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里看着高勋凶恶的表情,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险中产子
保宁一年十月中,耶律贤动身前往上京西南面的永州冬行营。萧燕燕因为此时已有八个多月身孕,便留在上京没有同行。耶律贤怕萧燕燕一个人寂寞,于是留下萧夫人和宋王妃鹦哥在上京陪伴她。因为这个原因,萧夫人从每月进宫一次改为每月五、六次,而鹦哥却因为也有了身孕,加上她本就体弱多病,害喜很严重,萧燕燕便让她安心在府里休息。
一晃过去一个月,耶律贤临走前答应萧燕燕会在初夕(除夕)前回来,萧燕燕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也就耐心等待了。前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早上卯时还未到,屋子里就被窗外的白雪映的透亮。萧燕燕想到前几日见母亲的时候,她的痰疾似乎又犯了,又想到这冰天雪地的,就让阿离到萧府告诉母亲今日不必进宫,也看看母亲的病况。阿离本是不放心离开萧燕燕,还是辛古在一旁笑着说:“阿离姑娘,您要是不走这一遭,主子更不放心。”阿离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
萧燕燕本就喜爱雪天,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便想到御苑踩雪。辛古忙对身后叫道:“青梅、腊梅,还有塔达,你们陪主子去园子里走走,都小心伺候着。”又对萧燕燕笑说:“主子,奴才一会要去医药局拿您的安胎药,一会再去伺候您。”萧燕燕满意地点点头,便由青梅掺着出了崇德宫。
漫步到御苑,只见天高云淡,白茫茫一片天地,仿佛被清洗过一般透彻。萧燕燕看见远处几个宫女太监在堆雪人,不禁想起在府里的时候,每到雪天父亲就会带着她们姐妹三人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她和姐姐们玩过雪后,会一起挤到母亲身边,一边往手里呵着热气一边向母亲讨热乎乎的甜汤喝。想到这些,萧燕燕不禁嘴角上扬,不知不觉怀中的手炉已经冷了,便命塔达回宫里再取一个,自己则带着青梅腊梅接着信步闲庭。腊梅见萧燕燕越走越远,不禁有些担心地劝道:“主子,咱们走的远了,一会塔达该找不到我们了。”
萧燕燕刚想转身离开,却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一条无人踏过的小径,一时好奇心起,便带着腊梅青梅走了过去。
主仆三人顺着小径向前走了不到五十米,忽见一扇隐蔽的木栅栏,上面爬着干枯的细枝,想夏天枝叶茂密的时候定是连门都看不见的。青梅轻轻推开木门,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院子。小院分前后两院,前院有三间小房,都已经被白雪覆盖,到处堆的雪人雪狮子雪弥勒白灿灿光闪闪,一树树银色雪挂蟠螭交错,浓绿的常青竹上片片挂着晶莹耀目的雪,仿佛在缓缓流淌下来。萧燕燕看得发愣,向青梅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来过这,这里住的谁?”青梅和腊梅互相对视一眼,回忆着说:“我听说宫里的偏苑住着一位师太,难不成就是这儿?”
萧燕燕一听住的是佛门中人,不禁肃然起敬,遂说道:“既如此...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出家人清修。”于是有些依依不舍地又沿着小径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忽然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慌慌张张地从她面前跑过,看到她的时候竟然惊得将手中的罐子掉落在雪地里。那女子抖着手从雪堆中挖出掉落的罐子,转身就跑。
“站住。”萧燕燕见她行色诡异,心中早已生疑。见那宫女垂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不清面貌,便说道:“把头抬起来。”
那宫女缓缓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萧燕燕,身体不自主地向后躲。
萧燕燕见那宫女右脸颊有一颗黑痣,疑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回娘娘,奴婢刚刚进宫,所以...还…...”
萧燕燕不等她说完又问道:“那你刚才看见本宫跑什么?”
那宫女将头垂得更低,细声说:“奴婢...奴婢是给医药局送药材的,怕晚了...大人要怪罪,所以…...”
萧燕燕知道她在撒谎,便看了一眼身边的青梅。青梅会意,遂向那宫女走近,逼问道:“你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皇后也敢骗,信不信现在就把你送到酷刑局,抽一百个鞭子,再割掉你的鼻子,看你说不说实话!”萧燕燕和腊梅见一向温柔的青梅装起狠来也有模有样,不禁抿嘴偷笑。
那宫女哪知青梅在唬她,吓得捣蒜似的磕头,嘴里连声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也是听人瞎说的,不敢...不敢跟您说,才…才…...”
萧燕燕听她这话奇怪,不禁蹙眉问道:“你听说什么了不敢告诉本宫?”
那宫女低着头,一边抽泣一边攥着裙角,吭哧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怯声说:“奴婢...奴婢听人说,魏王大人在...在永州...遭遇强盗,已经...已经死了。”
“什么?”萧燕燕只觉得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萧燕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阿离满脸泪水地看着自己。见萧燕燕醒过来,阿离倏地睁大眼睛,生怕她会消失一样,失声唤道:“小姐,小姐,您醒了——青梅,快把药端来,快把药端来!”
萧燕燕想起刚才那个宫女说的话,想向阿离问个究竟,可是小腹却如万箭穿过一般绞痛。她双手紧紧抓着被角,努力张开嘴,却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得眼角蹦出泪水。阿离见萧燕燕惨白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与泪水模糊成一片,又张着嘴不出声,只以为她是疼痛所致,心疼的边哭边说:“小姐,咱们小皇子要提前来了,您把这碗药喝了就不疼了,就不难受了。”说着用勺子盛了一勺药往萧燕燕嘴里送。
萧燕燕心里着急,更觉得腹部疼痛难忍,好像有人用棍子不停敲打一般。疼极之下,她不禁上身仰起,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双手在空手兀地一甩,正将阿离端着的药打翻。阿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又急又怕,只拼命抓着萧燕燕的手,嘶哑着喊道:“主子,主子,你怎么了!胡太医!胡太医!”
萧燕燕却猛地反手抓住阿离的手,用近乎恐怖的眼神盯着阿离,用尽全身力气问道:“父...父亲...怎...怎么样?”
阿离心里咯噔一下,但她知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姐知道真相,于是挂满泪水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说:“魏王...魏王很好啊,刚才奴婢还听夫人说...说老爷来信了,说...说还有十日就回来了。”
“真...真的?”萧燕燕依然死死盯着阿离。
“真的,主子,是真的!”
见阿离说的信誓旦旦,萧燕燕才长舒了一口气,松开抓得紧紧的手,却仿佛一下失去了支撑,忽然间觉得自己轻的好像一片羽毛,浑身半点力气没有,飘忽忽地倒在了床上。阿离见萧燕燕紧握着的手突然松开,又晕倒过去,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不禁对插屏后的太医喊道:“胡太医,主子又晕过去了!”
胡浩卿早就捧着汤药跪在插屏外。皇后自从有孕以来都是他在照看,本来胎像一直都很稳定,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产,却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刚刚皇后昏迷的时候他已经把过脉,知道皇后这是由于急火攻心,导致肝火上升,气血不足,以致早产。若不赶紧破瘀通下,则会因为郁滞在内,血气不畅而一尸两命!他当然知道这其中轻重,一屋子人的生家性命就在这一瞬间了。所以他一听到阿离的呼唤就赶忙说道:“皇后娘娘因为动了胎气,所以未足月就要生产。得赶紧让娘娘喝下这碗止血安胎的汤药,这样娘娘才能有力气生下龙胎啊。”
阿离忙从腊梅手中接过药,见萧燕燕面无血色,眼睛似睁还闭,气息微弱,吓得一边哭一边将药向萧燕燕口中送。“主子,主子您听见了吗,您醒醒喝了这碗药啊...主子,皇上...皇上还有十日就回来了,他还要...还要看到您和小皇子呢,主子...您醒醒啊…...”
萧燕燕这才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除了阿离,还有两个产婆正跪她对面,四只手抻着被子,正焦急地盯着自己。另一边,青梅腊梅白梅有的端盆,有的拿水,有的扯布,余光中还能看见地上满是血迹的衣服。萧燕燕知道,自己真的要生了。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生下这孩子!看着阿离送过来的药,萧燕燕微微张开了嘴。阿离见状,赶紧一勺一勺把药喂下,直到一碗药都被喝完。
这时,其中一个产婆看了看被子里,抬起头急切地说:“要生了,要生了,主子,您使劲呀,就要生了!”所有人立刻都紧张起来,阿离忙将一片人参递到萧燕燕嘴边,像哄婴儿一样贴着萧燕燕脸颊颤声说:“主子,这是宫里最好的人参,您含在嘴里。您要是痛...就...就抓着奴婢的手,奴婢一直在这,皇上马上就回来了,主子。”
此时萧燕燕的面孔已经被汗水浸湿,头发上的汗珠滴滴答答从耳边划过。她慢慢将人参含到嘴里,闭着眼睛,咬着发青的嘴唇,似乎在酝酿全身的力气。忽然间,她感到小腹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禁死命握紧阿离的手,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看着萧燕燕痛苦的样子,阿离比自己受罪还要难过,只任萧燕燕抓着自己的手,忍着痛一边轻声安慰一边默默祷告。
屋外四个太医,两个在煎药,另一个在和胡太医研究脉象,明明是隆冬季节,却都急的一头汗。屋里每传出一声嘶叫,辛古的心就跟着颤一次。他面色煞白,一会儿跪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巫师娘娘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乱拜一通,一会儿起身来回踱步,唉声叹气,本来就紧凑的五官更是挤成一团。胡太医被他扰的实在烦了,不禁怒声斥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你要是没事就快去看看萧夫人和宋王妃到哪了,别在这给我们添乱!”又蹙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外面连个定事的人都没有,要是...唉,这是怎么弄的——你,就是你,快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了。”
辛苦本来心里就怕,冷不丁被胡太医这么斥责一通,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萧夫人和宋王妃没能来,现在的魏王府指不定比这里还乱呢。他听见胡太医说了半句“要是”,知道情况不妙,不及多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拉着胡太医的袖子哭道:“胡太医,您可得想想办法啊,这样...要出大事啊,要出大事啊。现在...现在只能靠您了,不然我们都...都要没命的……”
胡浩卿厌恶地看了辛古一眼,正想用力把他甩开,忽然听到屋内传出婴儿的哭啼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说话,仿佛不确认这哭啼声正是来自那个发出嘶声力竭喊声的屋子。忽然门被推开,只见白梅一脸汗水冲了出来,嘴里喘着粗气,却笑着说:“胡太医...主子...主子...生了!”
辛古一下就瘫在了地上,胡浩卿是深深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然想起什么,忙对白梅说:“你等会,赶紧把这碗药给娘娘拿进去,一定要看着娘娘喝了。从现在开始到明日此时,一定要看着娘娘的情况,我和章太医王、王太医、林太医会轮班在这里守候。”
白梅接过药,答应了一声就又闪身进了屋子。辛古这才如大梦初醒一样,一把将旁边的塔达抓过来,急声嘱咐道:“你快去魏王府,就说皇后顺利生产,产下一位...一位...哎,是皇子还是公主啊?”
☆、惊闻噩耗
萧燕燕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白梅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枕着下巴打瞌睡。她慢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正对大门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两边各放了一个木凳;墙上挂着一张佛祖布施像。另一侧一人高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架旁边挂着一副字,上面写着八个字,“生灭灭己,寂灭为乐”。屋子中间放着一个正烧得红彤彤的火炉,再加上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就是屋子里的全部摆设。萧燕燕正盯着那幅字发愣,忽然看见阿离轻声推门而入。
见萧燕燕醒了,阿离快步走过来,一旁正打着瞌睡的白梅也被惊醒,慌忙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阿离关切地凝视着萧燕燕尚还虚弱的面容,柔声问道:“主子,您醒啦,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您饿了吧——白梅,快去厨房把给主子做的桂皮鱼肉粥端来。”
萧燕燕见阿离眼中血丝点点,知道她定是整夜没睡守着自己,又想起“刚刚”做的一场噩梦,猛然想起什么,忙急声问道:“孩子,孩子呢!”阿离忙轻声安慰她:“主子,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小公主也饿了,奶娘正在旁边的屋子里给小公主喂奶呢。您现在要看看小公主吗?”萧燕燕这才舒了一口气,摇摇头,又问道:“对了阿离,我这是在哪啊?”
阿离见萧燕燕似乎已经平复,也稍稍放下了心,笑着说:“主子您忘了,您和青梅腊梅出来踏雪,走到了这偏苑。后来您就晕倒了,是定慧师太和她的侍女把您抬到这里的。这间屋子就是定慧师太的卧房,简陋...是简陋些,不过太医嘱咐您一个月内都不能外出,所以...您怕是还要在这屋子住些日子。”
“定慧师太是这偏苑的主人吗?”
见阿离点点头,萧燕燕不禁又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虽简单却整洁有序,又回想起和青梅腊梅踏雪至此,看到的院子里纯白无尘,浑然天成的美景,不禁对这偏苑的主人顿生好感。
“父亲!”回忆中,萧燕燕忽然想起来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宫女,她用力支撑起半个身体,向阿离问道,“我想起来了!我在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遇到一个宫女,她说...说父亲被人杀害了。然后...然后,我记得你跟我说,这不是真的,父亲会和皇上一起回来,是吗?”
阿离被萧燕燕看得心慌,忙避开她的眼神,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僵硬地笑着说:“是啊,奴婢...是这么说的。”
萧燕燕并没有因为阿离的话而放松,她一边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阿离,一边蹙眉自语道:“如果是这样,那...那个宫女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骗我呢?”
阿离搀扶着萧燕燕的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她不敢接话,赶忙从白梅手中接过桂皮鱼肉粥,小心翼翼地送到萧燕燕眼前,踌躇着说:“主子,您都饿了一天一夜了,喝些粥吧。”
萧燕燕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她压抑着内心的颤抖,用深不见底的眼神盯着阿离,冷冷说道:“阿离,你知道吗,你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谎话的人。”
阿离一震,强装轻松道:“主子,您...您说什么呢?那个——青梅,快伺候主子喝粥。主子,奴婢...奴婢去...去魏王府看看老夫人。”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一定会被小姐看穿,便将粥递给青梅,转身就要出去,却被身后的萧燕燕一声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