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衣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倒是锦屏好心道:“小姐吩咐你去取桂花糖,还不赶紧去取?”
思琪眼睛扫了那碗药一眼,不甘愿的起身道:“奴婢这就去。”
婵衣看着思琪的身影走出内室,然后消失在院子外面,心里冷笑,原来竟是这么早,在母亲卧病在床颜姨娘手握管家权的两年中,思琪这种吃里扒外的下人怕是只多不少吧。
婵衣将药递给一旁的锦瑟,“去把它倒了。”
锦瑟又一次被惊倒,忙推着那药碗,“小姐这可不成,不吃药您前几日撞伤的头怎么会好呀。”
锦屏也在旁劝,“小姐可不能因为药苦就不吃。”
婵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锦瑟,然后又去打量锦屏,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今儿思琪身上的那件缠枝梅花袄子可真漂亮。”
锦屏和锦瑟被打量的有些发毛,对看了一眼,眼中多是疑惑,怎么小姐说起了思琪身上的衣裳。
锦瑟性急直爽,奇怪道:“小姐,那袄子不是您赏给思琪的么?”
“是啊。”婵衣微微一笑,只有十二岁的自己确实好骗,几句好话几个谎言就能够讨好,思琪这般爱告黑状,又生性喜欢挑拨的人,当年不是最被自己倚重么?
“你们可知我为何单赏给思琪,却没赏给你们?”
锦屏跟锦瑟俱做不知的摇头。
婵衣又道:“你们是否对我不满?”
锦瑟脸上一白,急声道:“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些年,小姐一直待奴婢十分亲厚,前年奴婢老子生了病无钱医治,是小姐赏奴婢十两银钱奴婢的老子才得救的。小姐待锦屏姐姐亦是这般亲厚,锦屏姐姐从小就没了老子娘,家里只剩下个兄长,还是小姐跟太太开了口,锦屏姐姐的兄长才能在太太的陪嫁铺子里寻个管事的差事,有您这般的好主子,奴婢定然是祖上积了德,若还敢有不满,那岂不是猪狗都不如了。”
☆、6.重生(三)
6.重生(三)
看着生性单纯的锦瑟急的脸色发白满头是汗,婵衣不由的叹了口气,十二岁的自己到底是多眼瞎,才会怀疑锦瑟的忠心,连锦瑟被打卖出府她都未曾过问。
锦屏年纪比锦瑟长几岁,脑子灵活想的也多些,知道自家主子不会无故说这些,轻声问道:“小姐这么说,可是有人在您面前说我们二人的是非?”
婵衣伸出手指重重的点了一下锦屏的额头,“你们两个傻姑,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尤其是你,思琪可是明里暗里的跟我说了许多你的不是,你还傻呵呵的帮着她。”
“什么?”锦瑟惊呼,“没想到思琪平日里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还时常的帮奴婢做活,她竟然是个面甜心苦的。”
相对于锦瑟的急怒,锦屏显得淡定许多,“小姐,您既然不信她,为何又要赏她那么精美的衣裳?”
婵衣微微笑了笑,“你们瞧见她今日穿的那条素绒绣花襦裙了没有?那襦裙是颜姨娘给娴衣准备的,打算在春日宴的时候穿,不曾想才过了几个月娴衣便长高了几分,那裙子硬是短了,才赏给了思琪。”
倘若不是她在十三岁无意中得知思琪最喜爱的这条裙子出自颜姨娘手,她也不会知道颜姨娘那一手的好绣工,更不会被思琪蒙蔽,导致锦瑟被打卖出府。
思琪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看到锦瑟私下里与颜姨娘有往来,然后被她发现之后锦瑟讨好她,将裙子给了她。她当时装的多像,放佛是刚刚才知晓襦裙是颜姨娘做的,抢天抢地的发誓表衷心,若她一早就知道是颜姨娘的赏赐,绝对将襦裙剪碎了扔给锦瑟。
后来锦瑟被颜姨娘打卖出府去,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只托锦屏给了锦瑟五两银钱算是圆了这一场主仆情分。
锦瑟忍不住骂道:“那小蹄子竟然上赶着去跟颜姨娘谄媚,真是自甘下贱,那个颜姨娘也是不知廉耻,一个下等人竟敢学小姐太太那般去赏赐另外一个下等人,当真可笑,小姐既然知道思琪这般行径为何还要纵着她?”
“是啊,思琪是我房里的人,她一个姨娘凭什么越过我赏赐我房里的丫鬟,无非是拉拢人心罢了,倘若思琪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她便不应该收那襦裙,便是收下了,头一个也该告诉我,”婵衣抿着唇,神色微冷,“可偏偏她什么都没做,又总偷偷在我耳边说我最看重的两个大丫鬟其实没那么忠心,若我真是个不知事儿的好骗的,只怕就被她蒙蔽过去,但我什么都知道,我偏不点破她,还给她赏赐,说她做的好,她在我这里总能志得意满……”
未及笄的女孩清冽的眼神中暗藏了些深意,锦屏弯了嘴角一笑,接着她的话道:“小姐是不想打草惊蛇,她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先把她捧的高高的,待到她想下来,只怕是要粉身碎骨。”
锦瑟这才恍然大悟,直伸着手指夸赞婵衣,“小姐好聪明,好厉害!”
☆、7.重生(四)
7.重生(四)
婵衣将锦瑟那只竖起的大拇指拍下去,没好气道:“你这个傻姑,她端进来的东西也敢让我往嘴里送,还不赶紧把那碗药倒了。品 书 网 ()”
锦瑟忙点头,“是是是,小姐英明。”
锦瑟端起药碗转身倒进了耳房的恭桶里,随即狐疑道,“小姐不会是不想吃药,才故意……”
锦屏瞪了她一眼,这个没脑子的笨姑,“小姐以后的药由我跟锦瑟料理吧,如此也安心些。”
婵衣点点头,“不止如此,但凡入口的吃食都不能让她沾手。”
之后坐在凳前让锦屏梳头,看着那只空空的药碗,想了想,又伸手将碗里残余的药汁点了些涂抹在唇边,做出一副刚喝完药的样子。
身边两个丫鬟对着镜子给她做鬼脸,笑话她糊弄人。
婵衣转头叮嘱道:“你们两个可别给我漏了陷,尤其是锦瑟,先前如何待她现在也照样,沉住性子别叫她瞧出了什么。”
锦瑟瞪大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小姐瞧不起人,不过就是做戏,奴婢保证那小蹄子绝不会发觉。”
话音刚落,思琪便卷着一股冷风进了屋子,用力抖了抖身上落的雪花。
心里暗自不痛快,这身新衣裳才刚上身就被使唤跑腿,平日里也就算了,偏偏今日雪下得大,裙角上免不得沾了些泥污,丧气的很。
思琪将手中的那碟桂花糖递了上去,眼睛瞄着那只药碗,见里面已经空了,而婵衣嘴边还有些喝过的药汁痕迹,心放了放,笑着道。
“今日的桂花糖可是大厨房特意给三爷留的,做的可地道了,口感酥软入口即化,很是难得呢,奴婢还是求了半天,大厨房才匀了一小碟,三爷身边的轻月姐姐在一旁跟奴婢直瞪眼,说上回小姐抢了三爷的窝丝糖害她回去挨了一顿骂……”
夏府三爷……婵衣很久没有听到三王爷楚少渊十三岁之前的称谓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了,他是爱吃甜食的,在夏府的时候大厨房总是会特意为他准备一些精美的甜食,而自己也是喜爱甜食的人,便总是会去抢为他准备的点心。
婵衣用银钎子取了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嘴角嘲讽的挑了挑,不耐烦道:“看不出意哥儿这么小气,连一碟子窝丝糖都舍不得,一会见着他我可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思琪脸色发白,忙劝道:“小姐这是何苦,当面对质伤的是您姐弟二人的脸面……”
婵衣打断了她的话,将鎏金刻云纹匣子里的一支金灿灿的桃花发钗拿出来递到思琪面前,“我不过是说笑而已,哪里会真为了这些小事跟意哥儿纠缠,这是打赏你的,你这般忠心为主的奴才,我总不会亏了你。”
思琪见那发钗通体发光,金灿灿的晃眼,立即眉开眼笑的接过谢赏,甚至还直接插在她挽起的发间,让一旁的锦瑟忍不住撇嘴。
婵衣更衣梳妆完毕,转头看了眼不平的锦瑟,嘴角一挑,这个丫头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不过做戏而已,现在却这副气鼓囊囊的模样。
她轻咳一声,将匣子里下层的两个打成梅花模样的小金裸子拿出来,往锦屏锦瑟手里一人塞了一个:“你们二人也是,多学学思琪,自不会少了你们的。”
婵衣说完瞪了锦瑟一眼,锦瑟原想推脱不要的,后被那凌厉的一眼吓得不敢多言,乖乖收下了那金裸子,将一件滚毛披风给婵衣披上,又给她带上风帽,这才打起内室的门帘。
☆、8.请安(一)
8.请安(一)
这是婵衣重生回十二岁头一次走出兰馨苑。
走过九曲长廊,经过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莲花池,穿过飞翘的琉璃瓦镶饰的石墙,再往前,就是夏府老太太居住的福寿堂。
看着眼前飞舞的雪花,将福寿堂的屋檐挂满了白霜,婵衣紧紧握住手中的丝帕,有些近乡情怯。
上一世她能如愿嫁到诚伯候府,还是倚仗了祖母为她打理,从两家交换庚帖,定日子,到她的嫁妆,男方的聘礼,林林总总皆是祖母一手操办,只是没想到她刚成婚不到一月,祖母就撒手人寰了。
婵衣穿过福寿堂的庭院,正巧老太太身边的明茉出来倒水,见婵衣过来,行了礼笑道:“二小姐您来的巧,刚老太太、太太还惦记您呢,说您头上的伤也不知如何了……”
明茉又压低声音小声道:“老爷、太太、大爷、二爷、三爷都来了,还有四姐儿也是刚到,方才老太太问起您的时候,老爷看着面色不太好。”
婵衣笑着点点头,看了锦屏一眼,锦屏立刻会意,将一个玉质的蝴蝶耳坠塞给了明茉,笑道:“有劳姐姐了。”
明茉是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丫鬟,知道老太太一向喜爱这个嫡女,这些小门路的讨好她给的轻松,收打赏也收的自在。
明茉笑着帮婵衣打帘,婵衣点点头,踏进屋子,转过一张福禄寿三喜梨花木屏风,一眼便见到斜倚在香妃塌上,穿着宝蓝万寿卷云纹妆花褙子的夏老太太,此刻正握着前来请安的母亲的手,笑的一脸和蔼:“早说过,你身子不爽,不必天天来问安,我这个糟老太婆身子硬朗的很。”
母亲虽病着,却依旧端庄大方,坐在榻前用手扶了扶老太太头上有些倾斜的东珠抹额,笑道:“母亲心疼媳妇,媳妇哪敢不从,只是媳妇每日里习惯了给母亲问安,若是哪一日不去,媳妇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不精神不济,母亲就可怜可怜媳妇吧,莫再说免了请安的话。”
是了,母亲不管病的多重,每日的晨昏定省必然会到,在孝道上,任哪家的夫人太太都不敢说会比母亲做的更好,这也是母亲亡故之后,父亲没有续弦的原因之一。
婵衣小步上前,微微提起几乎拖委在地的裙摆,在小丫鬟拿来的蒲团上跪下,叩拜道:“孙女婵衣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夏老太太瞧见自己心爱的孙女,此刻规规矩矩的俯首在地向她请安,微微愣了愣,忙让身旁的张妈妈扶起来,拍着谢氏的手侧头同她笑着说:“往日一来就一副鸡飞狗跳的猴儿,这伤了两日竟然改的规规矩矩的了。”
“您可别夸她,不然一会又得尾巴翘到天上了,她这一伤,还不是母亲您最着急,又是求医问药又是焚香祷告,她能好全亏了您,这么大了若还不懂的孝敬祖母,那才是白疼她了。”
婵衣被张妈妈扶起来,听得母亲这般念叨她,眼眶忽然便红了。
自从母亲亡故后,她才知道她有多想念母亲的唠叨,便是骂她几句她也心甘情愿的。
☆、9.请安(二)
9.请安(二)
夏老太太瞧见孙女眼睛红了,忙去拉婵衣的手,对谢氏埋怨道:“她才多大的孩子,又伤了头可怜见的,你就不要再数落她的不是了,”又转过头,将婵衣搂在怀里哄道,“晚晚不哭,头上的伤可还疼么?不要怕你母亲,祖母在这里,看她还敢吃了你不成。 ”
婵衣满脸通红,忙道:“母亲说的对,以前是晚晚不懂事,让祖母操心了。”
夏老太太惊讶孙女的改变,搂着她直笑:“我们晚晚真是长大了,祖母的乖囡囡,只要你好好的,祖母便高兴了。”
婵衣从夏老太太的怀里钻出来,向坐在檀香木椅上的父亲夏世敬行了礼,又跟大哥、二哥福了身:“给父亲请安,大哥、二哥安好。”
穿着牙白儒衫的少年伸手抚了抚她梳好的发髻,问道:“头上的伤好些了么?之前给你的创伤膏可还管用?哥哥那里还有几瓶,回头让丫鬟给你送去,要按时擦……”少年衫子上开遍了大片红梅,凛冽之气直面扑来,他不笑的时候身上有股子清冷的味道,而此刻面上带了关切的神色,将那股子清冷染上几分暖色,让人不由得称赞,真是一副好相貌。
另一个穿着青色的长直裰的少年忙阻止他的动作:“大哥,妹妹头上还有伤呢,你这般粗手粗脚的揪她头发,当心将伤口碰裂了再。”衣衫上绣着几株枝叶挺拔的湘妃竹在他的动作下隐隐活动,像是活了一般,衬托着少年的面容更显出几分雅致。
这般出众的两个少年郎,正是她嫡亲的两位胞兄,夏府大爷夏明辰和二爷夏明彻,婵衣心中欢喜,还未说话,便听得一声娇柔的笑声。
“祖母,您可别夸二姐姐,今儿早晨二姐姐还遣了丫鬟到大厨房抢了三哥哥半盘子的桂花糖呢。”
站在夏老爷身边着一袭胭脂色百褶裙,裙摆刺绣着蝴蝶,外罩一件水红色蔷薇褙子,面色白皙笑容甜美的女孩用帕子掩着嘴在一旁拆台,那正经的模样不是十二岁的夏娴衣,又能有谁?
婵衣瞄了她一眼,同样掩嘴笑道:“也不知是意哥儿小气,还是下人们故意刁难,明知道我从小便喝不得苦药,每次喝药总要些点心甜嘴儿的,可每次那小丫鬟都是紧紧捂着大厨房的点心,抠抠搜搜的给一点出来活似要了命一般,还总说是我抢意哥儿的点心,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夏府连这点儿点心都供不起了。”
婵衣转头向娴衣挑起一个嘲讽的笑:“倒是四妹妹不知从哪儿学到的好本事,今儿早上才发生的事,才这么一会功夫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惜四妹妹投身成了女儿家,若是跟哥哥们一样,可不是又一个铁口直断的青天大老爷?”
婵衣看着女孩儿瞬间白了脸色,嘴角轻轻挑了挑,夏娴衣,我亲亲切切的四妹妹,平日里你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欢,我可不敢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妹妹。
而旁边的人闻得此言皆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怕这四小姐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连自己姐姐院子里也要摸一摸。
娴衣忙辩解:“二姐姐误会了,是桃花今早去大厨房取羊奶羹的时候,瞧见思琪跟轻月抢桂花糖,回来说与我听我才知道的。”
婵衣笑了笑,却不接这个话头,倒是站在娴衣旁边的少年急忙表态:“姐姐若是喜欢,弟弟那里还有今早刚做好的芙蓉酥、芝麻球,回去便让丫鬟给姐姐送去,前日是弟弟莽撞了,害姐姐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