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鱼儿也认出了田括,但他不是很肯定。
夏至想了想,就试探地问田括:“前些天临水镇大佛寺的庙会,你去了吗?”
田括正在等着听小黑鱼儿的下文,突然夏至问了他这么一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且来回地打量着夏至和小黑鱼儿,最后目光落在了夏至的脸上。
“呦,我想起来了。”田括就笑了,“是你们,对不对。我在大佛寺山门外见过你们。你们当时是在卖花儿,对了,还有樱桃。”
他竟然也想起来了!
田括又在夏至脸上看了看,就越发肯定了。“你们是不是也认出了我?”这么问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有隐藏不住的期待。
夏至还能说什么呢,她和小黑鱼儿都点头。
“这就是缘分啊。”田括这个时候似乎完全忘记了要温书的苦恼,他拍了拍手,“方才我远远地看见你们,就觉得特别面善。”
“还要多谢你,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找到李山长。”夏至真诚地向田括道谢。
“对了,你们既然认识凤凰,要找李山长,怎么不让他带你们来?”田括问夏至。
“我们是认识李夏,但我们却是刚刚知道他是李山长的儿子。”
“哦,”田括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反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凤凰他是这样的。对了,你们找李山长究竟是什么事?让凤凰办,不如让我办。我在我姑丈面前说话,比凤凰管用。”
“没什么事啦。”夏至笑了笑,关于夏秀才的事她还是想将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既是为人,有人是为己。
田括会意,知道夏至是不肯告诉他。很显然的,夏至和小黑鱼儿跟李夏更为亲近。
“十六,老叔,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凤凰,是怎么认识的?”田括转了话题,开始打听起两个孩子跟李夏的交情来。
夏至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轻轻的脚步声。两个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窗外。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做丫头打扮,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短衫襦裙,看样子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田括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就变了,他站起身整了整长袍和头上的文生巾,就走了出去。
夏至坐在榻上,看着田括出门去迎住了那对主仆,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夏至瞧着那对主仆的脸似乎都有些发红,然后,就被田括领着往别的院落去了。
半晌,夏至才转回头来。刚才的田括,才是那天他们见到的风流倜傥的桃花眼少年啊。一个人竟能在转瞬之间判若两人,这也是神乎其技了。
小黑鱼儿看见田括这样突然离去,他的小嘴巴也微微地张开了。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他还太小,自然是不懂田括这样的少年的。
田括走了没多久,李夏就回来了。“十六,老叔,山长要见见你们。”
夏至就带了小黑鱼儿往上房来,一路上她低声问李夏:“山长肯答应吗?”
李夏微微点头,告诉夏至他已经说服了山长。李山长叫他们过去,就是想见见他们俩。“他问你什么,你都照实说就好了。”
夏至点头,这比她预想的要好。
李山长是个让人看不大出年纪的瘦削男子,满身的书卷气,非常儒雅,面容跟李夏有七八分相像。他很和气地让两个孩子坐下。
“是从大兴庄赶过来的?就你们叔侄两个吗,没有大人跟着?”李山长的声音很温和,让夏至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是跟着姑母进城做客。今天特意来书院求见山长。姑母住在西市街上,是表哥送我们来的。”夏至简单地几句话回答了李山长的问题。
李山长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许来。小姑娘年纪小小,但是态度大方,不卑不亢,这就很难得了。再加上说话条理清楚,不过几句话之间不仅完全回答了他的问题,还解了他没问出口的疑惑,即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够做到。
因为这个,他对夏至的态度在温和之外,又多添了几分郑重。
“你们的事,方才我已经听凤凰儿说了。……你父亲是我的学生。”李山长告诉夏至,夏秀才是他的学生。夏秀才以前就在文山书院读书,考中了秀才之后之所以能够在书院里教书,还是李山长的安排。
这是先生对学生的照顾。
李山长的意思,是留夏秀才在书院里,教导学生教学相长,一方面可以赚些家用,另一方面则可以继续科举。
他知道夏秀才的家境不是很宽裕,而且娶妻生子,是要顾着家计的。
李山长是夏秀才的伯乐,也是夏秀才的恩师。
“你外祖家的情况,你父亲也跟我说过一些。”说到这里,李山长微微皱了皱眉,“你父亲告诉我,你外祖外祖母贫病交加,唯一仰仗的只有你母亲。你母亲是孝女。他娶了你母亲的时候,就答应她会照顾她家里。”
“这件事,有没有?”李山长看着夏至问道。
夏至心中微微一动。李山长的态度似乎不偏不倚,然而在听完了李夏的转述之后他依然这么问,其实已经表达了某种倾向。
夏秀才这件事,李山长所站的角度跟她是不同的。
“山长的话,我不知道如何答。……我爹借钱如果是治病或者救死,哪怕对方和我素不相识,我也不会阻拦。”
李山长的眼角抽动了两下,他看着夏至似乎有所触动。“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有见解。”
夏至的目光清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一件事,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见解。我对山长的要求,是为了我和手足兄弟,也是为了我爹和我娘,就是对我外祖家,也只有好处。借钱固然能救人,也能害人。”
李山长突然笑了:“你这小丫头端的是厉害,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我若允了你父亲银钱,就是害了你们?”
“父亲!”李夏在旁边眉梢微挑,有些不满地看向李山长。
第93章 釜底抽薪(二)
李夏有些替夏至着急,同时对父亲也有不满。父亲跟夏至说话,分明是有诘问和谴责的意味。
方才他将夏至家的情况都跟父亲说了,父亲是明确地答应了他,会答应夏至的请求。叫夏至进屋说话,也是因为好奇,想要见见这个小姑娘。因为小姑娘可怜,还要安慰一二。
李山长如何看不出儿子语气和目光中的不满,他心中微微叹息,却并没有搭理儿子。他只看着夏至。
夏至坐在那里,对李山长的问话不置可否。
李山长等了一会,不由得又是大笑:“你叫夏至,小名叫做十六对吧。十六,你大哥曾经到我这里来过。”
这件事夏至并不知道,她问李山长:“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跟他说了一会话,还问过他是否愿意继续读书。”李山长面上的笑容淡淡地,看着夏至的目光似乎颇有些感慨。“你们兄妹长的颇有些相似之处,不过这性子就大大不同了。”
听他说话的意思,那次见到夏桥应该是在夏桥辍学之后。
对于夏桥的性情,夏至是有些了解的,因此默然无语。
“你父亲前几年也曾预支工钱,那时我问他有什么困难。他告诉我,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病重。我还曾拿出金银来助他。你父亲是诚笃的君子……”李山长娓娓而谈,竟是与夏至颇为投缘,所以闲聊一般。
田老头和田老太太病重,夏秀才预支工钱,还收了李山长的赞助,这是田氏卖大月儿那次,还是夏桥辍学那次呢?
夏至心里默默地寻思,却也不好向李山长询问。她这次来寻李山长,还是为自己设置了一条底线。那就是尽可能不危及到夏秀才的前程和功名。否则,只怕夏老爷子第一个就要心痛,不认她这个孙女啦。
李山长说了一会,话中对夏秀才的人品和才学竟是颇为看重的意思。最后,他才对夏至说道:“你的来意,凤凰儿已经跟我说了。预支薪水的事情,你父亲前些天跟我说了,我也答应了他。”
李夏这次也不看他父亲了,他只端着茶盅干咳了两声作为提醒。
李山长瞟了儿子一眼,就问夏至:“小十六啊,你这次来找我,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你家长辈也有这个意思……”
夏至听他这么问,就笑了笑,郑重地推出小黑鱼儿:“山长,这件事,有我叔给我做主啊。”
小黑鱼儿一点儿都不怯场,他本来就坐的笔直,现在就又挺了挺小胸脯:“山长,我陪着十六来的,十六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父亲,这是夏先生的亲兄弟。”李夏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
“啊……”李山长看了看小黑鱼儿,脸上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慕言。“既然这样,虽然是失信于夏生,我也只有答应了。”
“多谢山长。”夏至立刻就说道。
小黑鱼儿高兴。李夏则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夏至看了看李山长,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他答应她的要求究竟是否出于本意,这般诘问她又是为了哪般?
“十六,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李山长突然又问夏至,态度温和而诚挚。
“只有方才那一个要求,再也没有了。”夏至痛快地说道。
李山长深深地看了夏至一眼,就对李夏使了个眼色。李夏的脸上露出不大愿意的神色来,却被李山长瞪了一眼。他这才起身,往内室去了。一会的工夫,他就从内室出来,手里捧着一只木匣。
“十六小姑娘,你和你老叔大老远的来府城见我。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一时仓促之间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几两银子你们拿回去零花吧。”李山长让李夏将木匣交给夏至,然后就笑眯眯地看着她。
夏至没接木匣,她笑着对李山长道谢。“山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银子却是不要的。”
李山长的意思,是知道夏秀才将钱都给了岳家,自家的孩子过的很清苦。他想要夏至拿了钱回去贴补一下家计。见她不要,就不高兴了。
“怎么不要?你这小丫头,不知道长者赐不可辞吗?”
夏至一笑:“山长若给的是见面礼,我就收了。可山长这分明是要资助我家,所以我不要。我们没病没灾,有手有脚,自己可以过的很好的。山长,你若不信,再过两年瞧瞧。”
“哎呦,小姑娘,好志气啊。”李山长瞧着夏至就笑了。他这一笑与方才的几次笑容都不同。夏至觉得,李山长和李夏笑起来的样子竟是这般的像。
李夏也跟着笑了,他将木匣扔到李山长的手边,然后片刻也不肯耽误地表明他的立场:“我就说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十六肯定不会收的。你小看了十六。”
面对对自己这么不客气的儿子,李山长有些无奈。他看看儿子,然后又将目光落到夏至的身上。他冲夏至抱了抱拳:“是我的不是了,十六小姑娘,你大人大量,不要与老夫计较好吗?”
“不敢,不敢。”夏至赶忙起身,向李山长福了一福,“山长太客气了。”
李山长笑了笑,目光中对夏至的赞赏之意更浓。“我是你父亲的先生,应该算是你们的长辈了。你们来见我,这见面礼不能没有。”他故意当着夏至和小黑鱼儿的面跟李夏商量,“你给我出出主意,拿什么做见面礼好呢?”
夏至笑着摆手,“我们来见山长也没带礼物啦,山长你别这么客气,已经很麻烦你了。”
“见面礼必须有。你们下次来看我,再给我带礼物吗。”李山长竟然说道。
夏至也是无语了。
李夏脸上就带了笑,他冲李山长说道:“父亲要问我的主意,不如给几本书。”
“书?”李山长有些惊讶,随即又恍然,“小龙启蒙了?”然后就看到李夏的眼神,他忙又看了看夏至,“十六也认字,会读书?”
“十六识字,而且喜欢看地方志。”李夏就说,“我这就去寻几本来。”然后,他就出门往书房去了。
李山长就问夏至是什么时候开始识字,又是跟谁学的。“是你父亲教你的?”
“是跟着我老叔还有祖父学的。”夏至就答道,当李山长问她学习的进度的时候,她就说了正在写大字。
“那写几个给我看看。”李山长立刻就叫了小书童进来铺纸研墨。
夏至就带了小黑鱼儿站起身,一人写了几个字给李山长瞧。“刚学写字没多久,写的丑,山长可不要笑。”
李山长没说话,他很仔细地看了夏至和小黑鱼儿的字,问了两人具体写了多久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话却说的并可客气:“果然是初学者,乱七八糟,离门径尚远。”
正好李夏走进来,李山长就吩咐他到书房某某书架上取某某字帖来。李夏放下手中的书卷,忙又出去取了两本字帖回来。
李山长将一本字帖给夏至,一本字帖给小黑鱼儿。
“你们每日照此临帖,不可间断。”
李夏先将两本字帖看了看,面上露出喜色来。原来李山长看了夏至和小黑鱼儿的字,按照两人的特点选了合适他们的字帖来。这两本字帖都是名家手笔,外面并不容易见到的。李夏因此知道,父亲待夏至和小黑鱼儿是亲厚的。
文山书院的山长亲自指点,夏至当然知道好歹,立刻再次向李山长道谢,保证以后会好好的写字。同时,她对李山长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无论李山长在夏秀才一事上站什么立场,但是作为一个书院的山长,能够做到有教无类,对刚相识的两个小孩子也肯这样指点,这是非常难得的。
文山书院本是李氏的族学,能够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和声望,应该是代代都有李山长这样的人掌舵的缘故吧。
李山长见两个小孩受教,他心里越发高兴,又叫李夏拿出两套笔墨来给了夏至和小黑鱼儿。
“姑娘家读书虽不能科举出仕,然而能知书达理,则可兴旺家族,是家族三代之幸事。”这是对夏至说的,对小黑鱼儿他则是勉励:“希望他日能看到你来文山书院读书。”
小黑鱼儿对读书的事并不热衷,但是李山长的好意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而且夏至那么开心,他也就高高兴兴地点头,高声答应李山长他一定会努力读书。
身为一个大书院的山长,李山长当然很忙。但他还是嘱咐夏至,住在府城期间,有空就来书院找他。原来李山长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不是教导学生读书,就是处理书院的杂事。
夏至和小黑鱼儿告辞从上房出来,李夏跟着他们,替他们拿着书卷和笔墨。眼看着快到晌午了,夏至摸摸腰间的钱袋,跟小黑鱼儿商量了两句,就提出要请李夏吃饭。
“李夏,我们有钱啦,你想吃什么?”小黑鱼儿牵着大青,仰着脸笑呵呵地问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