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如逸拿起筷子,神色不解:“从我的行囊里翻出来的,我们璇玑岛附近很多啊,听说这东西在中原稀奇得很,我便装在行囊里带来了。我们那管这个叫海带,寻常得很,我都忘了自己有这东西了,今天问了厨娘,厨娘说昆布珍贵得很,我才想起来的。”
“这是贡品,在民间价值千金,你竟然……”周聘婷欲言又止,最终选择转了话题,“先吃饭吧,大总管与管事们还在等我们呢。”
“好。”楼如逸用公筷夹了几根凉拌海带丝放在她碗里,劝道:“尝尝看。”
周娉婷眼中浮现温软之色,夹起慢慢地咀嚼着,看得楼如逸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住地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周聘婷点头,“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厨娘怎么想出的法子?”
话音未落,楼如逸的脸已经红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角,咧笑如熟透的石榴。周娉婷不禁奇怪,“你怎么了?喜欢吃昆布么?”
“哈哈……”丫鬟们齐声笑起来,连最稳重的雪絮也撑不住,用帕子掩着口笑得花枝乱颤。周聘婷看着更奇怪了,放下筷子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冷色,问道:“都笑些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雪絮眼见不好,赶紧止住笑,应道:“回小姐的话,这盘凉拌昆布,是楼公子做的!”
“啊?”周聘婷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之色,她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楼如逸,问道:“你……是你做的?”
“我……嗯!”楼如逸一开始想否认的,但又忍不住承认,但点了头又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解释说:“这个……这个因为从前我一个人住,除了煮面就会煮白粥,这个凉拌海带是最简单的菜,刚好配白粥,而且海边又多,所以我才做的。那个……因为你气血,不怎么喜欢吃海产,所以怕你缺……”
缺铁,不够活血。
楼如逸若是将这话说出来,肯定要被笑了,这时候的铁与他说的缺铁并非一个东西。所以,未免麻烦,他赶紧改口:“缺……总之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若是喜欢,我常常做给你吃。”
一番话听得周聘婷心里思绪翻涌,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原来他心中这般在意她、记挂她,一个大男人为了她竟然肯入庖厨,为她洗手作羹汤。她一生冷清冷心,何德何能能遇到这样一个知冷知热,将她妥帖安放的男子呢?何况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只有支持,不仅没有怨她一个闺阁女子抛头露面,更没有怪她处处强争一头,他甚至甘愿在她身边出谋划策。
但他的甘心追随,却不显得卑躬屈膝,反而有种霁月光风的豁达,这样叫人可钦可佩,她实在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万一。
更叫她生气的是,她心中已经这般千丝万缕,柔情如水,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另一个话题。“昆布这样珍贵的东西,璇玑岛竟随处可见,不知岛上究竟是什么光景。”
话说出口,她直恼得不禁咬了咬舌尖——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半点甜言蜜语有也不会说呢?
楼如逸心中自然有些失落,好像小时候拿了小红花等着父母夸奖,回家却发现父母都加班了一样。但此情此景,又觉得问这样的话才是他认识的周聘婷,所以心中自然而然地释怀了。
“对啊,我们那里就是很多这东西的,而且昆布是东瀛那边的称呼,璇玑岛叫做海带。总之,你喜欢就好,来,多吃点!”楼如逸又夹了点凉拌海带到她的碗里,还不忘指着兔肉和鹿肉说:“这才是我要你多吃的,凉拌海带解油腻,你按着食量吃,不要你吃得撑,但每天肉和菜都要均匀,这样才能让身体健健康康的。”
他竟然不怪她笨嘴拙舌。周聘婷松了口气,将他夹到碗里的菜全都吃掉了。而结果也是这样恰好,他夹的菜不多不少,正好叫她吃饱。
用过饭,两人又用清茶漱口,楼如逸又让她歇了会儿,才让人传话,请大总管与诸位管事在外书房见面。两人默默走出大堂,起初觉得应该说什么,然而并肩行了两步,却又觉得不必了。
一时秋风袅袅,庭院的桂子开花了,缕缕幽香缭绕着,这天气既不燥热也不寒凉,处处都透着清爽宜人,叫人好生惬意。
也或许,惬意只因身边人。
两人都想这惬意与安然能长长久久,却不过一会儿便走到了外书房,红尘的纷扰扑面而来。每日闲来松窗下棋,赌书泼茶,那不是他们的志向,即便是被闲适蛊惑着,周聘婷也只是略作犹豫,然后果断地走进外书房。
“小姐。”所有等待的管事们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周聘婷在主位前站定,等楼如逸停在她身后半步之时,便抬手道:“诸位免礼,请坐吧。”
管事们依次坐下,周聘婷的目光落在南边第一张交椅上,问道:“我听雪絮说,贷钱的计划已经出来了?”
“回小姐,是的。”周氏钱庄总庄管事冯达站起道,“卷宗已经放在小姐与公子的书案上了,大总管也已看过,请小姐过目。”
周聘婷低头,桌面上果然有卷宗,她边打开边问道:“怎么个说法?”
冯达道:“咱们钱庄贷钱分三种,基本利息是每年百分之四。春秋苗是农事,若是农户来借贷,咱们都安百分之一算,若是商贾借贷,咱们会考量他的身家与抵押之物,若是身家不足,那便取百分之四,或名声不好,取百分之五,甚至也有不贷的。此番南疆商路的开辟,利润巨大,风险也十分巨大,所以商定之后,咱们管事一致觉得对外可取百分之五的利息,而对南行的管事,咱们可取百分之三。”
利息低的是已对南疆商路有一定了解的管事,风险小,生意稳妥,而高利息的虽然获益大,但对南疆的情况不知如何,风险大。两者各有考虑,而南行的管事比外人少了两个点的利息,确实非常吸引人。
“嗯,不错。”周聘婷对这个借贷法子也很满意,又将招聘竞标之法看了,正要赞同,楼如逸忽然说:“对于竞标,我还有个主意。”
☆、第52章
楼如逸一说有主意,管事们都来了兴趣——这位公子的主意虽然稀奇古怪,但最后都能收到奇效。
“公子有了什么主意?快说快说!”其中一个专管农户借贷之事的管事连声催道,“不瞒公子说,自从公子弄了那个桑基鱼塘叫徐家挣了个盆满钵满,已经有许多农户与佃户来找咱们分处,要贷钱回去好好整治,明年也弄个桑基鱼塘试试。”
虽然对周氏钱庄来说,挣大钱的永远是贷给商户的利钱,但整个江南只有周氏钱庄一家敢贷钱给农户,收到的利钱不多,却在百姓中间博得极好的名声。此次为流民设计桑基鱼塘,占地少又能养活全家,随着徐家逐渐掌握了技术,农桑分处已经开始准备与官府合作,逐渐安顿流民了。
桑基鱼塘之事其他管事也知道,他的话一说,其他人也催道:“公子,快别吊咱们的胃口了,快说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楼如逸本来就不愿故弄玄虚,这会儿连周聘婷也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着他,更叫他不好意思了,赶紧道:“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就是在竞标之前,我们要宣传宣传。比如说,南疆的米怎么好?荨麻布怎么价值怎么样?这些都得让人知道。”
“对。”周聘婷点头,“若不知其贵,如何为之冒险?咱们都是商人,谁不是见利才冒险的?”
“话虽如此,但是……”周义也陷入了沉思,“具体该怎么做呢?”
总不能导出说荨麻布很贵吧?空口无凭,谁会相信呢?
“小姐,公子,婢子……婢子有个主意!”
众人转头,雪月一下子被这么多管事看着,心中不禁紧张,忙低下了头,绞着衣袖说:“婢子……婢子僭越了……”
“无妨。”周聘婷温和道,“商议之事,本来就是集思广益,你有什么主意不妨直说。”
“婢子……婢子有个好姐妹在刺史府中做事……”雪月起初很紧张的,见众人都等着她,便不敢耽搁,利索地说了下去。“我们平日里遇到了,便会说些闲话,她平日里说的都是刺史夫人又打了什么首饰,做了什么新衣裳,或者买到了什么珍贵的料子。这不是快中秋了么?听说近来江南道的官夫人们又要凑在一起,办什么赏菊品蟹会,会上的官夫人们必定要争奇斗艳,刺史夫人十分担心输给其他官夫人,丢了刺史的面子,正为衣裳首饰苦恼着呢。咱们若是趁这个机会给此时夫人用荨麻布做套衣裳,让此时夫人在诸位官夫人面前赢了面子不说,还能博得刺史夫人的好感,诸位官夫人若是打听之下来咱们钱庄求买荨麻布,这不就出名了么?”
“这个主意好!”总管事冯达第一个拊掌起来,“又能拉拢刺史府,又能宣传荨麻布,一举两得!雪月姑娘,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小姐身边当真深藏不漏,处处都是人才。”
“总管事说笑了。”雪月被夸得脸都红了,赶紧道:“这服饰上争奇斗艳的事,本来就是内宅的家常,咱们小姐一心为了江南商道,不爱这些,但我们这些小丫鬟就……就爱个衣裳首饰,想到这点也是自然。”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想到了便是厉害,便要赏的。”周聘婷笑道,“等将来收了第一笔荨麻布的利钱,我想抽出二十分之一给雪月,诸位管事可有意见?”
众管事已经算过了,第一笔利钱应当在五千两银子左右,二十分之一也不过二百来两,这点银钱他们可不放在眼里,自然应允了。“雪月姑娘的主意若是奏效,自然值这个数。”
“谢……谢小姐!”雪月已经快高兴晕了,她着实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竟然能拿到银子!银子可是好东西,不管多少都叫人爱到心坎里的!
周聘婷微笑道,“其他人也是如此,若是谁有好主意,依照盈利多少,都能分红,不拘管事还是丫鬟伙计。”
她出其不意地露出广纳良才的意思,更有能者多得之暗示,听在众管事耳中,不禁各个都心动起来。管事的月银都一样,若是出力出智多便能分红,那年尾了岂不是赚得腰包满满?
心念划过,一个管事便道:“我也有个亲戚在刺史夫人身边服侍着,等会儿我叫她好好打听一回刺史夫人的服饰习惯。”
“对。”另一个管事道,“小姐,我兄弟的铺子里来了个极会做衣服的少年,等打听清楚了,便叫他好好裁剪,做一套衣服送去刺史府,保证刺史夫人满意。”
这两个主意周聘婷也一一应下了,只是与雪月的主意相比,这两个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出彩。周聘婷道:“那便等消息打听清楚了,请那位少年到周府小住一段时间。”
这是担心那少年将衣服之事泄露出去,所以暂时先住府中。
一时吩咐下去,各人都行动起来,没想到刚起步便遇到了困难。
“那裁衣的少年傲气得很。”雪月气呼呼地说,“管事亲自去请,他竟不愿,说要小姐先答应他一件事。”
“哦?”周聘婷的目光从卷宗里头抬起来,问道:“要我答应他什么?”
“他要见小姐一面!”雪月评价道,“怕不是个登徒子,小姐,咱们还是找别人吧?织锦楼的手艺江南第一,咱们找织锦楼去。”
“不,先见见这个少年。”周聘婷个有种预感,自从冷谦之事起,要求见她的多半是有本事却没钱之人,想用过人技艺从周氏钱庄获得做生意本钱的。“去告诉宋管事,明日请那位少年来府中做客。”
竟然不是来见她,而是来府中做客,措辞不同,便将召之即来的傲慢变成了虚怀若谷的求贤之渴。
次日,那少年便独自一人敲开了周府的门。
“我叫杜嵘,是个裁缝,你们小姐叫我来的。”
周聘婷接到通知便去了花厅,走进一看,只见一个面容清秀、身穿短褐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了她便站起来,嘴巴张了张,没说话,眼睛都直了。
“你……”
“你看什么看?”雪月气不过了,这人果然是个登徒子,怕不是那日在商督院门前远远见过小姐的样子,心心念念着想亲近佳人。她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好大胆的登徒子!”
“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杜嵘叫道,“我怎么登徒子了?周家不是号称求贤若渴?就这么对找上门来的人才?”
还敢顶嘴!雪月柳眉倒竖:“你一进来便对我家小姐失礼,还说什么人才?我才看你就是个色胚!”
“还越骂越过分了!”少年气得转身就走,“算了!老子不合作了!”
“合作?等等!”
楼如逸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将少年拦住了才发现……
“你……你怎么在这?”
☆、第53章
周聘婷疑惑地看着忽然闪出的人影,而楼如逸望望天,假装自己的出现很水到渠成。
“小姐,婢子知道怎么回事。”雪月掩着嘴笑了,“楼公子一定是听说有美少年要求见小姐才肯答应裁剪衣服,所以心里不自在,又觉得这吃味太不男子汉大丈夫了,不敢让小姐知道,所以偷偷躲着看。”
吃味……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周聘婷的脸便红了,楼如逸望着屋顶也更认真了,名叫杜嵘的少年见状,抛出一句“蛇精病”,转身就要走。
这三个字可提醒楼如逸了,他一把拉住了少年,笑着说:“等等,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了保证你能拿到合约,还能获得启动资金。”
合约?启动资金?杜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来来来。”楼如逸不分由说将杜嵘拉到了一边,他现在可是身手一流,杜嵘那点小身板哪是他的对手?立刻给拉到院子中间的空旷之处。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内容,那少年激动得差点哭了,抓着楼如逸不断地摇着手,原地又蹦又跳。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把悄悄话说完。
楼如逸将杜嵘带回来,对等待已久的周聘婷说:“这是我老家的亲戚,我……我母亲那边的,所以刚刚……”
“刚刚您不是在瞧谁敢偷窥咱们小姐,而是未卜先知,知道这位……嗯,公子,要来?”雪月依旧笑着,看在楼如逸的面子上,决定对这无礼的登徒子少年称一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