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笑着对萧思温说:“有意思,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传统。朕记得,宁王耶律只没家好像有...八个女儿吧,若照这么说,他这大女婿喝的哪是茶啊,就是泥水嘛,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虽然被解了圈禁又封为宋王,但是一看到曾经的手下败将高高坐在龙椅上,而自己却要卑躬屈膝,喜隐就一肚子不服气。可他毕竟刚蒙圣恩,自然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很快就微微醺。朦胧中瞟到大殿西侧的礼乐伶人,见其中一个抚琴的少女双瞳剪水,身姿妖娆,一双手灵活地在琴上如游蛇摆尾,靡靡之音绕梁不绝,不觉看痴了。这一幕恰被萧燕燕看在眼里,她眉头一蹙,旋即展笑叫道:“宋王。”
喜隐被唤的一愣,见萧燕燕盯着自己,更是有些慌神,忙掩饰道:“哦...我...早就听说,宫里的礼乐伶人都是皇后娘娘一手□□出来的,今日一见,果然...果然厉害,厉害…...”
萧燕燕在心里哼了一声,嘴上却说:“要论琴技,就是这宫里所有乐手加一起也比不上宋王妃一人。就是遍寻天下,也难有人胜过她呢。宋王,可要惜福啊。”
喜隐脸上讪讪地不是颜色,萧思温却暗自担心,虽然萧燕燕一番好意,恐怕这话在鹦哥听来又要多想了。果然,听了萧燕燕的话,鹦哥脸上先是不易察觉地一冷,遂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后谬赞了,臣妾技拙,怎敢和皇后亲自□□的歌姬相提并论。臣妾,还请皇后多赐教。”说罢仰头饮了一杯酒。
萧燕燕自知说错了话,却没想到鹦哥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只手端着酒杯停在空中,不知是喝是放。萧思温见场面尴尬,忙和夫人一起向帝后敬酒,萧燕燕才勉强笑笑,掩饰了过去。这之后,虽然众人依旧说笑饮酒,但气氛却变得怪异。萧思温见喜隐已显醉态,而鹦哥又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他担心再生口舌之争,于是又说笑了一会儿就带着众人告退了。
回府的路上,喜隐和鹦哥同乘一轿。一阵冷风簌簌袭来,喜隐顷刻酒醒三分,想起刚才皇上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怕,对鹦哥嗔怪道:“你刚才也是的,跟皇后置什么气,没看见皇上的脸都青了吗。”
鹦哥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地说:“王爷恐怕是被圈禁的久了吧。”喜隐被她说的一愣,不知此话何意。鹦哥也不看他,继续说道:“刚才宴席上,皇后对你冷言冷语,你心里不气?”
喜隐更加摸不着头脑,皇后明明是在替她说话,她怎么反过来问自己气不气。合计半晌,喜隐只好实话实说:“气...有点气...那你也——”
“王爷,记住。若想别人看得起自己,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你把自己看成奴才,别人自然把你当狗踩。”
喜隐惊讶地望向鹦哥,月光透过轿帘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使得她的脸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喜隐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心里又喜又怕。他的初衷本只是想通过迎娶萧思温的女儿而助自己解困,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小瞧了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王妃。
☆、高丽艳姬
转眼就到了盛夏,虽然上京地处北方,但是六月的骄阳还是把皇城烤的火热。耶律贤见各项政事都在进行,便想去东京辽阳府祭拜世宗庙,顺便行营避暑。六月中,耶律贤安排好上京事宜,便带着皇后萧燕燕及亲贵大臣、御帐亲军和太监侍女数千人等向东京迤逦行去。
出了上京不到半日,就进入了一片草场地。昨夜一场透彻的夏雨使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一路上白云追日,草长莺飞,景色怡人。可坐在车辇上的萧燕燕却无心欣赏美景,自出宫后她就觉得浑身无力,又头晕恶心。开始以为自己是中暑了,便让阿离端了绿豆汤来解暑,谁知一口还没喝完就都吐了出来,急的阿离只好把随营的太医叫来,一边又马上派人通知行在前面的皇上。太医胡浩卿单膝跪在车辇下,一手轻轻搭在萧燕燕的玉腕上,蹙着眉头半晌不语。过了片刻,徐徐展笑,拜道:“老臣恭喜皇后娘娘,娘娘有喜了!”
这话正被赶来的耶律贤听到,他也不顾旁人眼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萧燕燕的车前,一边盯着也是一脸惊讶的萧燕燕,一边气喘吁吁地问跪在地上的太医:“这...是真的吗,皇后有喜了?”
太医向皇上磕了一个头,抖动着白色的胡须,笑滋滋地说:“回皇上,千真万确!皇后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耶律贤喜得有点不知所措,只连声说:“好...好...有赏,你们全部有赏!”一旁的太监侍女们哪见过皇上这般忘形,都不禁低头抿嘴偷笑。萧燕燕见状,又感动又难为情,赶忙红着脸对旁边的侍女说:“都别愣着了,快扶皇上上车,地上露水重。”耶律贤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一边踩着侍奴的背登上辇车,一边对胡浩卿说:“皇后这一胎你好好伺候,朕自有赏赐,若有什么差池,朕也饶不了你!还有你们,”又指着旁边的太监侍女说,“从今天开始,皇后的衣食住行都要格外小心,你们都给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见了吗?”
见太医及一众奴才都低头称是,耶律贤才点点头放下车帘。连奴高喊一声“起驾”,御驾又继续东行。此时,车辇里只有耶律贤和萧燕燕二人,年轻的帝后互相看着,眼波中流淌着爱意和喜悦,却又谁也不说话。半晌,耶律贤握住萧燕燕的手,深情说道:“绰儿,朕...真的太高兴了。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萧燕燕低头浅笑:“臣妾知道,臣妾也高兴。”耶律贤一伸手将萧燕燕搂入怀中,柔声说:“朕答应你,若你生下男孩,朕马上立他为太子!”萧燕燕倚在耶律贤怀中笑问:“那若是公主呢,皇上就不喜欢吗?”
“怎么会呢?公主也好,朕就封她为魏国长公主!”耶律贤见萧燕燕笑着不出声,面容因为有孕而异常苍白,不禁一阵心痛,又将怀中的萧燕燕抱紧,说道:“绰儿,朕还想加封你父亲大于越的称号。”
萧燕燕愣住,她知道大于越的称号是契丹人臣的极致,迄今为止也只有三人有此殊荣,如今皇上因为自己有孕就要加封父亲,难免会招人口舌。见萧燕燕愣住不说话,耶律贤已经猜到她的心思,笑着说:“朕加封萧相,也不只是因为你怀有身孕。朕登基以来,他为朕选良臣,推良策,竭尽心力,魏王配得上大于越的称号。”
皇上虽然这样说,萧燕燕却依然觉得不妥,便抬起头思索着说:“臣妾替父亲谢过皇上。臣妾知道皇上赏罚有度,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加封臣妾父亲,外人难免说闲话,倒显得皇上任人唯亲了。于皇上,于臣妾,于魏王,都不利。臣妾恳请皇上体谅,不如...不如等臣妾诞下皇儿,再做打算?”
耶律贤见萧燕燕闪着双眼看向自己,笑着叹气一声,刮着她的鼻子说:“好吧,都随你。”
因为道路泥泞,再加上耶律贤担心萧燕燕的身体,御驾行的很慢,走了五天才到达东京辽阳府。辽阳府地处辽东,曾经是渤海国的一部分,辽□□灭渤海国建东丹国,封其长子——也就是太宗的哥哥——耶律倍为东丹国王,迁渤海移民至辽东。太宗继位后,改东丹国为辽阳府,因其北临女真、东临高丽的重要地理位置,以及丰富的土地和原盐资源(辽阳府三面环海),而升为陪都东京。由于历史原因,辽阳府人口复杂,居住着汉人、契丹人、渤海人、奚人,还有少数的高丽人,因此叛乱起义不断,难于管理。耶律贤继位后,便任命叔父耶律隆先为东京留守,希望他能协助自己扭转东京的现状。
到达辽阳府之后,耶律贤稍作休整,就先携耶律隆先、萧思温、室昉、高勋等亲贵大臣至显州登医巫闾山,祭拜了父亲世宗和祖父东丹王耶律倍的陵墓,之后又返回东京行宫驻跸。六月的辽阳府,山高海阔,草木丛生,不时吹来的海风驱走了夏日的炎热,正是避暑的好去处。耶律贤与北南大臣们在这里商议国事,时而射柳游猎,也是不亦乐乎。就连萧燕燕到了这里之后,也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也舒服了许多。
一晃半月有余,倒是把一个人急坏了。这人就是高丽派来的使臣金日焕。高丽与辽东接壤,辽□□时,高丽曾经对契丹俯首称臣,直到太宗灭渤海,将其故土纳入辽地后,契丹开始与高丽为邻,两国也因为领土问题摩擦不断。此后,高丽不仅大量吸纳渤海遗民并积极向北扩张,更联合后晋和后周,试图围攻大辽。赵宋建国后,高丽还遣使纳贡,奉其为正朔,以为策应。对于高丽的种种行径,从太宗到穆宗,虽然都十分震怒,却因为一边要经略中原,一边还要应付后周的北伐,无暇东顾,只好对高丽的北扩采取姑息态度。耶律贤登基后,便把高丽看作心腹大患,恨不得一举歼之,以解除自己的东部之患,这也是他此次东京行营的目的之一。只是经过了几天的实地考察,又和大臣们商讨后,耶律贤很清楚,如今大辽的境况并没有比先前更好,辽东也尚不稳定,若此时对高丽高兵,很可能使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可是一味姑息,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最后,还是室昉出了一个“以敌制敌”的主意。如今高丽在辽东最大的矛盾就是和女直对鸭绿江下游地区的争夺。这片地区其实是大辽控制下的女直领地,由于这几年大辽对于辽东北部控制减弱,让高丽看到了可趁之机,因此不断北扩。既然大辽不想直接和高丽产生冲突,不如表面上中立,暗地里则向女直输送粮草和兵器,利用女直来牵制高丽的兵力,抑制其扩张,然后等时机成熟时再坐收渔翁之利。此策一定,耶律贤便放下心在东京避暑,明知道高丽使臣天天求见,也只是闭门不应。
金日焕其实比耶律贤还要早到东京。可是他在东京的驿站里呆了一个月,却始终没能得见耶律贤。东京留守衙门的门槛都快被他踏烂,而耶律隆先也总是称病不露面。金日焕明知道这是大辽在故意拖延,可自己身负王命又不能空手而归。无奈之中,他忽然想起在辽上京的时候曾经和女里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这个御前近臣能不能帮到自己。想到这里,金日焕索性带上重金跑去求助女里。
这一次金日焕还真的找对了人。女里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见金日焕带来一箱黄金,便应允下来,将他引荐给高勋。高勋本是主张对高丽用兵的,所以他原不想见高丽使臣,只是他不甘心“以敌制敌”这个策略出自萧思温和室昉之口,又听了女里的怂恿,便也想看看这个高丽使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才答应了下来。
金日焕中等身材,约莫三十来岁,身着一件象牙白云纹深衣,褐锦镶边,丝带胸前高系,头戴纱帽,两条黑粗的一字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如点漆般嵌在周正的脸上。一见到高勋和女里,金日焕便分别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和契丹话拜道:“高丽使节金日焕参见两位大人。”其声浑厚有力。
高勋见金日焕谦谦有礼,器宇不凡,若不是服饰略有不同,真的和汉人没有分别,不禁心生好感。但是他今天有意要先给金日焕一个下马威,便也不还礼让座,只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金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金日焕知道高勋故意怠慢,也不气恼,微微一笑,答道:“哦,我听说高大人身体不适,所以...今天特来看望。”
高勋与女里对视一眼,眼中略有轻蔑,说:“金大人哪里听到的消息,老夫身体好的很呢。”
金日焕装出吃惊的表情,说道:“怎么我听说,贵国新帝登基以来,新政不断,高大人协助理政,日理万机,已累的病倒了呢。”
高勋脸上一红,耶律贤的新政大都是萧思温和室昉在推动,金日焕这样说明显是在揶揄他受皇帝冷落。高勋干笑两声,知道金日焕有备而来且胸有城府,便收起刚才的轻蔑,只摆手让道:“呃...金大人请坐。”
金日焕颔首入座,不卑不亢。一旁的女里却没看清其中奥妙,还以为金日焕是一片诚心,遂叹道:“金老弟,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思,你自己不也是一脑门子麻烦嘛。”
金日焕也不否认,苦笑一声说:“不瞒二位,我一月前就到了辽阳府,却至今不得见于皇上,这份王差真不知道怎么交呢?今天来也想请两位大人指点一二啊。”
“金大人心明眼亮,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原委。”高勋吹了吹手中的茶,虽说是质问却语气平缓,”单说你们奉赵宋为正朔这一点,不就是明着和我们大辽为敌吗?”
金日焕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气道:“高大人,汉人有句俗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高丽国小民弱,不比贵国,在强权之下,只能委曲求全以自保,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高勋见金日焕将颠倒黑白之话说得堂而皇之,不禁讥笑:“呵呵,这么说,吾皇还冤枉你们了。”
“不敢,只是...只是皇上一时被小人迷惑罢了,所以...所以还请两位大人多多美言。”
虽然明知金日焕满口胡言,但“小人”二字却入了高勋的耳,他仿佛想到什么,不禁陷入沉思中。金日焕见高勋闭口不言,又瞥见女里在一旁向他使眼色,立刻明白,遂展颜道:“小臣今日贸然来访,特为高大人准备了薄礼一份,请笑纳。”说罢对外面喊了一声“抬进来”,只见两个高丽侍奴抬着一个两尺高的檀木箱子走进来。见金日焕微微点头,两人打开箱盖,瞬时一排排黄灿灿的金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高勋兀地眼前一亮,却又很快暗了下去。他的眼皮子可不像女里那么浅,金子他不缺,他想的是如果自己能让高丽向大辽献出土地,岂不是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于是,高勋啜了一口茶,微蹙着眉头说:“金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你说你是来拜见皇上的,总要拿出你的诚意吧?”
金日焕被问的一愣,吞吞吐吐地说:“是...那是自然,我国主还特别为皇上奉上百年天参,还有上好的豹皮和獭皮,另外还有红宝石、白纻布、满花席、彩花席…...”金日焕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高勋,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低头把玩着身上的玉佩,明显是对自己这些“礼物”不满意。金日焕暗自思忖,看来今天若不献出“大礼”,恐怕是过不了这关了。念此,他莞尔一笑说:“当然,这些物件也都是寻常东西,我主还为皇上准备了一个特别的宝贝。”
高勋眉毛一挑,抬起头向金日焕投去饶有兴致的目光,女里也是一脸狐疑。金日焕倒不慌不忙,起身说道:“只是...此宝贝乃非凡物,还请大人屏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