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顾了之
时间:2017-10-22 17:05:18

  结果得到的答案是,陆时卿并没有娶她的意思,已向阿爹表示承诺,今后不再与她来往。
  元赐娴说什么也不认。与其叫她相信陆时卿对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不如讲,一定是阿爹以势欺人,逼他就范的。
  可是她的美色竟然战胜不了拳头吗?
  元赐娴感到十分挫败,想冲去找陆时卿问个明白,却被元易直勒令不许,接连几日,墙也爬了,窗也跳了,门缝也挤了,逃一次被抓回来一次。最后只能接受了残酷的事实:陆时卿真的屈从在了阿爹的淫威之下。
  否则怎会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呢。
  元赐娴的心在咆哮。她花了大半年才弄到手的人啊,竟然被她爹一吓给吓没了。还是不是亲爹了啊!还能不能好好做父女了啊!
  她一连哭丧了数日的脸,好不容易有一天,听说圣人请阿爹入宫议事,才算活了过来,赶紧打起精神,准备再一次出逃,却是刚一溜出偏门,就见一辆玄色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她跟前。
  她下意识觉得这马车有点眼熟,止住脚步,果见里头下来个不算熟人的熟人。
  正是永兴坊一别再未见过的徐善。
  她微微一愣,四顾几眼,为免被人盯梢,赶紧迎他入里,紧张问:“先生怎么来了?”印象中,徐善从未如此突然造访,她怕他是有什么急事。
  陆时卿注视她一会儿,暗暗叹口气。他也不想让徐善来,奈何答应了元易直,短时间内不再与她来往,那么陆时卿不能做的事,只好由徐善做了。只是若挑元易直在府的日子,必然风险重重,便是一听说圣人召了他入宫,就急匆匆赶到了胜业坊。
  倒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她一面。
  元赐娴不知道,其实先前俩人没见的一月,他也常常会刻意绕经胜业坊,到了元府门前,就掀帘看看她和元钰又塑了什么样的雪马,然后随笔画下来。那些画堆在他的书房,已有厚厚一摞。
  陆时卿收敛了遐思,伪了声,找了个借口答她的话:“是六殿下令徐某给县主带个话。”
  元赐娴一听他果真有要紧事,便顾不上自己的行程,忙将他请到了书房,与他面对面坐下后,示意他讲。
  陆时卿这才缓缓道:“殿下说,感谢县主上回在罔极寺提醒他注意姜家。”
  元赐娴一愣之下才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见他不再往下说了,着急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啊。
  陆时卿摇摇头:“就只是这句话。”
  “……”
  元赐娴差点没气得冒烟。她错失了找陆时卿的时机,就为听徐善替郑濯道一句感谢?谁要他谢了啊!
  她一张脸跟着心一起揪了起来,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陆时卿一愣一慌,问:“县主怎么了?”
  元赐娴瘪着嘴委屈道:“没怎么,可能是天意吧,我本来想趁阿爹不在,去找陆侍郎的。”
  陆时卿一噎。敢情她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早知道他老老实实等在陆府就行了。
  他的心在滴血,面上则克制道:“是徐某来的不是时候,实在叨扰了,这就告辞。”
  这就快马加鞭回府等她。
第57章 057
  元赐娴却歉疚起来,实在不忍心如此撵走徐善,忙拦住他:“先生哪里的话,既然来了便坐一会儿,我绝对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感叹与陆侍郎有缘无分罢了。”
  有缘无分?她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陆时卿心内一阵气噎,面上平静试探问:“县主此话怎讲?”
  元赐娴不是头一次与徐善聊陆时卿了,倒也没什么不自然的,且这回是当真怀了心事,不似上次装醉那般胡言。
  她认真道:“说来不怕您笑话,我觉得我被陆侍郎抛弃了。”
  “……”天地良心,他没有啊。
  陆时卿像是想了一想,然后说:“据徐某所知,陆侍郎似乎不是那等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之徒。”
  元赐娴一脸不舒爽:“可我阿爹都进京了,他怎还不来上门提亲?他肯定是怕了我阿爹,不敢来了。”
  “陆侍郎应该也不是那等胆小如鼠之辈吧。”
  元赐娴神色古怪,瞥了瞥他:“先生好像很欣赏他?”
  欣赏,当然欣赏了,他都欣赏自己二十来年了。
  他一本正经道:“徐某只是实话实说。”
  “好吧。”元赐娴叹口气,“其实也不能怪他。他连狗都怕呢,我阿爹肯定比狗凶吧。”
  陆时卿有苦说不出,忍耐道:“县主切莫灰心,这里头兴许有什么误会。听您言辞,滇南王似乎并不十分赞同您与陆侍郎的婚事,既然如此,话里话外难保不掺离间之意。”
  元赐娴这下倒觉有理,被他的话鼓舞了些:“先生所言不错,我不该听信阿爹片面之词,而得当面与陆侍郎问清楚才行。”说完自我宽慰道,“哪怕他当真不肯娶我,我再加把劲就是了……”
  陆时卿本想将她往真相慢慢引导过去,一听这句“加把劲”却改了主意。也就是说,倘使他装作不想娶她的模样,或许还能得她色诱几次?
  他便继续不动声色地鼓动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县主能这样想就对了。”
  元赐娴深想一番,叹口气:“话虽如此,我却已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确实有点黔驴技穷了。”她撑着脑袋,沉默半晌问,“先生想必极擅揣摩人心,可有妙招支我,叫我再下一剂猛药?”
  陆时卿似乎笑了一下:“世间得人心之法,皆是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究底,不过‘投其所好’四字而已。”
  投其所好?元赐娴把这四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她好像还真没从这处入手过。
  陆时卿一看自己把话说生涩了,怕她听不懂,提点道:“县主不妨想想,陆侍郎可曾在您跟前暴露过他的喜好。实则世间儿郎……”他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仍旧尴尬地说了下去,“十之八九都有同一样喜好。”
  元赐娴一听,结合他语气回想思考一番,忽然灵光一现。
  哦,陆时卿的帐篷……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难道先生是指……那个?”
  对,那个那个,就是那个。
  见她宛若醍醐灌顶,陆时卿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却也因毁坏了老师刚正的形象而感到心虚愧疚,不敢直视元赐娴,便撇过了头,随意把目光落在她屋里的书架子上,底气不足地道:“正是。”
  元赐娴见状却是一愣。徐善瞅她的书架子做什么?
  她随他目光望去,看他注目着一卷诗文,顿时羞臊起来。原来他口中所谓的“喜好”是诗文,她竟误会去了天南海北远,想到那样没羞没臊的事。
  元赐娴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陆时卿回头见她活活烧成了一只虾,面具后的脸突然变得有点亢奋。
  她亲他的时候都不脸红的,现在却是这副模样,想来是预备走往更高的境界。
  他别过眼看了看窗外萧条的寒冬腊月。春天恐怕要提早来临了。
  
  陆时卿克制着快要飞起的脚步,与元赐娴告辞,一刻都不想再多演徐善,到了永兴坊私宅,正欲从密道回府,却见曹暗神情凝重地来了,看见他松了口气,道:“郎君,圣人急召您入宫,您再不来,小人就要去胜业坊找您了。”
  他收敛了喜色,摘下面具问:“什么事?”
  曹暗摇头:“小人不知,但不止是您,朝中重臣都被宣入了宫中。”
  陆时卿略一蹙眉:“在滇南王之后?”
  曹暗略一颔首:“您的意思是?”
  “滇南出事了。”他说完便疾步往密道走去,走到一半回头叮嘱,“你回府候着,如果元赐娴来了,别说我被急召入宫,只交代我外出即可。”
  “是,郎君。”
  
  陆时卿赶到宣政殿时,里头已乌压压聚集了一片人,正中张治先与几名朝臣争得唾沫飞溅,面红耳赤,元易直站在前头默然不语,再往上,徽宁帝显然消磨干净了耐性,一见他来,像是把着了主心骨,也来不及询问他何故来迟,赶紧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后叫宦侍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拿给他看。
  一群朝臣纷纷回头。元易直微一侧身,也看了他一眼。
  陆时卿疾步上前,接过军报,一目十行默读完,神色平静地将它呈了回去。
  军报上说,两天前,南诏、吐蕃合兵十五万,分三路攻剑南,一路破西境,一路破南境,一路巧避姚州北上,兵锋直指益州。
  徽宁帝知他约莫在思量对策,便未先问他,而看向张治先:“张仆射等人可曾商议出对策?”
  张治先拱手上前:“陛下,臣等有一疑虑。”他看了眼元易直,“臣想请问滇南王,先且不提边关守备达数万之众,姚州更是滇南军事重地,历来易守不易攻,何以竟会被区区一路急行军‘巧妙’避绕而过?”
  元易直看他一眼,沉默不答。徽宁帝的脸色却先难看起来,呵斥道:“张仆射,朕方才问的似乎是对策吧?”
  张治先惶恐颔首,不敢再说。
  陆时卿淡淡眨了眨眼。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徽宁帝出于对元易直的忌惮,曾暗中派了几员心腹将领去往姚州与他一道镇守滇南,明面上为辅佐,实际上是监视。而现在,元易直照制进京,离开了姚州,那几员留守将领见敌人来犯,自然抢着指手画脚,结果呢,几个蠢货就把敌人给指画进了剑南腹地。
  张治先自以为这是元易直布置疏漏的错处,却不知反而踩着了圣人的痛脚。
  他赶紧赔罪道:“陛下息怒,臣等方才已商议出一二对策。臣以为,滇南王北上奔波劳碌,筋骨疲乏,此行不宜南下迎战,陛下或可另行指派朝中皇子或将员,联合当地守军阻敌。至于人选,方才兵部陈尚书推选了二皇子,臣则举荐魏都督。”
  底下很快争论开来。
  “臣赞成由二皇子领军出征。二皇子素来骁勇善战,早年便曾联合回鹘大败突厥,如今虽被幽禁在府半年,却何不令其将功折罪?”
  “臣赞成魏都督南下迎战。”
  “臣以为,对战南诏,无人可比滇南王更合适。”
  徽宁帝听得脑仁疼,打了个手势止住他们,然后道:“陆侍郎。”示意他讲。
  陆时卿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面向朝臣问:“诸位何故非得迎战?大周今夕前有天灾,后有人祸,明日便是除夕佳节,值此时机兴战,兵戈扰攘之下,易致民心动荡,群情喧噪。到时,外有强敌入侵,内有忧患频生,诸位打算派几个二皇子,几个魏都督前往镇压?”
  张治先被他说得一噎,随即冷哼一声:“看来陆侍郎的意思是,预备将整个剑南拱手让人了。”
  陆时卿扯扯嘴角,看向徽宁帝:“臣的意思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计。”
  整个宣政殿都是一静,随即有人哄笑:“南诏吐蕃合兵,谁也不是好说话的主,陆侍郎莫不是在与咱们说笑?”
  陆时卿淡淡一笑:“南诏不好说话,吐蕃也不好说话,但南诏与吐蕃合兵,就好说话了。”
  众人一惊之下似有所悟,徽宁帝也直直盯住了他道:“你有妙计?”
  陆时卿一掀袍角屈膝跪下:“臣自请南下应敌,誓与南诏吐蕃达成和谈之议。”
  徽宁帝一指他:“几成把握?”
  他稍稍仰首,薄唇微弯:“十成。”
  
  陆时卿回府已是日暮时分,尚未知会宣氏翌日去往滇南的事,先问仆役元赐娴是否来过,一听没有,说不上轻松失落,便疾步回了院子,不料甫一跨进院门,就见曹暗和赵述在一棵枯树下拼命往上蹦,似是想摘挂在树上的一只纸鸢。
  陆时卿登时一噎。这俩人何时这般童心未泯了?天寒地冻的,拿西北风放纸鸢?
  他远远瞧见曹暗踩着赵述的肩取下了那只湛蓝色的纸鸢,仔细看了一晌后惊喜道:“这好像是澜沧县主的字迹啊。”
  陆时卿一愣,人未到声先至:“拿来。”
  曹暗回头一看,慌忙上前将纸鸢递给他,解释道:“郎君,不知哪里飞来的纸鸢,好巧不巧挂您树上了,小人瞧着,似乎是澜沧县主的字迹。”
  陆时卿低头一看,果见是元赐娴的手笔,在这纸鸢上拟了一首打油诗:咬定卿卿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霎时窒住,心间像被什么巨物猛然一撞,撞在一块非常柔软的地方。
  他突然抬头问赵述:“上回在府门前,滇南王妃叫她什么?”
  赵述回想一番答:“小人听着似乎是个乳名,叫‘窈窈’的。”
  陆时卿重新低头,盯着那句“咬定卿卿不放松”勾唇一笑:“哦,咬咬。”
第58章 058
  陆时卿揣了纸鸢回房去,活像揣了个宝,嘴边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不远处,不明究竟的陆霜妤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心情不免有些复杂。过了明天,阿兄就该二十三岁了,这怕不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吧。
  陆时卿在晚膳时与宣氏说明了公差的事,省去了具体去向与缘由。一来,徽宁帝交代,为免民心动荡,暂且在京畿范围内隐瞒战事,凡今日在宣政殿内议事的朝臣一律禁止对外声张。
  二来,所谓和谈,本该在敌我双方皆有息战之意的情况下进行,而如今却是大周单方面意欲退敌,陆时卿便无异于是在往刀口上撞,及早暴露目的与行踪,很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故而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宣氏和陆霜妤晓得太多并无好处。
  只是俩人也不傻,圣人素来爱重陆时卿,若无必要,哪会赶在年关命他出公差,如此情状,恐怕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军情紧急。但究竟是哪里起了战火,她们身在后宅,却真无从得知。
  陆时卿用过晚膳就回了书房,挑灯整理完军报后研究了此行南下的路线,近二更才沐浴歇下,临睡记起元赐娴,忍不住把她的纸鸢重新拿出来看。这一看之下,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等等。虽说这情诗算得上豪迈奔放,但如此迂回之法似乎不像元赐娴的行事作风。何况他记得,他今天已经把话暗示得非常明显,而她也分明领会了其中奥义,既然都来了陆府,怎会挂个纸鸢便甘心离去了?
  陆时卿起先一面心系滇南,一面又被这诗中某几个字眼惹得血脉偾张,这下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好像哪一步出了差错。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待想通前因后果,不由一怒之下掀了被褥。
  他这双多事的眼睛,不如自戳双目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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