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张军师很热吗?”萧燕燕故作惊讶地问坐在身边的张浦。
张浦惊得一颤,忙答道:“没...没...臣第一次看捕鹅,觉得很有趣,有趣。”
“既是这样,张军师何不也上前一试身手呢?”萧燕燕笑说。
张浦忙摆手说:“不不,臣技拙,怎敢班门弄斧呢。”
萧燕燕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只见远处似乎又有旗子举了起来。接着,刚刚得到奖赏的海东青闪着锐利的双眼,一双利爪腾地离开支撑,发出尖利的叫声,翱翔而去。
“好!”一旁的耶律隆绪看得兴奋,不时发出赞叹声。萧燕燕心情大好,对奚奴说:“去把猎得头鹅的侍卫叫来。”
不一会,一个身着墨绿色骑装、头戴黑色福巾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跪拜道:“奴才叩见皇上、太后。”
萧燕燕见他身手不凡,雄姿威威,一张四方脸上双眉如剑,眼如点漆,不禁心生欢喜,问道:“你叫什么?”
“回太后,奴才侍卫司侍卫长耶律速撒。”
萧燕燕点点头道:“好,耶律速撒,你捕得头鹅有功,皇上和本宫要赏你。明日你就去禁军吧,专门护卫皇上安危。”
耶律速撒微微一愣,却似乎对这个封赏不满意,叩首道:“奴才谢太后和皇上恩典。只是...只是奴才斗胆,奴才更想到边镇为国效力!”不仅萧燕燕惊讶,周围的众人也议论纷纷,这侍卫好大的胆子,竟然对太后的赏赐还挑三拣四。
萧燕燕见耶律速撒目光如炬,面不改色,心中更是欣赏,因此笑说:“耶律速撒,你记着,不只是到边疆上阵杀敌才叫保家卫国。这里的每个人,”说着,萧燕燕指向周围成百上千如雕像般立着的侍卫们,“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卫国家,甚至比战场厮杀还残酷,你明白吗?”
耶律速撒迎着太后意味深长的目光,半晌重重磕头拜道:“是,奴才明白,奴才谢主隆恩!”
张浦见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趁机讨好说:“臣今日得见,大辽的士兵人人都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志向,真是令人敬佩,敬佩啊!”
萧燕燕胸中涌动着热浪,连寒冷的春风都好像变得柔和。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动情说道:“大辽的将士们,这第一杯酒,我要敬你们!是你们成就了大辽的今天,是你们保卫了大辽百姓的安危。我,感谢你们!”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贵戚大臣也都一起举杯,高声呼道:“大辽万岁!”接着,士兵们也都纷纷举起手中的旗帜和兵器,“大辽万岁”的呐喊声在浩空中此起彼伏,绵延不休。这时,刚刚猎得的鹅肉已经烹饪完毕,同其他美味珍馐一起呈上,浓烈的香气飘散在鸭子河泺上空。萧燕燕令人将这些新鲜美味也分给守卫的将士,又准许他们分批饮酒暖身。将士们自然感激涕零,都引臂高呼万岁。
众人一边享受美食美酒,一边观看猎雁捕鹅,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萧燕燕不禁想起了耶律贤,想起先帝还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边畅饮一遍赏景,那时候她的身边有他,可是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正感怀时,忽听见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道:“皇上,太后,臣...臣恳请献舞一曲!”
萧燕燕定睛一看,见秦王耶律虎古红着脸,瞪着一双醉眼,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萧燕燕心生厌恶之情,冷冷对身边的奚奴说:“秦王醉了,扶秦王去休息吧。”
“臣没醉!”耶律虎古已经跪倒萧燕燕身前,抻着嗓子说,“回太后,臣没醉!臣是看今日太后高兴,又想到大辽太平盛世,心里高兴,于是想为皇上、太后舞剑助兴!”见太后不说话,耶律虎古忙又谄笑说:“只是臣一个人舞剑太单调了,请太后准许韩德让大人与臣共舞一曲!”
正在与室昉饮酒的韩德让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住。虽然萧燕燕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明白得很,耶律虎古一向对韩德让不满,今日忽然提出舞剑,不知道居心何在。因此,她并不理睬耶律虎古期待的目光,只说道:“今日有外宾在,舞刀弄枪的干什么,你退下吧。”
“母后,儿臣倒觉得耶律虎古这个提议有点意思。”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皇帝耶律隆绪忽然开口。
仿佛没有看到母后眼中露出的诧异,耶律隆绪继续笑着说:“母亲一直告诉儿臣,不能忘了大辽尚武的精神。何况,儿子听说太傅(韩德让)是大辽数一数二的使剑高手,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萧燕燕凝视着耶律隆绪,不知道他为何忽出此言,直到看见耶律隆绪目光中透出的一丝得意,她才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萧燕燕释然一笑,对韩德让说:“既然皇上这么说,那两位爱卿就小试一下身手吧。”
耶律虎古自然高兴,谢恩后扬着下巴挑衅地看向韩德让。韩德让虽然明知耶律虎古没安好心,但既然皇上和太后都发了话,自己也只能从命。耶律虎古旋即脱下身上的紫貂大氅,只着一件单衣,并将下衣摆塞进腰间的玉带中;头系帕巾,脚踏乌皮靴,手持一把银色利剑。韩德让依然是一身青色长袍,腰系紫带,头戴毡帽,只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拿过一把铁剑。
两人并排站在冰面上,向太后和皇上行礼,只见萧燕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表演开始。令韩德让惊讶的是,还未等鼓声响起,耶律虎古的剑就忽然刺来,幸好自己及时侧身,才看着那剑从身前划过,可脚下一滑却险些摔个趔趄。这时,铿锵有力的鼓声才开始响起,韩德让怒视着耶律虎古,却见他一脸阴笑,踩着冰又向自己袭来。面对耶律虎古的步步紧逼,韩德让明知道他招招都为夺自己性命,可是当着太后、皇上和外国使臣面前,自己却绝不能和他对打,只得以守为攻,且战且退。只见两人在冰上一守一攻,不仅要躲着对方的剑,还要时时小心脚下的冰,可谓既精彩又揪心。明眼人早就看出来,这哪是什么舞剑,根本就是一场厮杀,于是都议论纷纷。萧燕燕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她倒不担心韩德让,耶律虎古就算是清醒的时候都未必是韩德让的对手。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身边的儿子耶律隆绪,他今天的举动实在令她意外。萧燕转脸眼看过去,只见耶律隆绪面容平静,目光中却透着冰冷,萧燕燕不觉握紧双手。
这时,人群中发出“啊”的一声,萧燕燕抬眼看去,只见两人不知不觉中已打到湖中间,韩德让的左手臂似乎被耶律虎古击中。原来,耶律虎古自知根本不是韩德让的对手,只仗着自己比他更擅冰行,又欺他不肯在众人面前与自己硬碰硬,故步步相逼,试图令韩德让难堪。韩德让看出耶律虎古的意图,因此边打边向湖心退去,见四周无人,韩德让对耶律虎古小声说道:“秦王剑剑直指要害,倒像是要取臣的性命!”说着又挡开了耶律虎古刺来的一剑。耶律虎古冷笑一声,狠声说:“老子今天就是要你的命,看剑!”韩德让边向后退步边说:“你我的恩怨改日再说,今日有外宾在,岂不是叫人笑话!”耶律虎古不依不饶,说道:“我看你是怕自己在某人面前丢脸吧!”韩德让不禁一愣,却正好给了耶律虎古可趁之机。他顺势向前一跃,韩德让来不及躲闪,被耶律虎古的剑划过大臂。
萧燕燕心里一紧:耶律虎古咄咄逼人,韩德让却步步相让,如今一只手臂又受伤,这样下去难免不支。她不禁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耶律隆绪,却见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扬!萧燕燕又惊又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这时,远处仿佛出现了骚动,萧燕燕起身望去,发现耶律虎古的大半个身子竟然掉进了冰窟中!
三月的鸭子河泺天气渐暖,湖中心的冰已经变得越来越薄。耶律虎古和韩德让二人只顾舞剑,却都没有留意他们脚下的冰却开始裂出细缝。耶律虎古求胜心切,一路追着韩德让,忽然脚下的冰层破裂,耶律虎古一脚踩入冰河里,接着整个人都栽了进去,只留出一个脑袋在外面。不远处的韩德让听见声音,回头一看也惊了一跳,他本想上前将耶律虎古拉出来,可刚走了一步就发现自己脚下的冰面也发出裂开的声音。韩德让焦急地看向耶律虎古,只见他面如纸白,惊恐地瞪着双眼,双手一边拍水一边奋力在空中抓着什么。周围的侍卫见状,都纷纷跑来准备相救,可这样一来反而使得冰面破裂的面积越来越大。一时间,偌大的鸭子河脆弱地仿佛一碰即碎。
韩德让立刻微微蹲下身体,用手势制止住向自己跑来的侍卫。眼看耶律虎古脸色发紫,已经奄奄一息,情急之下,韩德让解下腰间的束带,一端系在自己手上,再将另一端抛向耶律虎古。
“快,把它绑在你的手上,快点!”韩德让冲耶律虎古喊道。
虽然已经快要昏厥,耶律虎古还是明白了韩德让的意思。他颤抖着双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韩德让丢过来的带子系在自己手上。韩德让见他已经绑好,便慢慢将自己重心降低,接着用力一拉,只见耶律虎古似乎从水里被拽起了一点。韩德让只觉得左手臂钻心地疼痛,原来刚刚被刺的伤口被撕裂,正在流着血。他低头一看,自己脚下的冰缝越来越大,韩德让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会被耶律虎古拉下冰河。他死死咬着嘴唇,又将束带紧紧缠绕在自己右臂上,背对着耶律虎古,猛地向前用力一扑,自己和耶律虎古先后重重地扑倒在了冰面上,而他刚刚站着的那块冰面,则已经碎裂。
周围的侍卫赶忙上前将二人扶起,又为他们披上貂绒,为韩德让包扎了手臂的伤口,护送到皇上和太后身前。耶律虎古哆哆嗦嗦古瘫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韩德让脸色煞白,面目凝重,朗声说道:“让皇上太后受惊了,请圣主赐罪。”
萧燕燕脸色铁青,只冷冷对身边侍奴说:“扶他们下去休息。”又对身边忐忑不安的皇帝耶律隆绪说道:“皇上,本宫累了,就不奉陪了,请皇上继续享受宴会吧。”说罢也不等耶律隆绪送驾,起身带着奚奴等人离开了宴席,只留下惶恐的皇上和众人。
萧燕燕回到御帐,心里气却没消,便又叫人把耶律虎古带来。耶律虎古已经换了件干净衣服,又喝了几杯参茶,虽然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但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耶律虎古知道自己犯了圣怒,又经刚才一吓,喝酒壮的七分胆已没了六分半,战战兢兢跪在下首听候太后的发落。
萧燕燕冷眼看着耶律虎古斥责道:“圣前行凶,耶律虎古,是谁给你的胆子!”
耶律虎古忙辩解说:“臣没有,臣...臣真的想和韩大人舞剑助兴,都是意外,是意外。”
萧燕燕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冻得太轻了。来人啊,给虎古大人更衣,请大人到外面爽快爽快。”
耶律虎古刚刚暖过来的身体被萧燕燕一吓仿佛又回到了冰河中,他忙磕头求饶:“太后赎罪,太后赎罪,臣说,臣说。一月前,臣的弟弟和一汉人为了争夺一个侍婢发生争执,失手…失手将那汉人打死。按大辽律历,臣弟只需要赔偿那汉人三匹马和三头牛就可。案子到了上京留守,本来已经判定,谁知…谁知韩大人却横插一杠,”说到这里,耶律虎古竟露出委屈的样子,“也不知道臣什么地方得罪了韩大人,还是那汉人跟他有什么关系,韩大人竟然把臣弟抓了起来,打了五十大板。臣弟哪受得了这刑罚,第二天就死了。臣这才怀恨在心,又…又喝了些酒,所以...所以.....”
“啪”的一声,萧燕燕一掌拍在桌案上,把耶律虎古吓个激灵,不敢抬头。
“耶律虎古,事到如今,你还跟本宫装什么委屈。你以为这件事本宫不知道吗?什么为争夺一个侍婢失手打死人,那女子明明是有夫之妇,你弟弟淫心作乱,当街强抢民女。那女子不依,她丈夫更是不肯,你们竟当街将她丈夫活活打死,为掩人耳目,又将那女子活埋。如此伤天害理,本应一命偿一命。韩德让谅你祖上有功勋,五十大板已是从轻发落。本宫没治你的罪,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今日竟敢公然行刺朝廷重臣。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皇上和本宫!来人,给我把他拉出去!”
耶律虎古吓得捣蒜似的磕头,口中不断求道:“太后饶命,臣知罪了,臣知罪了......”见太后转过身不加理睬,奚奴便和几个侍卫一起拖着耶律虎古往外走,行到帐门口的时候,耶律虎古忽然大叫:“太后,臣...臣是奉皇上之命啊!”
☆、重归于好
晚上,鸭子河泺又恢复了宁静,也更加寒冷。白天融化的一切在晚上又重新凝结。行营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一阵冷风吹来,灯火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影影憧憧。萧燕燕一个人端坐在御帐里,一动不动。她回想着耶律虎古的话,也回想起很多很多事情。先帝驾崩之后,她担负起大辽的命运,安抚贵族、提拔能臣、警惕赵宋、联盟党向、稳定高丽、降服女直......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就是逐渐长大的皇上,他一直都是一个敏感多疑的孩子,像他的父亲一样。这时,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
“进来吧。”萧燕燕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
耶律隆绪低头走进御帐,似乎有些胆怯,他没走几步便停下来,跪下说道:“儿臣向母后请罪,白天因为儿子一时玩性起,让母亲受惊了。”
“绪儿,你走近一些,离母亲近一些。”萧燕燕柔声说道。耶律隆绪迟疑片刻,答应着站起身来走到萧燕燕身前,却依然不敢抬头。
“绪儿,你怕母亲吗?”
“不,”耶律隆绪忙抬起头答道,正碰上萧燕燕深邃的目光,于是又很快避开,小声说,“有...有点。”
萧燕燕心里一酸,却绷起面孔,严厉的说道:“你不应该。皇上,你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来只有世人敬你、 怕你,你却不能怕任何人,包括我。”看见皇上冲自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萧燕燕语气一转,又说:“但是,要让别人怕你,靠的不应该是武力和强权,因为武力会被打败,强权会被推翻,只有建立威信,才能做到不怒自威。而威信的建立靠的则是仁政,才智和恒心。你现在还小,无论是母后、太傅还是室昉,我们所做的都是在帮你建立威信,使你长大之后能成为像你父皇那样伟大的帝王。”
耶律隆绪毕竟只有九岁,听了母亲的话情不自禁呜咽起来:“可是母亲,儿子想念父皇,儿子不想要父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