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顾了之
时间:2017-10-22 17:05:18

  元赐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却见他神色始终如一,未曾有一丝一毫变化。
  她忐忑问:“怎么样?”
  陆时卿慢条斯理咽下面条,然后平静道:“挺好的,你吃了就晓得了。”
  元赐娴心中一喜,赶紧下筷,刚塞了根面条到嘴里却是面容一僵。
  太,太咸了!她的亲娘哟!
  陆时卿微笑望她,故作疑问状。
  她瞅瞅他,只好继续试着嚼了一下。
  啊呸,太,太硬了!
  元赐娴快哭了。所以他是为了骗她将面条吃下去,才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扭头就想将东西吐了,却听对头人沉声咳了一下,仿佛在警告她。
  这面是他辛辛苦苦和的,她就这样吐了,不合适吧?
  元赐娴自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却是咸得泪花都溢出来了,咬着面条含糊而憋屈地道:“您若有本事吃完,我也绝不浪费。”
  “你说的?”
  见她点头,陆时卿冷笑一声,低头就吃了起来。
  元赐娴瞧得目瞪口呆,却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只好埋头跟上他的脚步。
  陆时卿起先还是风雨不动的,吃到后来也终于演不下去了,眉头深蹙,嘴角抽搐。元赐娴更夸张,一边冒泪花,一边硬着头皮往嘴里猛吸猛灌。
  直至两碗苋菜面都见了底,两人才“啪”一下齐齐将搁下瓷碗,一边嚼着嘴里还没烂的面条,一边愠怒地盯着对方。
第37章 037
  两人费力吞咽下一嘴的面条,突然又不想搭理对方了,沉默着收拾了碗筷,熄了油灯步出,忽见守门的小黑四仰八叉,肚皮朝天躺倒在地。
  元赐娴一惊,小跑上前,未及靠近便先闻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她一愣,这才注意到一旁有一坛被咬破了封口顶花的陈酒。
  这……
  陆时卿后脚上前,见状也是一噎。
  那坛酒原先摆在灶房门口,估摸着也是朱县令给他准备的。他不觉自己与元赐娴已到了孤男寡女,深夜对饮的地步,故而方才便装作了没看见,不料这傻狗望风望得太萧瑟寂寞,竟偷来了喝,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元赐娴蹲身拍了拍小黑的肚皮,低声唤道:“姓黑的,醒醒!”
  姓黑的纹丝不动。
  她叹口气,又去揪它眼皮,捏它爪子,将它浑身挠了个遍,一顿下来却仍是徒劳无功,只好将小臂探过它身下,想将它抱起来。
  这一使力却没抱动。她回头看看陆时卿,见他站在半丈外负着手,一脸的事不关己不愿靠近,无奈之下便再来了一次,吸气,屏息,心中默念:三,二,一,起——!
  却依旧抱不动。
  元赐娴犹豫一晌,复又回头望向等在原地,神色略有不耐的陆时卿,叫了他一声:“陆侍郎……”
  陆时卿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与狗的方向:“贵干?”
  “我抱不动小黑,您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他被气笑,偏过头来,难以置信道:“你在跟我说话?”
  “那不然呢?”她瘪着嘴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眨着眼瞅他。
  陆时卿一下就记起当初她像朵蘑菇一样蹲在他浴桶里的模样,心底莫名一软,却仍旧坚决拒绝:“不可能。”
  元赐娴蹲着身朝他挪了两步,仰头道:“咱们打个商量呗……”
  “没得商量。”他深吸一口气,忍耐道,“你先回去,吩咐人来抱一趟就是了。”
  她想想也对,道了句“好吧”便起身放弃了,刚欲随他回去却突然想到什么,止住他:“等等。”
  陆时卿停步回头。
  “陆侍郎,您可还记得,您方才与我发了个毒誓?”
  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猜到她心内所想,想装作没听见,抬脚就走,却被她扯住了袖子,听她道:“您抱着小黑回去,若是一根狗毛也没沾,我就彻彻底底信您了!”
  他嘴角微抽:“那你爱信不信。”
  元赐娴松开了他的衣袖,垂眼道:“我明日就回长安了,您怎忍心叫我负气出走。”
  陆时卿心道她不负气难不成就不走了,换了敬称淡漠道:“动怒伤身,县主还是想开一点,为了陆某不值得。”
  她撇撇嘴:“好吧,那您先回房,我再去抱抱小黑看。”
  陆时卿略一颔首:“您请便。”说罢不再停留。
  元赐娴又蹲回地上去抱小黑了,手上却没使力。
  她当然不是执着于小黑,也并非故意如此不善解人意,触犯陆时卿的底线,更没再为白日的事生气,只是她明日就要回长安了,临走想试探试探他。
  她不是木头,瞧得出陆时卿近来对她的态度转变,但他毕竟很少将情绪外露,她实在不能确信,他对她究竟有了几分心动。倘使他能为了她的无理取闹,连狗都抱上一抱,她就大概清楚了。
  元赐娴装出十分费劲的模样,略有些忐忑地默默数数,决计数到一百再走,可等数到了一百,回头不见他来,她又有些不甘心,打算再数一百。
  如此几个循环往复,连她自己都忘了已数到第几个一百,直至腿脚麻木才停下来。
  好吧,她放弃了。陆时卿的心肠还是挺硬的。
  元赐娴撑着膝盖艰难起身,愁眉苦脸地敲敲小腿肚,正欲打道回府,忽听身后一声叹息。她心中一喜,猛然回头,果见陆时卿站在不远的地方蹙眉瞧着她。
  她面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朝他兴冲冲道:“陆侍郎,您怎么回来啦?”
  她就明知故问吧。
  陆时卿什么话也没讲,上前几步,一撩袍角蹲下,伸手去抱小黑。他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几乎可以寸为计。
  当他的手距离小黑的皮毛只剩咫尺之遥时,元赐娴不知何故心如鼓擂,慌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好了好了,算了。”
  陆时卿顿住,抬头看她,露出略有些疑问的眼色。
  元赐娴见他真上当了,心底不免有些歉疚,赔他个笑,将他拉起来:“我与您说笑的,您便是不抱,我也不会再生您的气了,咱们回吧。”
  他便一言不发地跟她走了,等送她到月门才道:“明日一早我得去见几个官员,到时你自行离去,不必再与我招呼。”
  元赐娴点点头:“接下来这一路,您多多保重,我在长安等您回。”
  陆时卿略一点头,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复又回头道:“对了,曹暗得了消息,称刺客案有了进展。”
  元赐娴上前几步问:“如何?”
  “凶手真正想嫁祸的并非韶和公主,可能是二皇子。”
  他说完便当真回去了,元赐娴将这话在脑袋里滤了几遍,一路咀嚼着进了房门,突然低低“啊”了一声。
  候在屋里的拾翠被她一吓,忙询问是何事。
  元赐娴神情紧张,阖上了门窗道:“拾翠,咱们不能见徐先生了。”
  
  翌日,陆时卿果真一早便离了府,直至黄昏时分才回,跨进院门便见元赐娴正在廊下踱步,看上去像在等他。
  他略微一愣,问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元赐娴闻声抬头,瞧见他,三两步下了石阶,笑盈盈道:“陆侍郎,我不回长安了。”
  准确地说,不是她不回长安了,而是不再有必要回长安了。昨夜听陆时卿讲了刺客案的进展,她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环节。
  这桩事,看似是有人想陷害二皇子,最终目的却是将元家与郑濯推进火坑。眼下是非常时期,她绝不能与郑濯,包括徐善有任何接触,免得被起了疑心的圣人抓住把柄。不单许三娘的事得搁置一旁,阿兄那边,也须派人去提醒。
  既然回了长安也无法见到徐善,她当然选择留在陆时卿身边继续磨他。
  不过,她不会告诉他真相。
  所以她道:“我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您,我陪您去淮南,完了与您一道归京好吗?”
  陆时卿抿嘴一默,皱皱眉:“淮南一堆乱子等我处置,你去了耽误事。”
  她撇撇嘴:“您都被我烦了一路了,难不成还未习惯?”
  他一噎,一把抽出身后曹暗手中一叠公文,留了句“随你吧”,便一边低头翻阅,一边往书房走了。
  曹暗一路跟在他身后进屋,回头将房门阖上,才低声问他:“郎君,您对县主使计了吧?她突然决定不回长安,可是您将刺客案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陆时卿一边忙着提笔拟文,一边淡淡道:“你前些日子也查到浔阳许家的动静了,她此番必然是因许三娘才欲打道回府,既然‘徐善’不在京城,我理该拖住她的脚步,使个计又有何妨?”
  他这口吻听来公事公办,曹暗闻言颔首道:“郎君英明。”说完,咳了一声。
  陆时卿听见他这略有些暧昧的咳嗽,不大舒服,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仰靠住椅背,叹出一口气来。
  正如曹暗所想,他当然不是没有私心的。昨夜元赐娴蹲在灶房门口,埋头数数的时候,他也几乎煎熬了一路。
  他从一开始就看清了她的试探,所以起先动怒了,一如此前每一次感觉到她对自己不真诚的用心。
  他知道,一旦他回头,就意味着中了她的计,意味着他的心思将暴露在她跟前。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却无法控制自己往回的脚步。于是在那进进退退的一路,他仔仔细细考虑了个清楚。
  逃避不了的事,他选择不逃避。但他也是自私的。既然他已然无法自拔,便也不会叫元赐娴得以独善其身,收放自如。
  昨夜是他的投降,也是他的反将。
  接下来这一路,她一刻也别想逃。
第38章 038
  后日一早,元赐娴随陆时卿离开了朱府,出唐州入淮南道,过申州、安州、黄州,在九月初入了蕲州地界。
  淮南当地的官员奉三皇子,也就是平王之命前来接待,一个县一个县几乎无缝衔接,仿佛上头一句话,下边立刻千呼百应。
  且元赐娴发现,在毗邻京畿的山南东道见到的官员大多过分殷切,点头哈腰,阿谀奉承不断,甚至无人记得陆时卿此番是南下督办赈灾事宜的,对二人的招待极尽奢靡,但淮南各州县的行事做派却截然相反。
  一路所见,哪怕是小吏,对陆时卿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样,且言语间三句不离灾情,又是询问下一批赈灾粮资何时能到,又是关切朝廷对防止灾后瘟疫蔓延有何举措。招待二人的吃食,虽说不得寡淡,却也绝谈不上如何精致,一个个都讲是为了“与民同素”,望他们多多海涵。
  元赐娴着实对淮南官吏的齐心感到吃惊。陆时卿的态度却始终淡漠疏离,多不过对他们点个头,嘴边从未挂过动听的话。
  有一回,元赐娴问他,这些人瞧上去也是忧国忧民之辈,多抚慰他们几句,令上意下达,岂不利于安定民心,这般不给人家好脸色瞧,恐怕遭人诟病。陆时卿却只答了她四个字:过极则罔。
  见她似乎一时未明白过来,他问:“倘使这场灾祸生在你阿爹治下,滇南的官吏可能通通做到这般?”
  元赐娴想了想道:“不能。”
  “滇南战事频繁,官官民民,身家性命皆系于你阿爹,尚且不能够保证天灾临头万众一心,素来安稳的淮南突逢大祸,又何以在短短月余内做得如此?”
  被他这样一问,元赐娴就觉自己段数还是低了一些,再作一番回想便认清了,这一路的官吏与其说真心为民,倒不如讲是出于什么缘由,做戏给朝廷看的。只是到底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他们的演技太用力了。
  想到这里,元赐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怎么觉得自己的演技也挺用力的,陆时卿如此火眼金睛看穿了那些官吏,岂不是也将她的招数洞悉得明明白白?
  元赐娴陷入了反思,一连几日都未做故意讨好陆时卿的事,也没跑去他马车里烦他,直至将出蕲州的一日傍晚,天降暴雨,舒州临界一带突发山洪,泥石阻路,车队被迫离了官道绕行,却因野路地势恶劣,致使陆时卿的马车深陷泥潭,待曹暗及随行的几名小吏齐心协力将它拱出,又不小心弄坏了榫头,叫车轱辘直接脱车而飞,马车亦随之轰塌散架。
  陆时卿站在雨里,脸色很不好看,在旁给他撑伞的赵述也吓了一跳,后边一辆马车内的元赐娴见状便顾不得“反思”了,赶紧叫拾翠下去接他。
  拾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过来,提高了声道:“陆侍郎,天凉雨疾,县主请您先且去到她的马车避风。”
  陆时卿瞥她一眼,略一颔首,与众人交代几句,回头走去。他身后,曹暗悄悄搓了搓发红的手。
  这马车造得太好,榫头塞得太牢,天晓得郎君云淡风轻的一句“废了它”险些叫他断了指头。但他痛并快乐着。
  瞧着郎君奔向幸福的背影,曹暗露出了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陆时卿掀帘便带入一股冷风,元赐娴打了个哆嗦,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嘴唇冷得一颤,便没来得及开口叫他擦擦。
  但他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将帕子接过去搁在一边,一句话没讲就开始解腰带,三两下除去了外袍。
  元赐娴傻愣了几个数才记得该避讳,飞快地眨了眨眼,撇过头去。
  她估摸着陆时卿是早被她看过,且因马车散架,一时愤懑,便干脆破罐破摔了,但她到底不习惯这样,实在有点坐立难安,偏头避着听了一会儿雨声,问道:“您擦好了吗?”
  陆时卿却根本没继续往下脱,只是将微微润湿的外袍晾在马车里罢了,闻言反问:“早就好了,怎么?”
  她一回头,就见他果真端正坐好了,虽没了外袍,却一寸肌肤都没外露。
  季秋时节的天比两人初初离京冷上许多,太薄的衣裳已然穿不住,故而陆时卿外袍里边并非里衣,而是添了个贴身的薄衬。他这一脱,既不至于衣衫不整,像上回在商州驿站那般狼狈失度,偏又露出了紧掐的腰封,一把劲腰,硬朗线条展露无遗。
  元赐娴一眼之下呼吸一滞,咕咚一下咽了声口水。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简直比脱光了还惹人遐想,她脑袋里又有他裸身的画面了。
  但他如此穿着到底还算得体,再避就显得太矫情了,元赐娴只好直视着他,若无其事转了话茬道:“没什么,只是催催您,此地距爆发山洪之处不远,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她这是在虚张声势,暗示自己方才并未误会他准备脱衣,更非因了紧张才撇开目光,而只是透过车帘观察周遭罢了。
  陆时卿掠了一眼她微红的耳根,气定神闲道:“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我方才已命人去前方探路,很快就能找到落脚处。”何况他在吩咐曹暗废马车前就瞧过四面,这里不会遭山洪波及,且再过一刻,雨也该停了。
  元赐娴点点头“哦”了一声,默了默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咦,拾翠呢,为何没与您一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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