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英后萧绰传——一月山河
时间:2017-10-04 19:08:23

  
  萧燕燕倒没有被喜隐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着,正得意着,忽然瞟见父亲犀利的目光,不禁低着头吐了吐舌头。一直冷眼旁观的北府宰相萧思温乐呵呵地向喜隐走去,笑说:“赵王息怒,这谜语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纯属消遣之物,不必动气。我这里倒也有一个谜语,不妨请赵王和大家一起猜猜。” 喜隐虽心里有气,却也得顾及萧思温这位三朝元老的面子,便不做声。萧思温见状继续说道:“这谜面就是‘落汤鸡’,请大家猜猜吧。”
  
  谜面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有猜“天鹅”的,有猜“鸡冠花”的,萧思温都笑着摇头。喜隐见大家猜的热闹,只绷着脸不出声。韩德让低头思索,忽然心中明朗,朗声道:“我知道了,谜底是‘酒’字。” 众人看萧思温点头称好,知道韩德让说对了,却都不明就里。韩德让遂解释道:“十二属相鸡属酉,那‘落汤鸡’不就是‘酒’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这个谜面设的好。
  
  萧思温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向赵王说道:“赵王,刚才小女多有得罪了,老夫代小女用这‘落汤鸡’向你赔罪。” 见这小女子是萧思温的女儿,喜隐也不好再追究,便接过萧思温的酒一饮而尽,傲慢地说道:“既然是萧宰相的爱女,那这亏本王就认了吧。”
  
  见赵王不再纠缠,罨撤葛忙上前打圆场:“萧相这个谜打的好,今天我府上,别的不敢说,这‘落汤鸡’是管够的!小王感谢各位捧场,请大家尽情享用吧。” 话毕,钟鼓丝竹之声又起,歌姬也翩翩起舞,各怀心事的人们又沉浸在珍馐美馔之中。
  
☆、难抒真情
  太平王的婚宴之后,萧燕燕总会想起那晚阿依古的话。德方哥哥究竟是犹豫还是根本就无意于自己呢?思前想后,萧燕燕还是决定去问个明白。但她知道汉人对待情爱之事讲究“此处无声胜有声”,她怕这样大喇喇的去追问会吓跑了韩德让这个孔孟弟子。思来想去,她灵机一动,想起一首韩德让曾经教给她们的《诗经》里的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想起前几日有人给父亲送来的西域果子,萧燕燕便找了一个雕花檀木盒子,装上果子若干,带上侍女阿离,向韩府去了。
  
  到了韩府,开门的小侍见是萧府小姐,素知她和公子熟稔,便也不通报,径直带了去书房。自从韩德让去幽州后,萧燕燕便没再来过韩府,此时正值盛夏,府中绿树摇曳,繁花似锦,亭台阁楼,假山溪池,景致甚是宜人。说话间便走到了书房门口,却见里面似乎正有客人。萧燕燕想着今天要说的事不宜让外人知道,便制止了正要通报的小侍,自己站在檐下等待。那小侍机灵,见状也不多打扰,做了个揖便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萧燕燕站在廊下,无意中听见了里面的交谈。只听一个男子说道:“韩兄,你在幽州是怎么得罪了这个跋扈王爷啊。”
  
  只听韩德让叹口气说:“他在幽州这些年居功自傲、肆意妄为,我最看不惯他视汉人为蝼蚁,任意糟践、或杀或奴。我曾私自做主放出一批汉人,也上表参过他,想是都让他知道了吧。”
  
  那问话人接着说:“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可听说,他这次擅自返京,未曾得到皇上诏令啊。”
  
  韩德让带着疑问冷冷说道:“赵王胆子竟然这么大?无招回京可当谋反论罪呢。”
  
  那男子戏笑道:“不见得吧,皇上过几天狩猎,听说也叫上了他。”
  
  “皇上又要去狩猎?” 只听另一个青涩的声音稍显激愤说道:“皇上不是刚从吐儿山行营回来么,又去狩猎?呵,咱们这位皇上真是不爱庙堂爱草堂啊。”
  
  “小王爷,这话也就在这说说,对旁人万万不可讲。”原本嬉笑的男子忽然正色嘱咐道。
  
  行营是契丹皇帝的活动习俗,虽然逐渐汉化,但是契丹皇帝一年四季都要择地游猎,为的是保持先人迁徙和游牧射猎的习惯。萧燕燕心里一沉,皇帝每次行营短则一月长则数月,契丹贵族和三品以上汉臣都要一起前往,德方哥哥必然不会同去,这一别又要数月,就算有什么知心话也没有时间表明了。
  
  萧燕燕正走神,忽然听见阿离唤自己,一抬眼却发现屋里的人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她定睛看,面前三个人,韩德让一身浅色汉服,另外两个人均是深色绸袍,头戴纱帽。其中一个是“大于越”耶律屋质之子耶律贤适,另一个消瘦嬴弱的男子她却没见过。
  
  “呦,这不是前几日在太平王婚宴上一鸣惊人的萧府三小姐吗。” 耶律贤适一展手中纸扇,一副戏谑面孔笑着说。
  
  萧燕燕知道他是契丹有名的风流才子,虽文采出众,却是最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常有人说他辱没了其亡父“大于越”的英明。“于越”是契丹做臣子的最高荣誉,虽然是个虚职,但位列百僚之上,非有大功德者不授。萧燕燕不喜欢耶律贤适这幅样子,却一时不知如何反击。
  
  “好了贤适,你别说笑了。” 韩德让见萧燕燕面露尴尬,忙解围道:“ 绰儿,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林牙(翰林),耶律贤适。这位——” 韩德让向那瘦弱男子一请,道:“是先皇遗子,贤王爷。”
  
  萧燕燕边行礼边想起听人说过,世宗被害时,幼儿侥幸逃脱,后被当今皇上寻到,养在深宫。不想就是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看似弱不禁风的白净青年,不禁又好奇多看了两眼。
  
  耶律贤见萧燕燕盯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一红,笑时脸颊旁露出两个酒窝:“小王身体不康,常在深宫,怪不得三小姐眼生。” 又转向韩德让说道:“韩兄,既然你有客,就不必远送了。我们就此告辞吧。”
  
  三人于是拱手告别,韩德让着家奴送二人出门,又将萧燕燕让进屋里,着人看了茶,方问道:“绰儿,今日来有何事?”
  
  “哦,那个,我——”刚才在路上想好的话也不知怎的忘个一干二净,萧燕燕正想着词,一个小奴忽然连哭带喊匍匐着就爬进了书房,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韩德让见状,皱眉喝道:“没规矩的奴才,你这是做什么!”
  
  那奴才见韩德让怒目,反而哭声更大,鼻涕眼泪挂了一脸,五官拧到一起,甚是可笑。韩德让又气又怜,训道:“有什么事你起来好好说!”
  
  谁知那人竟不起身,只说:“小人求公子救命,公子不答应小人就不起来。”又磕了两个头,复又说道:“前些日子,小的用自家种的桂花给老爷酿了桂花酒,不知怎么的就被皇上喝到了,竟然...要小的进宫做尚饮小底。”
  
  萧燕燕听他讲话不通,不禁说道:“ 你这人真逗,能进宫侍主明明是好事,怎么被你说的像要下地狱一样。”
  
  那小奴忙对着萧燕燕磕头说道:“姑奶奶不知道啊,这有句话说...‘宁伴阎王旁,不侍睡王侧’啊。”
  
  “睡王?”韩德让不解,又问道:“你说的明白些,什么阎王,睡王?”
  
  “公子,这两年你不在上京,好些事你不知道。” 那小奴左右瞧了一眼,又向两人蹭近了一步,压低嗓子说:“咱们这位皇上,每日除了饮酒就是睡觉,有时一睡就是一天,大家就给他取了一个‘睡王’的称号。这...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听哪个巫师说...说什么人肝下药能长生不老。皇上就信了,就真的拿...拿人肝下药。身边伺候的人稍有不周到的,轻则杖毙,重则....则挖肝取心,行炮烙之刑。奴才的同乡没答,上个月就是因为不小心弄伤了皇上的海东青,竟被...被...肢解了。” 说到此处,那小奴满脸惊恐之色,已是泣不成声。
  
  听了这番话,萧燕燕早已惊得目瞪口呆。韩德让脸色苍白,双手紧握,微微颤抖,也是说不出话来。屋里除了小奴的抽泣,听不到一点声音。
  
  良久,韩德让才似泄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说道:“ 辛古,既然皇上命你入宫,我也不能阻拦,但是你的家人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你先进宫当心侍奉,其他的...其他的我再想办法吧。”
  
  那叫辛古的小奴却不甘心,还想再求。萧燕燕见状,略思片刻,对辛古说道:“我的父亲是北府宰相萧思温,如果你在御前做错了事,就说你在韩府和萧府都伺候过。如果皇上能给这点薄面,说不定能救你一命。”辛古听了,赶忙捣蒜似的给萧燕燕磕头,嘴里“观音菩萨”“王母娘娘”说了一堆,才抹着眼泪离开。
  
  书房里又静得吓人。韩德让在心里苦笑,在汉人眼中自己是数典忘祖的契丹狗,在契丹人眼中,他又是出身低微的汉奴。他本想无论契丹还是汉人,只要自己“居庙堂而忧其民,处江湖而忧其君”,便不负皇恩,不妄教诲。只是如今看,自己忧的这是什么君,护的又是什么庙堂呢。
  
  萧燕燕不知道此时此刻韩德让心里有这些感慨,但见他盯着窗户发呆,便知他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烦心,心想今天不是说男女之事的好时机,便起身准备走,却一眼瞥见立在门口的阿离抱着自己的檀木盒子。她这一起身,韩德让也回过神,顺着萧燕燕的目光望过去,也看见了抱着盒子的阿离。
  
  “这是什么?” 韩德让起身问道。
  
  萧燕燕看情形至此,略有迟疑,便将阿离怀里的盒子递给韩德让,笑着说:“这里是一些稀罕玩意儿,送给你的。我走了,德方哥哥不必送。” 说完,不等韩德让反应,就带着阿离离开了。韩德让打开盒子,见里面尽是新鲜艳丽的各色果子。他望着远去的、令他日夜思念了两年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惆怅。
  
☆、行营击鞠
  每年五月至七月中旬,大辽皇帝都会行营避暑,同时与臣僚议国事,暇日游猎。半月前,皇上刚从吐儿山行营回到上京,还未休整完毕,却又要南下行猎。这次的避暑所选在了上京以南一百公里的庆州玄德县。庆州临黑河,傍黑山,风景奇秀,水草丰茂,皇上每年都会幸庆州射虎障鹰,有时甚至一年数次。七月底,皇上的卤簿仪仗,皇后、王爷公主以及贵戚大臣的车與,再加御帐亲军以及男女侍从,浩浩荡荡几千人迤逦行出了上京。
  
  盛夏的草原,真可谓“天苍苍,野茫茫,风水草地见牛羊”,丰盛的草场一眼望不到边际,仿佛由绿色将天地分开;冰凉清澈的溪水从山涧流下滋润着草原和草原上的人民;牧民们骑马放羊、追逐猎物,孩子们在毡帐间跑来跑起、游戏嬉闹;到了饭时,烤羊腿的香味弥漫在草原各处,就连夜间野狼的嘶鸣都显得欢愉而悠长。契丹人,发源于草原,茁壮于草原,又走出草原,驰骋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但是马上才是他们的天下,草原才是他们最朴实的家园。皇上白天与亲贵纵马狩猎,晚上则放歌宴饮,草原上衍生出的各种活动游戏令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参与其中。
  
  这一日,一项在大辽盛行的比赛——击鞠将要在御前举行。击鞠,起源于汉代,盛行于隋唐,于辽□□时传入契丹,因为应历皇帝的喜爱,成为了贵族中盛行的活动。契丹人向来擅长马上活动,因此无论男女都可以在击鞠场上比试一二,在闲暇的时候举行击鞠比赛也成为一项传统。萧燕燕和二姐鹦哥随父亲母亲来到比赛场地时,见御坐已经坐西朝东安置,两旁自有华盖遮日。在御座两旁,皇亲国戚、随驾官员北南分列,家眷们则立在其身后。大辽实行北南面官制,北面官采用契丹部族官制,以契丹人主契丹事;而南面官则采用唐制,设有三省六部等,以汉制待汉人。所以在御前,契丹官员位于北面,而汉族官员则位于皇帝的南面。
  
  萧燕燕看见大姐阿依古在向他们招手,便拉着鹦哥站了过去。“小妹,你看那是谁?” 萧燕燕顺着阿依古指的方向望过去,惊讶地发现韩德让正身着骑装,脚踏乌靴,左手紧握刀柄,面无表情地威立于御前。
  
  “德方哥哥?!”萧燕燕不禁低声自语。阿依古小声说道:“我听太平王说,是皇上前几日让韩德让快马加鞭赶到庆州的,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未等萧燕燕回应,只听有人高喊“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所有人立即跪成一片,高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见应历皇帝耶律璟和皇后萧氏缓缓走到御座前。耶律璟今年不过三十有八,面容却已现老态,虽头戴金冠,身穿红缂丝龟文袍,腰系金带,却面色无华,不见神采,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冷冷令人不敢直视。身旁的皇后萧氏则身着盛装,正襟危坐,上着真红大袖衫,下穿红罗长裙,头戴金丝点翠龙凤冠,虽面容姣好,却神色黯然,目光空洞。
  
  而此时,另一边的比赛场上,二十匹通体黑毛、金蹄赤鞍的高头骏马已经分列两队,它们旁边则是二十名身着骑装、手执鞠杖的契丹勇士,他们的左臂上分别系着黄色和绿色的丝巾。萧燕燕望过去,发现她的姐夫太平王耶律罨撤葛和赵王耶律喜隐分别站在两队的最前面,太平王的左臂上是黄色丝巾,而赵王则是绿色丝巾。而在太平王的身后,她竟然看见了上次在韩府见到的那位贤王爷,虽然在骑装的衬托下他也是气宇轩昂,可苍白的脸色和纤瘦的身体还是不禁让人替他担心。
  
  “开始吧。” 应历皇帝懒懒地扬一下手,近前太监得令后扬声喊道:“比赛开始!”。
  
  “是!”二十名骑士异口同声,喊声震天,几乎同时跃身马上。以太平王和赵王为首的两队,南北相对而立,摆开阵型。骑士们目光炯炯,严阵以待,□□骏马突突地打着响鼻,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按惯例,此时应由皇上开球,耶律璟将拳头大的鞠球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抬起眼皮环视了一圈下面的臣子,一眼看见了雕塑般立在一旁的韩德让,便似不经意地说道:“韩卿啊,你替朕开球吧。” 说着,便把球抛给了韩德让。韩德让慌忙接住球,先是一愣,见皇上又闭上了眼睛,便颔首领命,大步走到百官中间。他右手持球,先向后摆手借力,接着“嗖”的一声,鞠球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抛物线。
  
  这边,还未等球落地,赵王喜隐便已经策马纵起,扬起手中鞠杖。顿时,乱马嘶鸣,尘土飞扬,转眼间球已经被喜隐扣在鞠杖下。他片刻不等,随即带球驰马向对方的球门奔去。罨撤葛知喜隐功夫了得,见他向自己冲来,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可是平日养尊处优的他哪是喜隐的对手,刚迎上去就被喜隐撞到了一边。这时,耶律贤也加入围堵,他和另一个黄巾骑士试图左右夹住喜隐,并欲从他的鞠杖下将球夺下。喜隐见状,双腿一夹马肚,凭着一身神力,飞一般地冲出了包围,径直跑到了对方的球门附近,瞄准网囊,用力一挥,鞠球便不偏不倚地进入了网中,绿巾先入一球!场上顿时欢呼声四起,进球后的喜隐不掩兴奋之色,单手持鞠杖举过头顶,瞠目怒吼。他得意地瞟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却见应历皇帝不仅毫无表情,更似昏昏欲睡,喜隐一时觉得泄气,脸上也有些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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