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啊,你不用陪着我。”夏大姑看出夏至是想陪着她,所以就劝夏至。
“我愿意跟大姑一起说话。”夏至笑,也不辩解。其实,她这说的还是真话。跟夏大姑聊聊天,可以了解很多东西。这可比跟珍珠和玉环两个小姑娘没营养的玩耍强多了。
“你这孩子。”夏大姑越发觉得夏至懂事,两个人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题闲聊。
上房西屋,珍珠和玉环正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话。
“……你们一大早上老王家绸缎庄去了?”玉环正在问珍珠。
珍珠点头,问玉环:“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难知道的,好多人都看见了。听说婶子给你家来的那俩孩子做了不少衣裳。”玉环左右瞧了瞧,大家都在外面忙,屋子里面自然没人。不过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是。”珍珠就有些怏怏的。
“这就是穷亲戚上门的不好。”玉环看了一眼珍珠,语气竟有些老成。“那天他们跟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瞧见了。你老舅穿的还行。那个夏至哦穿的呦,她家得穷成啥样?珍珠,她要在你家住多长时间?我可提醒你,你得把你的东西都看好了。她只怕一辈子都没看见过这么些值钱的东西,要是顺手偷走那么一两件,你说你是装不知道还是朝她要回来?”
她方才跟夏至说话的时候还那样亲切,甚至比珍珠待夏至都要亲近一些。然而背着夏至跟珍珠说话,她又分明因为觉得夏至穷,就将她当做贼来贬低和防备了。
珍珠还是怏怏的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就懒得回答玉环的话,只简单地说:“他俩应该在我家住不长。……我老舅其实还行,夏至,我跟她不熟。”对于玉环诋毁夏至的话,她竟没有反驳。
“就是,”玉环看着珍珠,就顺着她的口气又说,“婶子待她小兄弟来住几天也就得了,这没人说啥。夏至又不是婶子的亲侄女,以前也没让她来过……”
“是我姥让的。”珍珠就跟玉环解释,“说她对我老舅挺好。我姥还特意嘱咐我娘,让对她好点儿,最少给她做套新衣裳。”
“哦,是因为你老舅啊。”玉环的眼珠子就转了转,“别说,这个夏至挺会哄人的。你看她还帮婶子做活,跟婶子说话,把婶子哄的可高兴了。她肯定是把你姥给溜须好了。那还不就是为了跟你们沾光!”
珍珠之前并没有想这么多,然而现在就觉得玉环说的挺对。
“珍珠,我跟你说,这个夏至心眼这么多,你可得多小心点儿。”玉环又往珍珠身边凑了凑,将声音压的越发低了的叮嘱珍珠。
珍珠虽然对夏至并没有什么情谊,然而或许还是觉得玉环说的有些过了。她没有附和玉环,而是呐呐地说了一句:“她也没做啥……”
“哎呦,我的傻妹子。你是没见识过坏人。她就算是做了啥,还能当着你的面做!”玉环用手指在珍珠的额头轻轻地点了一下。
珍珠就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玉环立刻就给她出主意:“这样的穷亲戚,你就别给她好脸色。省的她觉得你好欺负,以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呢。今天婶子就能给她做衣裳,改天她更加讨好了婶子,婶子说不定把你的东西都给她了。”
这话就说道了珍珠的心坎上。她就朝自己的梳妆台上看了一眼,那里并排放着两只梳妆盒,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夏大姑给夏至的。
玉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两只梳妆盒。她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却故意笑着问珍珠:“叔叔和婶子可真心疼你,这几两银子一个梳妆盒,就给了你两个。”
“那个不是我的。”珍珠抿了抿嘴,告诉玉环,说折枝梅花的那个是夏至用的。
“哎呦,真的呀。婶子可真舍得!”这么说着话,她就溜下炕,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没人过来,她就将夏至的梳妆盒打开了,一层一层仔细地看过去,一边看还一边评论。
知道梳妆盒里的东西也都是夏大姑给夏至准备的,玉环的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但她只是为珍珠鸣不平:“这样的穷亲戚,自己啥都没有,你们这里啥东西她看着都是好的,还真是会搜刮呢!”
翻到最底下一层,却是上了锁。
玉环摆弄了一会,自然弄不开。她就问珍珠:“你有钥匙吗?”竟是想把锁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夏至的东西,我哪有钥匙。”珍珠就说。她隐约觉得玉环这么做有些不对,然而因为是夏至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对玉环指出来。
“她在你家里,还把东西上了锁?这是防着谁啊。难道是把你当贼了?”玉环只得作罢,撇撇嘴走回来又在珍珠的身边坐了。
珍珠本来对夏至的梳妆盒上锁一事没有任何想法,但经玉环这么一说,她也恼怒起来,觉得夏至是真的不该这么做。她没说话,却已经是气鼓鼓的了。她就不去想,那梳妆盒本就带着锁,她的也锁上了,为什么夏至不能锁呢。
“你们是表姐妹,不是真心为了你,这些话我都不当说。要是让婶子知道了,恐怕还得怪我。”玉环偷觑着珍珠的脸色,又故意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珍珠虽然气夏至,却很感激玉环。“什么表姐妹,我和她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明白着呢,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近。你为了我,我肯定不能把你的话跟我娘说。”
玉环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其实他的父亲和郭姑父也并非是亲兄弟,而是隔了房的从堂兄弟。不过郭家也就剩下他们这两户了,又相邻住着,所以平时走的近一些。
因为一提到夏至就都是烦心的事,珍珠就跟玉环说起夏大姑给她做衣裳的事来:三条裙子,都是她喜欢的布料。小姑娘想到不久以后就能穿上新裙子了,脸上就美滋滋的。
她一高兴,玉环心里就有些不自在的,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他家做的是估酒的生意,也是老字号,以前和郭姑父家不相上下。但是最近几年,夏大姑家的生意越来越兴旺。
“我娘前两天给我做了两套新衣裳,珍珠,你知道是为了啥不?”玉环突然说。
“为了啥?”珍珠就有些奇怪。昨天玉环来看她就说了新衣裳的事,可没说是什么缘由。
“王嫂给我说了一门亲。”玉环脸上就显出羞答答的神情来,却不完全是害羞,其中还隐隐带着炫耀的意味。
小姑娘的表情很微妙,但珍珠却立刻就看出来了。但是有人给玉环说亲,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要问。珍珠就忙问玉环:“王嫂说亲?给你说的哪一家?”
玉环似乎就不大愿意说,被珍珠追问了几次,她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就是后头贾家胡同田家的小公子。”
珍珠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这个田家小公子是谁来了:“那不就是桂香斋的少东家?”然后她就埋怨玉环,“你直接说是桂香斋的少东家得了,还说什么贾家胡同,我差点想不出来究竟是哪家。”
玉环微笑,她很享受珍珠冥思苦想,然后才露出来的有些惊讶和羡慕的表情。
“那、那你们啥时候定亲?”珍珠默了一会才问。
玉环就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什么定亲,我娘没应!”
“为啥没应?”珍珠忙问。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铺面无数,桂香斋却是数一数二的兴旺铺面。桂香斋田家可是大户,还是西城田的旁支,可不是他们这些小生意人家能比得了的。
“你不知道,他们家虽然姓田,可只是田家的旁支的旁支。外面说家大业大的,其实就是个空壳子。桂香斋以前还行,现在被别人挤的都快亏本了。还有啊,那个田家现在的当家奶奶,你以为她是什么有体面的人物。她就是个乡下破落户,泼悍的很。我娘可舍不得我去他们家吃苦。”
这么一大番话说完,玉环几乎连喘气也不需要。她还记得叮嘱珍珠:“外面的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虽然亲事不成,咱们可不能给人家说出去,那可就不好了。珍珠,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得给我保密。”
珍珠就点头。
玉环眉飞色舞:“王嫂说了,还要给我寻门更好的……”
天井里,夏至和夏大姑谈论着西市街上的铺面,正巧就说到了桂香斋。桂香斋也在西市街上,不过离夏大姑家有些远。
“是城里的老字号了,比你姑父这家铺子年头还多。人家的点心做的真是好,逢年过节走亲戚订上两盒就很体面。……离他家不远,前些日子还开了一家桂芳斋。”
“也是点心铺子?那不是要跟他家抢生意?”夏至心中一动。
第99章 恶性竞争
桂芳斋和桂香斋只一字之差,又相隔不远,再卖的都是点心,这分明就是抢生意,而且还是恶意的竞争。
夏大姑就点了点头:“也是卖点心的。桂香斋的生意还真被抢走了不少。”说起来,这还是最近一阶段西市街上最大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
夏至就想起田来宝曾经跟她说过,他爹娘这阵子非常忙,为的就是点心铺子里的事。因为这个,他才会到大兴庄姥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后来他爹娘接他回府城,夏至还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但听夏大姑的意思,却并非如此。
看来,田来宝被接回府城,主要还是因为五月。
这可真是!小黑鱼儿还想要去找田来宝玩呢。如果让田家的人知道他们就是夏家的人,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夏至心里正琢磨着,夏大姑已经兀自说了下去:“不过桂香斋老字号,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挤下去的。我听说,他们正在开发新的点心,要把桂香斋给比下去。……再者说了,田家也不单靠桂香斋。人家还有别的铺子,还有田庄。”
夏大姑说着话,抬起头来看夏至一眼。“我听你奶说,他家田来宝跟你还有小龙都玩的挺好?”
她没有提五月的事,但夏至相信,夏老太太应该都告诉她了。“还行。来宝和我老叔挺合得来的。我老叔还说来府城要去找他玩。大姑,看我长生哥哪天有空,带我老叔去找他一趟吧。不然以后他知道我们来了没去看他,就该说我们不够朋友了。”
“行。”夏大姑就笑着点头。五月的事情她听夏老太太说了,她还知道夏至跟田来宝玩的挺好。可夏至只说让长生带小龙去找田来宝,自己却不肯去,显然是因为五月的事避嫌。夏至这小姑娘聪明伶俐,知道进退,怪不得娘家二老和小兄弟这么喜欢她。
夏至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她有些奇怪地问夏大姑:“来宝家也是田家的人吧,桂香斋在府城这么多年,总有些根基。怎么随便有人竟敢这么跟他们抢生意?”
“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夏大姑告诉夏至,据她所知开桂芳斋的那一家背后也是姓田的,而且还不是田来宝家那样的旁支,而是田家家谱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早些年捐了个监,大家都叫他田监生。开这家桂芳斋的,就是他的小舅子。不过本钱应该还是他的。”
“田监生?”夏至略微一愣,觉得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么一个人物。
“怎么,你听说过?”夏大姑就问。
夏至想了想:“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就跟夏大姑说了娟子的事,娟子的那个小姑子就是给府城一个田监生做了二房奶奶。
“哦……”夏大姑的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来,“还真是一个人。这件事,我也知道。”夏大姑笑了一阵才告诉夏至,他们所说的田监生应该就是同一个人。田监生虽然不是田家的嫡枝,但也家资颇丰。不过,风评就不怎么样了。
田监生好色,但娶的太太却是泼悍不能容人的。偏偏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还没有子嗣,为了这个,田监生不知道跟监生太太打了多少饥荒。据说他在家里面几乎偷遍了所有的丫头和家人媳妇,外面也养了几个,但却还是一儿半女都没捞到。
其实,这些女人中也有怀过身孕的,但都被神通广大又心狠手辣的监生太太给打掉了。
如今田监生已经年过五十。监生太太的也有些心虚起来。
这些话,夏大姑捡着能说的都跟夏至说了。然后她又告诉夏至,罗娟的小姑子并不是田监生的什么二房奶奶,甚至连妾室都不是。
“张家那个姑娘,是给田监生做了外室。”
罗娟的男人张财家也是开杂货铺的,但比郭姑父家的铺子却小了不少,也不在西市街上。张财的妹子张巧儿之所以给田监生做了外室,据说还是张财和罗娟给牵的现。
“就是把妹子给卖了。不过张巧儿那姑娘也是个轻浮的,这件事她估计挺愿意。”
张巧儿才十六岁,嫩生生的一朵鲜花。她跟了田监生之后,田监生就将她安置在一所宅院里头,离着张家的杂货铺还不远。那宅院里头的一应家具摆设,家人仆佣,以及一切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田监生供给的。除此之外,田监生开始还给了张财一笔钱。
张巧儿并不是田监生置办的第一个外室,应该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张巧儿怀孕了。田监生自然喜出望外,更让他大喜过望的是,请的郎中和稳婆都说张巧儿肚子里的必定是个男胎。
那可是田监生盼了一辈子的儿子啊!
如果张巧儿真的给田监生生下一个儿子来,她将来还真能成为田监生家的二房奶奶。
“听说监生太太也吐了口,说如果张家这闺女能生下儿子来,就同意把她接回家里去。”夏大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之前这些日子,田监生还是只能暂时委屈张巧儿,让她没名没分地住在外头。因为觉得对张巧儿有亏欠,田监生待她和她兄弟张财就非常的大方。
“桂芳斋就是张财开的。”
因为妹妹张巧儿怀了男胎,张财就觉得田监生给了那些财物远远的不够。他不仅要钱,还要能传给子孙后代的事业。所以,他就把原先的杂货铺子给封了,跟田监生说要开一家大铺子。
桂芳斋,就是张财和罗娟的主意,他们要赚钱,所以就取了个巧。当然了,铺面和本钱都是田监生的。田监生不会不知道桂香斋是谁家的,但是比起自己未来儿子的舅舅,他也就不将一个出了五服的本家放在眼睛里了。
听完夏大姑这番讲述,夏至算是完全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不过她还有一点点疑问,虽然不那么重要,她还是跟夏大姑说了。
“我二婶倒是没说什么怀了身孕的事。”
“这件事也是才露出来没几天。”夏大姑了然。因为监生太太妒悍,监生和张巧儿都害怕怀孕的消息被她知道,再着了她的毒手,所以消息一直都是瞒着的。
可惜并没有瞒多久,尤其是桂香斋开业之后,有心人探听之下,就将这件事捅到了监生太太跟前,然后街坊邻居们也都知道了。
“现在看着是兴兴头头的,还不知道以后是怎么个结局。”夏大姑又叹了一口气,显然比起桂香斋和桂芳斋的竞争,她更关心的是田监生后宅的八卦,尤其是在知道张巧儿还和自家有了拐着弯儿的关系之后。“什么妾啊姨娘啊,外头看着穿金戴银,实际的日子哪里那么好过。这就是各人的想法不一样了。要我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