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拍一下女儿的肩膀,打断她的话,和蔼慈祥的对俞明枝说道:“若你不喜欢这个相公也无妨,大不了光明正大的到官府去和离,将来娘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婿。现下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也别再让祖母生气了。”
俞明枝捂着脸,委地哭泣。
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周旋于各色人间,否则秦机都要被她唬住了。
他眉眼里带着一丝讥嘲,冷眼旁观着那边情真意切的祖孙三人。
俞明枝的“百口莫辩”和他的“无动于衷”,会让这场戏的幕后主使暴露出更多目的,而当真相揭发的时候,郭老夫人和郭昌就会更生气。
可惜郭昌这个男人从前太心软,一再坏了他的好事,一再让家眷欺负他的枝枝。
这回可得好好敲打一番。
姚氏见俞明枝哭泣不止,转头对秦机讪笑道:“对不起,今日让秦舍人见笑了。”
秦机意有所指的说道:“没关系,事情挑明了说更好。”
姚氏暗暗高兴,向女儿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郭宝芸心里自是欢喜极了,郭宝芝百口莫辩,算是担下了这桩莫须有的婚事,以秦机的个性断然不会要一个残花败柳。而郭家的婚约还在,她可以像县主那样,八人大轿、华丽嫁衣,风光的走过街市,与秦机拜堂成亲,成为风光无限的秦夫人。
郭老夫人气通顺些后,说道:“这件事我来做主,宝芝既然与阿旺确实有婚约,那么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和秦舍人的婚事就此……”
“等一下,”俞明枝突然垂下手,脸上泪痕犹在,但目光异常的明亮,轻飘飘的扫过姚氏和郭宝芸的脸,最后落在阿旺身上,“你可曾还记得我耳后的红痣,是在左耳还是右耳?你若真心待我,必然还记得,若没答错,我便继续和你好好过日子。”
阿旺一愣,这个女人都哭的一塌糊涂了,怎么还有心思和气力来反问他。
他有些慌张的瞟一眼姚氏,接着注意到俞明枝的头稍稍往左边侧过去,明显的想遮掩左边,再一想后半辈子有这样一个如花美眷顿时血气翻腾,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左耳!”
“哦,是吗?”俞明枝微微一笑,掀开耳后的头发给众人看,“可惜我左右耳后都没有红痣。”
正文 第十九章 揭穿
姚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个阿旺色急个什么?!
现下全完了!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轰轰”响——秦舍人要是追根究底,她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郭老夫人弄不明白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俞明枝姿态优雅的起身,掸掸裙边,和刚才受了莫大委屈而争辩不清的样子判若两人,“很明显这位阿旺根本不是我的相公,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大明白。娘,您说呢?”
姚氏被俞明枝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服,反败为胜的太快,她压根来不及去想应对之策。
秦机看了许久的“好戏”,终于发话了,“小婿说过,会弄清楚他是谁家派来的。小婿不才,学得大理寺几种刑罚,用在他身上保准儿开口。不知老夫人和夫人可有兴趣听一听,看一看?”
什么?这婆娘的未婚夫是当官的?事先没和他说啊!阿旺吓得顿时腿脚发软,勉强支撑住,叫道:“你怎可动用私刑,对付无辜百姓?!”
秦机不以为意,“我秦某人想做的,谁敢拦我?”
秦……秦?!阿旺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地上,当朝姓秦的官员中最响当当的不就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中书舍人秦机吗?他这回是完了,居然轻信人言,小命保不齐要交待在秦舍人手中。
“秦舍人饶命,小的只是拿钱办事!”他哭喊道,乞求着一线生机。
“啧,”招认的太快,秦机叹息一声,“无趣。”说罢,他拉着俞明枝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摸出袖中的巾子给她擦眼泪。
当着郭家人的面,俞明枝没有再拒绝他的体贴温柔之举。
郭宝芸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几乎忘了母亲危在旦夕,气得差点捏碎自己祖母的手臂。
郭老夫人痛呼一声,不解的望向二孙女,“宝芸,你怎么了?”
郭宝芸慌张的低头,“没,没什么。”
姚氏不满的看眼这会儿心思居然放在情郎身上的女儿。
至于其他人,看着秦机的举动,互相偷偷的交换眼神——他们郭大小姐当真了得,令秦舍人至死不渝,姚氏要如何扭转败局?
另一边,秦机给俞明枝擦完脸,慢条斯理的问地上的阿旺,“说吧,谁给你的钱。”
阿旺艰难的咽口水,口水滑过喉咙,像刀割过去一样疼的厉害。他战战兢兢的投瞟一眼姚氏,抬起手指过去,“就是她。”
姚氏先是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惊惧的要命。结果仔细一瞧阿旺手指的方向,默默的松口气。
他指的是宅子里一个姓顾的管事妈妈。
顾妈妈惊得跳起来,在众人齐齐透过来的目光中蹒跚冲到堂屋中央,“扑通”跪下,冲着主位哭喊道:“老夫人饶命,秦舍人饶命!奴婢一时愤慨糊涂,自认为大小姐配不上秦舍人,又想在夫人跟前立功,好得到夫人信赖,所以擅自做主,找来阿旺诬陷大小姐在外配过人家怀过孕,只盼着能为二小姐促成好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秦舍人不要用刑!”说罢,她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咚咚”响,敲鼓似的。
郭宝芸又气又羞,“顾妈妈,你好生糊涂!”
顾妈妈放声大哭。
姚氏心安理得的看着她,顾妈妈倒是忠心,这次要是被赶出郭家,大不了替她闺女说门亲事补偿。
郭老夫人叹道:“宝芸说的对,你不仅糊涂,而且自大。主人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做主了?念在你为郭家操劳了三四十年的份上,罚三个月月例,撤去管事一职,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一道冷冷的“啧啧”声突兀的响起。
秦机这回算是开了眼界——原来家宅里的心机与争斗,和朝堂之争异曲同工,他从前是小觑了。他的枝枝来到郭家是为了有一个新的身份,好正大光明的与他结为夫妻,可不是来受委屈的。
就算枝枝有能力化解,也不代表郭家人可以随便践踏污蔑她。
哪怕是一句“不知者不罪”,也不足以化解他心头的怒气。
“老夫人仁慈,”他按住俞明枝的手,“可小婿认为,这等恶奴应该打一顿,然后发卖出去,才叫以儆效尤。”
郭老夫人不愿意,顾妈妈是陪伴了几十年的人,怎么能说发卖就发卖了呢?更何况是郭宝芝有意戏弄,并没有任何损失,她可不愿一个用称手的下人离开郭家。
她道:“她确实太可恶,不过宝芝清清白白的在这儿呢,家和万事兴,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可恶的是这个阿旺,怎么能贪图钱财来说这等胡话,秦舍人可以把他带去衙门打一顿板子,叫他以后还敢不敢诬赖我们郭家的小姐。”
接着,她又对俞明枝说道:“宝芝,你大约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就是顾妈妈抱着你玩儿的,伺候你吃喝起居,才将你养的那么好。”
俞明枝见她们居然为了维护一个奴仆而不顾亲生的孙女,没了好脾气,牵起亓妈妈的手道:“宝芝确实不记得了,只记得亓妈妈照顾我照顾的非常好。”
她和亓妈妈相视一笑,仿佛真的像从小在一起那样亲密无间。
郭老夫人的脸白了白,姚氏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敢当面呛老夫人,于是抓着这把柄叫道:“宝芝,你怎么能这么和祖母说话?!”
“宝芝只是在说事实罢了。”俞明枝微微低下头,乖巧无比。
姚氏紧蹙眉头,刚要开口责备,秦机忽地抬起手制止她们说话,眼睛转向堂屋大门。
众人本就在关注着秦机的一举一动,他看过去,他们跟着好奇的张望。
一个高胖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廊下的灯笼散发出的橙黄色光芒映在他脸上,反而模糊了面目,唯有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小腿肚子在微微打颤,半天了也迈不开一个步子。
“昌儿?”郭老夫人唤道,心里松口气了——秦机不把她这个老婆子放眼里也就罢了,岳丈的话不能不听了吧?而郭昌是最听她话的了。
门口的人轻咳一声,众人认出是大当家郭昌。
郭老夫人见儿子迟迟不进屋,焦急的唤道:“昌儿,进来说话。你也劝一劝秦舍人,让他不要追究顾妈妈了吧?”
这句话终于彻底点燃了郭昌的怒火,他大踏步的走进堂屋,狠狠地一脚将顾妈妈踹翻在地,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秦机作揖道:“此等恶奴,竟敢串通外人败坏宝芝的名声,实在可恶可恨!我愿意将他们交由秦舍人,任凭你处置。”
正文 第二十章 恐吓
郭老夫人差点背过气去。
哪里见过老丈人对做女婿的卑躬屈膝的?
他们郭家在京城也是有响当当的名头的,秦机在官场上如何风光,那也是个做晚辈的。
现在都这样了,以后还能指望拿捏着这个女婿,让他们郭家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吗?
她气得浑身哆嗦,特别是看到秦机气定神闲的起身,唤来随从将顾妈妈和阿旺押走。她能说什么?刚才为奴婢说好话已经是她在不失///身份的情况下能做的最大的了。如果现在要死要活的留下顾妈妈,就是个笑话。
这个丫头,模样长得清丽温婉,可是和她母亲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郭老夫人抿紧嘴巴,眉头紧蹙,望着别处,不去在意哭喊着向她求助的顾妈妈。
另一边姚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忧心忡忡——离开郭宅,事情就不在她的掌控中了,万一秦机发起疯来严刑拷打顾妈妈,将不该说的统统说出去了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拿捏的顾妈妈的短处,是否能让她忠心的咬紧牙关。
郭宝芸终于注意到母亲的不对劲了,瞥一眼秦机的背影,低眉顺眼的走到母亲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娘。”
姚氏没心情听她安慰的话语,“一会儿再来说你!现在给我闭嘴。”
郭宝芸知道自己惹恼了母亲,低着头不敢说话。
人终于都没押走了,郭昌的脸色没有变的好看些,跟在秦机身后说悄悄话,看不停点头哈腰的模样,是为今天这场闹剧道歉。
而俞明枝安娜静静的坐着,仿佛事不关己。
郭老夫人越看越气,想到当年宝芝的母亲裴若安是如何勾引的郭昌,排挤走了本该与郭家定亲的姚家,要不是死的早,他们母子的关系恐怕已经恶劣的无法挽回了。这小丫头和她母亲真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为了和心意的男人出去,连打扮成小厮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勾引男人的劲儿都一样一样的,装什么乖巧可怜。
可恶!她看秦机已经往外面走了,准备起身训斥俞明枝。
到底是他们郭家的女儿,秦机无权管她怎么教育。
谁料,她刚刚起身,秦机转身回来了,郭昌跟在后面,阴冷肃穆的目光扫一圈在场的郭家人。他想来和善的一个人,今儿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依仗他的郭家人们打了个冷战,缩起脖子来希望怒火不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秦机在堂屋中央站定,看一眼郭老夫人和姚氏,目光深邃的仿佛夜空,令人感到深不可测的胆寒。他慢吞吞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然后向俞明枝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说话。
俞明枝想到他要说什么,为了避免今后在郭家的诸多麻烦,自然愿意配合他。
秦机清了清嗓子,他这么细微的举动都令在场人的面色惶恐。
“今日发生了这样一桩事,想来都不是大家愿意看见的,”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一身紫色锦袍将他衬托的富贵煌煌,让人在他面前不由地矮下半个头去,“我顺道借着今日的事情,有一些话必须对诸位说清楚。”
姚氏主动示好,“秦舍人请说……”
她的话刚吐出一半,就被秦机锐利的眼神压回去了。
郭昌投过去一个责备的眼神,其他人神色反倒松了些,拿姚氏刚才的举动当笑话。
秦机握住俞明枝的手,神色自然的展示给众人看他们的十指紧扣,继续说道:“其一,我秦机此生只会娶枝枝一人,不做第二人想。其二,大理寺有位割舌头技巧十分娴熟了得的小吏,一刀割下来,模样儿好看,还不会留很多血,下回无论是谁对我们的婚事提出异议,我会请他过来一趟。”
他的话宛若夜风,轻轻的却无孔不入,柔软里带着一丝锋利的冰冷。
这样血腥的话语出自一个优雅俊朗的公子之口,郭家上下无不惊惧,人人都能感觉的出——哪怕是郭老夫人反对,他也敢叫来那酷吏。
郭老夫人和姚氏互望一眼,可真是反了天了!
可她们敢说吗?听了秦舍人的话,这回儿舌头觉得疼的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