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笨!”萧清坐回椅子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转头跟婵衣道,“那个王行之是王子墨叔父家的儿子,从小就跟我大哥一同在燕郊大营里历练,现在我大哥都能去川贵做个守备了,他还一直待在燕郊大营,没挪过窝,也是难。”
王子墨是阁老王正恩的儿子,王行之是王子墨的堂兄,上一世的王正恩阁老是在三年之后辞世的,他的嫡子王子墨是在五年之后才考中了进士,承蒙圣恩入了翰林院。
王子墨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在太子被斩杀之后迅速投在了夏明意门下,每日帮着拟定奏折,是夏明意的左右手,而这个王行之,因与怡亲王来往过密,最后得了个蝇头大小的官职,一生碌碌无为。
婵衣笑了笑,不甚关心这些琐事,吩咐锦屏去泡茶,低声道:“也不知大哥哥跟沛二哥排到了第几场,对手厉不厉害。”
萧清却毫不担心的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辰大哥学艺很精,这满场的人里找不出三个能跟他过百招的人。”
“那沛二哥呢?”婵衣笑着问,“你总说他打不过你,难不成沛二哥学艺不精?”
萧清靠在桌案上,用手撑着下颔,“他自然不能跟我比啦,我是他妹子,他好意思下重手么,何况他那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一点也没我灵活,我能刺溜一下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他却不能,当然就总是挨打。”
夏明彻笑着接过话头,“沛二哥有一身的蛮力,通常几招之内就能把对手压制住,若说满场里找不出三个能跟大哥哥过招的人,那对于沛二哥的话,就是满场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与他那一身的力气抗衡的人,所以你不用为他担心,倒是跟我们一起来的简安礼,羸羸弱弱的一副书生样子,他才是最弱最该担心的那个。”
夏明意察觉对面审视的目光忽然不见了,收回目光去看婵衣的表情,只见她粉腮含着些担忧,不由的皱了皱眉。
“当”的一声锣声震耳。
“第二场,顾奎对宋云枫!”随着司仪的高呼,下一场开始了。
萧清坐直身子仔细的看着比武台上的两个少年人,轻声喃喃道:“这个顾奎竟然跟宋云枫分到了一起……”她的语气之中带着些遮掩不住的惊讶。
婵衣目光落到比武台上,顾奎她知道,是宁国公的庶出次子,可这个宋云枫,她就有些不认得了。
“怎么了?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妥么?”婵衣侧头问道。
萧清回过神,指着武台上那个一身枣红锦服手持弯刀的少年,道:“顾奎这个人在宁国公府不受宠,从小养成了一个势力刻薄的性子,宋云枫是宋参领家的嫡子,可宋参领却没有实权,连他自己的儿子在燕郊大营之中也总被排挤,这两个人对上了,尤其是顾奎那一手阴毒的刀法,宋云枫一定不敌。”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顾奎站在台上,杀气腾腾的指着宋云枫,嘴里挑出一抹不屑,“你不想死就赶快认输下去!”
萧清脸色一僵,神情忿然:“这个顾奎也太狂妄了些!”
夏明彻在一旁轻声道:“这就是世人捧高踩低的结果了,即便是国公府不受宠的庶出,也要比一个手里无实权的参将家的嫡子尊贵,他这样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有狂妄的资本。”
萧清看了夏明彻无波无澜的侧脸一眼,心里既愤懑又烦躁,“他有能耐就坚持到最后,对上我二哥,我保管他狂妄不起来!”
夏明彻点点头,语气清朗平静,“一切的虚张声势在真正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所以这也是为何我们大燕一直崇拜强者,以武治国的原因。”
萧清一愣,有些话便脱口而出:“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从文?”
夏明彻正对上她的视线,眼中似乎蒙着一层薄纱,少年人特有的透澈瞳仁黑白分明,眼神亮极了,“因为,文能安邦,彻只想护得家人一世平稳。”
萧清看着少年俊雅的相貌,耳中听到他这样的话,面上陡然发烫起来。
比武台上,宋云枫从未受过如此侮辱,即便是在燕郊大营,被其他少年人排挤,也不过是暗地里的给他排头吃,何曾这般明晃晃的打过他的脸,当下神色一凝,将心爱的宝剑出鞘,正对上他的挑衅,朗声道:“我宋家的儿郎可不是不战而屈的孬种,有什么招数尽管使过来就是!”
便听得南边传来一声喝彩,“哥哥好样的!”
顾奎轻蔑的笑一声,冷哼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只见顾奎弯刀出鞘,动作十分快速,刹那间斩开宋云枫的防御,他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几乎震伤宋云枫的手臂,凶狠蛮横的攻势让宋云枫节节败退,宋云枫吃力的抵抗,用宝剑格挡住他猛烈的攻势。
可惜力量差距太大,在第十七次冲击中,宋云枫终究不敌,宝剑被顾奎的弯刀死死压制住,他想抽|动宝剑,却感受到顾奎压制他的那股子暴烈的力量,正从弯刀上激发出来,他狠狠的盯着顾奎凶狠的眼睛,就听到对方大吼一声:“放开!”
猝不及防间,顾奎用尽全力撞他,宋云枫被他蛮横的撞击震的两臂发麻,宝剑在他最后的猛力一击中翻飞出去,他浑身的力量也被抽走了,整个人跌跌撞撞的栽倒下去。
而那柄宝剑却是直直的往婵衣的方向冲过来,宝剑尖端在阳光的投射下,发出耀眼的光亮。
婵衣惊的呆住,眼见宝剑就要扎入她的手臂,被横冲过来的夏明意一把拉开,萧清抽出马鞭往宝剑上抽了一鞭子,宝剑偏了偏,斜斜刺入婵衣身侧的木栏杆上。
虽然宝剑的准头偏了一寸,但因为离婵衣太近,剑锋擦着婵衣的手臂而过,斜切开一条不浅的口子,缜密的疼痛瞬间从手臂上传过来,婵衣痛的直皱眉。
“姐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夏明意仔细的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口,看到鲜红的血哗啦啦的往外涌,心疼的要命,转身就去找巾子帮她包扎伤口。
萧清伸手在她手臂上点了几个穴道,让血流的缓了些,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轻声道:“这个药的效用很好,就是用的时候伤口会更疼,你忍忍。”
婵衣疼的满头大汗,强忍着不做声,点点头。
夏明辰、萧沛和简安礼在后头正等着排号,听见说伤了夏府小姐,急忙几步往过赶。
婵衣的手臂被夏明意小心的包扎好,轻微移动一下就钻心的疼,夏明辰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很疼?哥哥送你回府吧。”
婵衣摇摇头,说了句“不碍事”,低头看了眼手臂,也不知今年是不是犯太岁,总是受伤。
自嘲的笑了笑,视线移过,忽然发觉夏明意脚下濡湿一片,她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夏明意的手臂也受了伤,而且伤口比她的要深许多,因为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的箭袖,血迹不容易看出来,所以大家都没注意到。
她急忙拉住他,看他脸色煞白,有些气怒:“你自己受伤了你都不知道么?”
夏明意琥珀般的眸子温柔的望着她,却不言语,她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笨蛋,还不赶紧包扎一下!”
婵衣伸手去拿药瓶,将药粉轻轻倒上他的伤口,听他“嘶”了一声,抬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刚刚还拖着伤口帮她到处找巾子呢。
一旁的简安礼见她手臂受伤不好动作,伸手将绷带接过,小心的帮夏明意包扎伤口。
而此时,顾奎从比武台上下来,经过他们的时候,哼笑了一声,夏明辰眸子发暗,伸手拦住他,“你伤了我的家人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么?”
顾奎的身量很高,就是在夏明辰的威压之下也没有显出颓势来,懒洋洋的从腰间拽了一只锦囊下来,扔在他面前,“里面是二十两银子,够你们找个好大夫看了。”
说完就要往回走,夏明辰气的挥拳打了上去,顾奎被打的一个踉跄退后了几步,转眼间将弯刀拔出来,就要跟夏明辰过招,却被一只松枝般细长的手指制止住。
那个穿着雪色长直缀的少年踱步过来,冷笑道:“夏府真是好家风。”
☆、142.还击
142.还击
夏明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忿然道:“我打他还是轻的了,怎么?许他伤得我家人,就不许我伤他?”
“大哥说的对,”夏明彻在旁边帮腔道:“我们夏府家风不好,你们宁国公府的家风又好到哪里去了?莫非宁国公府的家风就是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彻算是开了眼,长了一回见识。 ”
白衣少年却不看他们俩,反而走向站在一旁的夏明意,敛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着寒意,语气轻蔑:“不过是伤了个庶子罢了,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么?刚才我弟弟不是已经赔给你银子了么,怎么?嫌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都拿去吧!”
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荷包金瓜子,稀稀落落的扔到他的面前。
这下子就连一旁的简安礼都瞧出来了,这少年是冲着夏明意来的!
夏明意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像夏明辰那样暴怒,也没有像夏明彻那样反唇相讥,只是用那双比宝石还要瑰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整个人忽然升起一种威严,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让他忍不住心惊。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婵衣从未见过夏明意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明明前一刻她还觉得他蠢笨的要命,恨不能好好骂他一顿,可这一刻见到他被这般羞辱,心里却难受极了。
“你太过分了!”她忍不住出声,面颊通红的指着白衣少年,气得发抖,“你以为你是谁?就是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我弟弟的一根毫毛!”
夏明意侧过头愣愣的看着婵衣,原本冰冷的心,渐渐涌上暖流。
白衣少年却大声笑了,“我堂堂宁国公世子,你说我赔不起一个庶出的杂种?”
而夏明辰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夏府的人,哪怕是他最不待见的夏明意,他也不许旁人这般践踏!他一把攥住白衣少年的衣领,拳头一挥就要狠揍少年,被夏明彻死死拽住。
夏明彻压抑住心中的愤怒,沉声道:“宁国公世子,照你方才所言,伤了人只要赔了银子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么?”
白衣少年淡笑不语,不回答他的话,夏明彻也不在意,转头对夏明辰道:“大哥,父亲平日里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若是兄弟姐妹间有人受了欺负,就要做兄长的出这个头,既然宁国公的家风是伤了人只需要赔些银钱了事……”
夏明辰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松开攥着白衣少年衣襟的手,将他往后一推,动了动手腕,咧嘴一笑,“既然宁国公的家风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一拳挥上顾奎的脸,顾奎刚闪开第一拳,第二拳就紧跟而上,夏明辰似乎能预料到自己闪避的方向,总是在他刚有动作,拳头就砸了上来,除了第一拳没挨实之外,剩下的几拳结结实实的挨了个遍,他刚要拔刀,就被萧沛一把挥了下去。
宁国公世子见庶弟一直被打压,微微皱眉,见昔日好友插手,忍不住问道:“萧沛,你也要搅合进来么?”
萧沛一把将顾奎挂在腰间的弯刀夺下,不在意的随手一挥,弯刀直直刺进距离宁国公世子脚尖只有半寸的地方,“顾奕,你不觉得你有些仗势欺人了么?我们比武原本就不该伤及无辜,更何况你弟弟伤了人家府里的少爷小姐,却还理直气壮地羞辱人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遥想当年,宁国公马上安天下,他应该没想到在他三代以后子孙会是这样的光景吧。”
顾奕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涨得脸色通红,抬起眼睛怒视着他,“萧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沛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夏明辰痛痛快快的把顾奎打成了个猪头,才收了手,婵衣递过一条温热的手巾给他,眸子中含着璀璨的光亮,笑道:“大哥哥快擦擦手,手疼了吧,等回家记得用艾叶熏一熏,去去晦气。”
顾奎气的咬牙切齿,夏家都是些什么人啊,被打的人是他,疼的也是他,还用艾叶熏一熏,难道他是什么污秽之物不成?他伸手指着婵衣,骂骂咧咧:“你这小娘养的,敢……”
夏明彻冷冷打断道:“宁国公府可真是好家教,府上的公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辱骂我胞妹,不知你又是什么东西养出来的?”
夏明辰听到顾奎这般辱骂自家妹子,刚平复的火气又蹭的窜了上来,噼里啪啦一顿巴掌将顾奎那张猪头扇的更肿胀了几分。
顾奕的脸上彻底没了笑容,脸色铁青的瞪着他,眼角眉梢透出凛冽之色,“你们确定要与宁国公府作对么?哪怕赔上你们整个夏府?”
夏明彻一弯唇角露出一个温文儒雅的笑容,温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舅舅曾教诲过彻,若是以德报怨无济于事之时,便只好以暴制暴了,今日之事就是告到皇上那里,世子爷也是不讨好的。”
说着伸手将钱袋子取下,随手丢在顾奎面前,“喏,照贵府家风,我大哥出手略重了一些,这袋银子是四十两,好好找个大夫瞧瞧病症,别舍不得用,万一落下什么毛病就不好了,哦,还有,你就不必谢我们了。”
“噗嗤”一声,萧清再也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顾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伸手指着夏明意,“你给我等着!”说完,一摔袖子走了。
而像个猪头一样的顾奎则是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也捂着脸回到了对面的棚子里。
萧清对着那两个背影,狠狠的做了几个鬼脸,“没想到宁国公世子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的公子哥,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说完转头看着婵衣,见婵衣蹙着眉头,不由的问道:“晚照,刚刚药上的急,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婵衣笑了笑,说了句“不疼了”。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简安礼将药箱拿出来,示意婵衣的手腕放到枕巾上,婵衣无奈,只好任由他把脉,只是眼睛却滴溜溜的盯着夏明彻,仿佛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二哥。
心中腹诽,谁说二哥哥的性子是沉稳淡然了?
分明是这样圆滑狡赖,一张嘴就将顾奕跟顾奎杀了个片甲不留。
夏明彻见自家妹子睁着双溜圆的眼睛看着自己,好笑的伸手揉着她的发顶,“你说你,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也能惹来灾祸。”
婵衣眨巴了几下眼睛,委委屈屈的道:“我怎么知道。”
萧沛沉吟道:“那个顾奎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用另外一种更轻松的方式赢了宋云枫,却偏偏要用这样暴烈的招数,我看他为的就是将宋云枫的宝剑击飞出去。”
“……只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萧沛自言自语,随后想到什么,转头问夏明意:“你之前是不是与他结过仇?所以他才这样报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