了,想来再过几日便能跟您这般四处行走了。”
四皇子眼睛半眯,深邃的眼眸微微闪过几许光亮,看向贴身侍卫:“明日你去看看,若他当真大好了,你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侍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
楚少渊接到婵衣给他递的信笺的时候,恰巧沈朔风也在云华宫回话。
沈朔风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而就只这么一眼,便瞧出信笺上簪花小楷的字迹是那个女孩儿所出,眼睛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那信笺几眼,心暗自想,不知她有什么事要三皇子帮忙的,自从上次他对她说了投靠三皇子的事之后,她就再没有给他递过什么话,若真的算下来,他委实欠她良多。
而楚少渊却没有立刻拆开看,反到是将信笺压到一堆折子底下,抬眼让他继续说。
沈朔风将心的疑惑压下,沉声道:“从福建分会传来消息说,夏二公子会染上病疫完全是因为要帮四皇子挡住身染瘟疫的灾民,而谢大人落水,也是因为有灾民暴动的缘故。”
楚少渊嘴角轻轻上挑,老四一向聪明,看着像是一直都默默无闻的样子,实际上心思最多,心眼最毒,当初在宫里就不止一次的给他下绊子,可真的追究起来,责任却永远都落不到他的身上。
这一次,他必定是有所求,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福建那边你继续让人盯着,若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先保证我说的这几个人的安危,”说着,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沈朔风点头退了下去。
书房里再无旁人,楚少渊才从那堆压着的折子里翻出来婵衣的那封信笺,细细的瞧着。
只有她的簪花小楷才会写的这样好看,鹅头勾十分轻巧,隐隐透出一股子娟秀清丽的味道,就像她的人一样,风华绰约柔婉动人。
他展开信笺,粗略的看了几眼,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坐在紫檀木椅子上静静的想了想,唤了魏青进来。
“你现在立即去福建,将这封信交给夏家二爷,”楚少渊话说的很急,动作麻利的将信笺重新封好,又用了火漆将信封口封住递给他,“切记,一定要隐藏行踪,万不可被人发现!”
魏青重重的点头,“主子放心,属下定会将此事办好!”
楚少渊看着魏青疾步走出云华宫,眉心微微蹙起,老四果然是老奸巨猾,卫家一倒就立刻按捺不住了,竟然这样急切的去做这些事。
……
“快将药喝了,子安可是说了,你若不乖乖吃药,他下一碗药就要再多放二两黄连进去了。”
萧清一边端着药碗,一边跟老母鸡似得撵着夏明彻,誓要他将这碗熬得跟毒药一样难喝的补药乖乖喝下肚去。
夏明彻自从三日前被告知他的疫病已经全好了,就再不肯多吃一口药,此刻更是躲着萧清手上的那碗药远远的,脸上虽是一副嫌弃极了的样子,但整个人十分精神,哪里像先前那般病怏怏的模样。
在云浮城,夏家阖府上下都知道,夏家二爷哪都好,就一条,吃药跟要他性命一样,但凡生病,能用别的什么土方子治好的,就绝不吃一口药。
所以每一回让他吃药都十分的艰难,因为自家少爷总会有一堆大道理备着,让人连反驳都反驳不出。
可架不住萧清这么个脸皮厚实的,他说什么道理都应,应完了依旧端着药给他,完全不买他的帐,害的他每次见到萧清手上端的药碗,总要跑,生像是背后有什么吃人的东西在撵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