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谢璃
时间:2017-10-04 19:07:42

    一对全新拐杖倚放在床沿,他一大早下山去买的?待要问他,他已转身退出她的小房间。
    雁西发呆了好一会,才挣扎着把双脚垂放到地板,拿起拐杖左右分立,凭着直觉抓住握把后,以臂膀撑起全身的重量。她头颈微向前倾,平衡站姿,视线扫到了胸前,这不经意一扫,她脱口叫出声——她上身只着内衣,一件单薄、遮不了多少地方的内衣;这是她夏天睡觉的习惯,一点也称不上变态,但如果没事在外人面前展露,这算不算变态?
    可这不是她的私人寝室吗?她并未邀请任何人入内参观,显然是范君易不请自来,所以问题不该在她,重点是他怎么进来的?而且他态度镇定,说话自然,好像没什么事可以让他惊讶一般;如果她特意质问,不就显得她小家子气?更何况他好心替她买了一对拐杖。
    思前想后,她决定把这支小插曲抛在脑后。
    但状况并未就此结束,只要雁西待在密闭空间久一些,他便会敲门询问,好似怕她一个不慎淹死在浴缸里或滑一跤撞昏自己。有一次她睡得太酣熟没有应声,他索性绕到窗外开启纱窗一跃而下,直接跳进房里,紧张地检查她的生命迹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尚未谴责,他竟先发制人,下了一道命令:“以后只要待在这栋屋子里,任何门都不许关上。”
    “……”她目瞪口呆,“这样不好吧?我需要隐私——”
    “我需要保证。你敢保证你不会有脑震荡后遗症?”
    雁西不敢保证,她偶而确实会出现小晕眩,因为分不清是贫血还是脑震荡后遗症,只好妥协,夜晚多穿一件T恤睡觉,匆匆完成淋浴,在范君易看得见的地方上网。
    范君易认为雁西避免移动是早日康复的不二法门,决定包办所有家务。
    扫拖地板雁西力有未逮,就让范君易劳动无妨;但当她无意间瞥见他在洗衣间的洗手槽前亲手洗涤她的贴身内衣裤时,她登时直了眼,拐杖瞬间落地,她一跳一蹭地靠过去,又惊又羞,伸手就夺,“拜托您高抬贵手,我的衣服我自己来——”
 
第5章(2)
更新时间:2016-12-18 17:00:06  字数:5821
    她大惊失色的表现令他不解,“客气什么?你脚这样怎么自己来?”
    “洗衣机。有洗衣机代劳,很方便——”她把抢到手的内衣裤像湮罪证般快速扔进已堆了脏衣物的洗衣槽。
    “你平常有这么大而化之吗?”他一脸不以为然。
    “大而化之?我——做事一向很谨慎的。”她险些结舌。
    “你不知道女人的贴身衣物应该和其它衣物分开洗吗?”
    “……”
    “这是常识吧?”
    “这是男人的常识吗?”她的声调微抖。
    “我认识的女人都这么做啊——包括我妈。”
    这该是讨论的重点吗?
    雁西万分懊丧,“……我了了,我马上拿出来。”垂臂又捞出湿淋淋的内衣裤,难堪得无地自容。“下一摊再轮我的衣服洗,您先请。”
    “内衣最好用手洗吧?搅坏了不是很可惜?”他又从她手上夺回衣物,继续未完成的搓洗,头也不回道:“大器一点,老在这种小事上跳脚,你平时不也替我做这些事?”
    雁西干杵在一旁,再也无法和他正经八百进行这样的对话,她决定视而不见,回房衷心忏悔,忏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自此,她绝不延迟洗涤贴身衣物,并且只在浴室晾晒,避免有人善意代劳。
    至于三餐,范君易自认能胜任,雁西不敢有意见,每餐都积极捧场,把他花在厨房两小时奋战的成果全吃下肚。雁西认为这是礼貌和诚意的问题,虽然平心而论,成绩实在差强人意;幸好雁西耐性绝佳,想当初为了刺激醉生梦死的范君易,她不也陪他吃了好一阵子的自制可怕料理?
    两天后,范君易觉悟了,决定换换口味,雁西暗暗松了口气,不必再看到他对食材一筹莫展的表情了。
    他勉为其难驱车下山,搜罗各家餐馆的食物,和雁西分享。两天后,他吃到一半,忽然扶着额角,若有所悟道:“你觉不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
    “什么问题?”她一阵紧张。
    “吃惯了你的菜,吃其它东西都不对劲。你是否在菜里面放了特殊的、让人上瘾的调味料?”
    “……”她半张嘴,搞不清他这话是褒是眨,“您想太多了。我觉得不论是您做的或是外头买的菜都好吃得很呀。”
    并非昧着良心,是向前看的问题,她可没办法为他掌厨一辈子。
    但范君易回敬以怀疑的眼神,“这里只有两个人,不必说场面话。”
    雁西非常尴尬,“……其实不必担心,将来您回去工作了,一忙起来,吃饭的时间都没了,到时能吃到普通便当都很开心。”
    这是他们对话里首次提及他的未来,他面色稍沉,不作响应。
    “当然也可以做轻松一点的工作,您还年轻,转换跑道很容易,人生不一定得那么辛苦,只要您认为有意义就行了,别人怎么想其实不重要——”
    “别把我当你基金会的辅导个案,我不吃那一套。”他骤然搁筷,座椅一推,昂首走人。
    雁西僵住,困窘不已,不久,整张脸通红,她喝了杯冰水冷却自己,闷头把面前所有他缺乏兴趣的食物努力扫光。
    接下来几天范君易总是草草结束用餐时间,冷面少言,退避二楼,他们的关系倒退了一大步;为免不自在,她尽量栖居房间内不和他打照面。
    雁西摸摸鼻子,在心里不停检讨自己,那天太躁进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两个星期下来,她的脚伤复原情况良好,可以丢下拐杖短距移动了,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不成问题。雁西合理怀疑自己发胖了,因为少动多睡加上几乎外食,她一张脸蛋怎么看怎么圆,但没人能印证她的感觉,因为范君易不再正眼瞧她。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洗完所有衣物后接着清洗床单被套,风一扫过,后院飘扬着淡淡的洗剂清香,雁西心情愉快了些,回屋内准备早餐,看见范君易已经站在厨房流理台前了。
    她跛着脚走近,发现他准备炒洋葱起司碎蛋,正切着洋葱,两眼被挥发物熏得猛眨眼,她碰了一下他手臂道:“我来吧。”
    他未移步,双手仍在忙碌,冷言:“你忙了很久了,去休息吧。”
    “没关系的,我来吧。”她轻推了他一把。
    “我说你去休息,没听清楚吗?”他握着刀柄,口气略显不耐。
    “我的脚好多了,今天一点也不疼,真的。”她探出右手想从他手里取刀,他一惊,挥臂就挡,她站姿本就不稳,被他肘臂一扫,身子往左一倾,整个人撞上橱柜门扳再跌坐在地。
    两人都吓了一跳,范君易抛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扶住雁西的肩,喝叱:“你不知道刚才的动作很危险吗?!以后不可以这样拿刀,你有没有事?”
    雁西惊骇得说不出话,猛摇头,双手乱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范君易叹口气,屈身将她横抱起来,朝客厅走去,“麻烦你安分一点——”
    才一转角,差点直面撞上一个人,范君易反应快,瞬时停步,定睛一看,对方也满脸惊异,合不拢嘴地打量贴靠在一起的两人。
    “刘小姐?”范君易大惑不解。
    “对不起……电铃好像坏了,按了半天你们没应门,我们只好开门进来……”严肃的刘小姐竟莫名红了脸。
    “你们?”
    “还有老太太。”
    雁西在那一刹那,只有一个疑问,如果她立刻从范君易身上跳下来,她的脚踝会不会就此废了?
    雁南想,姊姊太感伤了。
    昨天替她收拾行李至今,一直愁眉不展,所有的行李帮她检查再三,分类迭好,有几次忘了名单上的某一项物品是否放进去了,又整箱全倒翻出来重新排列一次。夜晚还要求像小时候一样和她挤一床睡,话却说不上几句,那模样有点心不在焉,又有点惆怅。雁南原本兴高彩烈将要出远门,此时也不好表现得太缺乏离情。
    她推推正在折迭冬衣的姊姊,安慰道:“不要担心,接机的人都联络好了,而且这次有个学姐的哥哥一道搭机,很安全的。外币都换好了,照你说的各种币值都有……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我住宿舍,有人照应。倒是你应该多注意自己,你的脚好像怪怪的,是怎么了?”
    “小扭伤,好得差不多了,没事。”雁西笑,因为是强颜欢笑,反倒可疑。
    但雁南满心都是想离枝高飞的兴奋,无暇顾及姊姊的忧愁,转个身便忙着和来电话别的朋友谈笑去了。
    雁西想,自己太倒霉了,为何偏在那尴尬时刻让老太太撞见呢?
    没见过精神如此矍铄的老太太,全身上下保养良好,背脊挺直,满头银发,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珠灰色改良式旗袍上头看不见一点皱褶,岁月累积最显着的部位是镜框下的那对利眼,淡淡一扫,威严尽现。
    雁西当时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凉,神经紧绷,以致于范君易和老太太的尖锐对话她完全无置喙余地。
    “她的脚怎么了?”老太太发问的对象是范君易,完全无视雁西存在。
    “扭伤了。”
    “多久了?”
    “两个多星期。”
    “那怎么做事?”
    “我有手有脚,谁做都一样。”
    “……看来你最近过得挺不错啊。”老太太四面环视,口气闲凉。
    “是不坏。您老人家弄了个手脚利落的家务助理给我,还能不好么?”
    “嫌我多事?我可以立刻请她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对冯小姐不是很没诚信?”
    “咦!你倒懂得体恤人家,怎么就放着自己公司这么多员工不管?”
    “……公司还有其它负责人。”
    “所以是把责任都推卸给别人?”
    “我有我的考虑。”
    “我看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
    “奶奶,谢谢您专程来给我醍醐灌顶,我顺道替我爸爸谢谢您。对了,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您老人家配合。”
    “……”
    “这栋屋子大门的所有复制钥匙我决定全数收回,省得我再花钱请锁匠换锁,而且万一日后屋子遭了窃,也不会产生误会。”
    老太太镇定如常,吩咐刘小姐:“钥匙给他,以后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谢谢奶奶。”范君易夸张地作了个揖。
    老太太踏出大门前,回头再抛下一句:“真可惜,我一直以为你比你爸爸还强。”
    范君易面无波动,雁西到此心里只有三个字感言——死、定、了。
    她大感不妙,微跛着腿追出门外,张手拦在两位女士面前,迫不及待说分明,“范先生最近真的好多了,生活起居都很正常,他今天只是心情不太好——”
    “我看不出来他心情不好啊。”老太太扶了扶镜片打量雁西,“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老了,他父亲我都管不动了,我哪还管得动年轻人?”
    “那我是不是——”
    “我们会和朱小姐连系。”刘小姐接口,公事公办的表情,但朝雁西短促一瞥时,不经意流露出存疑的眼神,然后环着老太太的肩快步走出庭院大门。
    雁西目送两人离去,无法分辨老人家是撒手不管的意思还是纯粹感叹,只确定这一场会面以不欢而散作收。那么她呢?老人家怎么看她?
    她想致电朱琴为自己开脱,却不知从何解释起,难道她能这样说:“我不是不向您报告,实在是这一跤跌得太厉害了,不是我推拖不做事,是范先生宅心仁厚,所以代劳了所有家务,让我好好养伤。所谓留得青山在,早点痊愈才能完成任务啊。至于那天老太太看见的不是事实——我是说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事实,我和范先生只有单纯的主雇关系,没有不可告人的内情,请老太太明察。”
    不,她一句也说不出口。当初应该坚持回家养伤的,现在别说尾款,就连第三期款恐怕也泡汤了。
    “但是我这么努力……”忍不住迸出一句,一阵委屈泉涌,她的泪就要掉落,雁南从后面轻拥姊姊,“别难过啊,想我就来看我啊。”
    于是雁西索性尽情飙泪,把一路以来积压的委屈全数释放,那始终提心吊胆的心情因大量泪水而得到彻底纡解。
    雁南不知所措,第一次知道雁西手足情深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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