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暴毙
皇上返回上京的时候已是八月以后,但上京里却不太平。自入夏以来,东京道就暴雨不断,终于导致境内辽河水位居高不下而引发堤坝决口。东京既是上京东南面的辽阳府,其境内河流众多,土地肥沃,是大辽重要的粮产地,在太宗的时候升为陪都东京。这次的洪涝导致辽阳府下数十个郡县受灾,农田房屋被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一部分难民逃到了南京幽州,一部分人则涌入了上京,而这些难民又以汉人居多。
上京的皇城分为北城和南城,北城是契丹帝王和贵族居住的地方。南城为汉城,是汉族及其他民族居住之地。数千名从东京而来的难民涌入上京,却只能寄居于南城。只见北城里,契丹贵族们衣着华丽、歌舞升平,而一墙之隔的南城里,难民们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每天都有人暴尸街头,南城简直变成人间地狱。
韩德让随皇上返京的时候,他的父亲上京留守韩匡嗣已经焦头烂额。看着南城的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韩匡嗣每日一封加急奏折送往庆州,却都有去无回。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不能动用朝廷的粮食,只能用有限的府粮救人。但最可气的是,北城的契丹人根本不把汉人当作同胞,有粮不施,有地不分,眼看着几千灾民濒临绝境。
作为新任命的皇城使,韩德让一到上京就马上协助父亲投入到安置灾民的事情中。还好的是,自从应历八年,大辽和中原周国一役后,近十年没有和中原王朝发生大规模战争,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专心劳作。又有幽云十六州这样的肥沃土地来滋养,朝廷粮食富足,没有使这次洪灾在上京酿成□□。只是这一忙起来,倒把韩德让提亲的事情耽误了下来,不过对于两家人来说,这已经成了心知肚明的事,只是萧思温因为那晚高勋的话总是表现的不置可否。同样亦喜亦忧的人,还有鹦哥。因为她也曾经和萧燕燕一样爱慕着这个有着美好笑容的汉族男子。她知道自己体弱,骑射功夫不及大姐阿依古,读书论政又不及天慧过人的妹妹,便拼命练习琴艺和女红,希望能像汉人家的女儿那般贤良。直到她发现,韩德让的眼神里只有妹妹一个人时,才逐渐让自己放下那颗悸动的心。
转眼间,上京已进入秋季,北方的秋天总是寒风凛冽,而这一年则格外寒冷。许是因为上京的灾民刚刚得到安置,南城的街道上总是显得萧条寂寥,不过北城契丹贵族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大家都在传说着,要打仗了。事情的起因是,中原宋国的开国皇帝赵匡胤举兵攻打刘汉,刘汉皇帝刘继元便向大辽请求支援。刘汉地瘠民贫,原是从后汉分裂出来的小国,建国后定都晋阳,称太原府,疆域仅有十州。因其国力贫弱,自汉世祖刘崇起便归附大辽,现在的皇帝刘继元是刘崇的孙子,他自知自己实力微弱,不惜奉辽帝为父皇帝以结辽自保。而大辽不仅每年从刘汉获得丰富岁贡,也将其作为与中原政权的战略缓冲,百般庇护。
而这宋国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却不是一般人,他原本是周世宗柴荣的殿前都点检,掌管殿前禁军。没想倒世宗去世后,他的军队在陈桥驿发生哗变,将士们拥立赵匡胤为帝,于是赵匡胤龙袍加身,登基为帝,国号“宋”,建都汴梁。他登基之后,以虎龙之势先后灭亡荆南、武平、大蜀等南方割据政权,成为中国最具实力的地方政权。应历十六年的时候,赵匡胤曾经遣悍将李继勋率军攻打刘汉,一度兵临太原城下,但是紧接着大辽的援军便赶到。也许是觉得时机尚不成熟,赵匡胤下诏退兵。但是这一次,赵匡胤似乎做足了准备。他不仅却御驾亲征,以李继勋为河东行营部署长以伐刘汉,更遣彰德军节度使韩仲赟为北面部署长,以防辽军来援。因此,在得悉赵宋的意图后,刘汉皇帝刘继元便马上向辽请兵援助。
对于是否出兵,大辽的朝臣们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以耶律沙为首的主战派认为,刘汉乃大辽的门户,唇亡而齿寒,应该迅速派兵前去救援,也煞一煞赵宋的锐气。以萧思温为首的观望派则认为,此次宋主御驾亲征,来势汹汹,不可小觑,故不宜草率出兵,不如先观望,摸清宋军实力,到了危机关头再出兵营救,必能一举取胜。龙榻上的耶律璟面无表情地听着两方辩来辩去,不耐烦地一挥手,说道:“都别吵了,烦死了!朕已有主意了。朕要挂帅亲征!”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惊的鸦雀无声。不说这次以援救的形式出兵刘汉需不需要皇帝亲征,就是耶律璟这日渐衰弱的身体也是极不合适的。无奈不管大臣们怎么劝说,耶律璟决心已定,甚至把两个不依不饶的大臣拖出去杖责。最后,他自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任命主战的耶律沙为征南兵马都统,又钦点了萧思温、高勋等一干北南重臣,率十万辽兵,计划五日后出兵援汉。虽然明知皇上胡闹,但是负责契丹兵马的萧思温半点也不敢怠慢。皇上亲征,事关重大,除了十万精良的骑军兵甲外,他又精心挑选了三万禁军,组成御账亲军,专门负责皇上的宿卫。亲征期间,上京大小事宜由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统管,韩匡嗣和韩德让父子留守上京。一切安排妥当后,五日后耶律璟率蕃汉文武臣僚在承天门以青牛白马祭告天地、圣祖,率领着人马浩浩荡荡驶出了上京。
关于亲征,耶律璟有他自己的想法。登基十七年来,他只亲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就是应历七年后周攻打刘汉之战,那时候赵匡胤正是周主柴荣的水路部署长。那场战役最终以大辽的失败告终,后周速战速决,不仅收复了边界城邑三州,甚至一度兵临幽州。若不是周主柴荣忽然染病去世,幽州鹿死谁手尚且不知。享受了几年的太平盛世后,耶律璟自诩功盖祖先 ,唯独这场战败令他觉得美中不足。因此这次他坚持亲征,就是想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只是他嘴上豪迈,行动上却不见魄力,一路边走边玩,十万大军走了整整三天才刚刚到距离上京两百多公里的怀洲。待到了怀州,他又想起几个月前行营放饮的日子,秋猎之心又起,竟驻跸下来,连同军马和随臣在怀州安营扎寨,过起了白天行猎,夜晚豪饮的生活。而此时,宋军正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几天已经逼近太原城。
萧思温等一干臣将本就不赞同御驾冒进,见皇上停步不前,虽沉迷于游猎,倒也不阻拦。只是可怜了刘汉派来的迎接使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整日跪在皇上的御帐前,请求尽快行军前去支援。耶律璟正在兴头上,怎么会听他的谏言。那使臣没有办法,竟想出以死相求的方法。耶律璟也不与他纠缠,派人绑住了使臣的手脚,严加看管,每日还好酒好肉的好生地伺候着。这使臣生也不得,死也不得,唯有每日唉声叹气,一旁辽臣看了也都哭笑不得。
耶律璟在怀州一住就是十天,最后连萧思温也开始着急了。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说,宋军已经将太原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赵匡胤亲临城下督战,据说更要决汾河灌城。若赵宋真的攻破太原城,再一鼓作气转向幽州,到时候就麻烦了。
萧思温一边听探子的汇报,一边聚精会神地研究地图,忽见高勋忽然慌慌张张地闯入,只见他神情惊恐、面色苍白,身体似乎已经站不稳当。看到高勋的样子,萧思温心里奇怪,忙起身问道:“高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啊?”
高勋咽了一口吐沫,让自己冷静下来,向一旁的探子看了一眼,没有吱声。萧思温明白高勋的意思,一摆手将探子支开,说道:“高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高勋直勾勾听着萧思温,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拍的东西一样,颤抖着说:“萧相,皇上...皇上…他…他,驾崩了!”
☆、惊天阴谋(一)
“什么,你说皇上怎么了”听到高勋说皇上驾崩了,萧思温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勋走近萧思温一步,哭丧着脸又说了一遍:“皇上驾崩了!”
萧思温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皇上驾崩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高勋。他历经三代君王,在大辽,臣子谋反乱上早有先例,世宗皇帝不就是在行宫被臣子杀死的,何况还有那晚高勋的一席大逆不道之言。萧思温冷眼看着高勋,心想如果主谋是他,他此时来告诉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要杀他灭口吗?可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高勋见萧思温盯着自己,哪知道他心里以为自己是凶手,还以为萧思温不相信自己的话。高勋急的摊着手,压低声音说道:“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人…不是...尸首...还在御帐呢!皇上本来今晚要召见刘汉的那个使臣,我带着他到了皇上的御帐,门口的侍卫跟我说,皇上今天猎物颇丰,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几个奴才搀他进了御帐就睡了,还说不许人打扰。你也知道,这汉使求了多少日子,皇上也没正经召见他,今天好不容易要见了,他就求我进去禀报一声。我心想进去看一眼,皇上要是睡了我就出来。”高勋一边说一边模仿当时的样子:“我这进去之后,见里面一点声音没有。我就轻轻叫了一声‘皇上’,没有反应。我觉得静的有些奇怪,就往前走了几步。谁知道…谁知道,就看见...皇上身首异处,那眼睛还…还瞪着呢!”
高勋说得面色惊恐,萧思温听得也是心惊肉跳,但此时他需要赶快冷静下来。高勋的话似乎没有漏洞,眼下只能相信他,因为自己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想到这里,萧思温忽然紧张起来:“高大人,你刚才说,汉使和你一起,那他知不知道…”
“萧相请放心,我也想到了这点,只和汉使说皇上酩酊大醉,见不了他,让他等皇上醒了再来。”
萧思温舒了一口气道:“对对,高大人思虑周密啊。如果皇上驾崩的事情让汉使知道,再传到赵宋那边去,那赵匡胤就不是围困太原城了,我们的十万精兵可都在怀州呢啊。”
高勋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点头。萧思温想了一下,对高勋说:“高大人,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您赶紧去办。在我们还没想到对策前,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御帐,您赶紧把帐外侍卫都换成靠得住的人,还有,皇上那…也得…也得布置一下。”
高勋明白了萧思温的意思,重重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办!”说罢转身就走。
“等一下!”萧思温沉吟一下,对帐外喊道:“怀义进来。”只见一个横眉剑目的男子走了进来,头戴圆顶毡帽,一柄偃月刀系在腰间。
“高大人,怀义是我的贴身侍卫,有些身手,让他帮你张罗,有些事情您…您可能不方便。”
高勋想到御帐里皇上身首异处的样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感激地向萧思温点了点头。
“还有,把现在的侍卫叫到我这里来吧。”萧思温又补充了一句,高勋这才带着萧怀义一起离开。
萧思温坐了下来,才发现背上津津都是汗水。他把事情又捋了一遍,这御帐前后左右有一万亲军把守,就是武功再高的杀手也难以靠近,何况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高勋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一会就可以知道了。片刻,四个契丹侍卫已经站在了萧思温下首。萧思温仔细看过去,这四个人他是认识的,都是禁军里的老人,应该不是高勋的人。
萧思温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是你们四个守御帐啊。”
下面一个领头的侍卫接话道:“回大人,是我们四个。”
“恩,你们看见皇上喝醉了?”
“是,小的看见花哥、屯奴、敌答和札不哥四人抬着圣上的轿辇,皇上好像在上面睡着了。然后花哥他们四个就驾着皇上进了御帐,皇上醉的不轻,连路都不能走呢。”
萧思温点点头:“然后呢。”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听见里面有人说‘奴才告退’,随后他们四个就都出来了。花哥告诉我们,皇上今天狩猎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酒,现在已经休息了,不让人打扰。然后他们四个就走了。”
“这中间有人进过御帐吗?”萧思温问道。
“没...有。哦,就是后来高大人和汉使来了,那汉使央求高大人替他通报,高大人就进了御帐,不过很快就出来了。”
萧思温皱着眉头思索:和高勋说的差不多,如果凶手是高勋,那他在那么短时间内完成杀人,还要前因后果配合妥当,而且还是在侍卫的眼皮下,未免太招摇了。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会是谁呢?他是怎么做到呢?
”就这些,还有别的吗?”萧思温问道。
领头侍卫想了想,摇头道:“回大人,没了。”
萧思温刚想说“好吧”,就听见后面一个侍卫轻声嘟囔了句什么。
“你,就是你,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忙上前一步稽首答道:“回大人,奴才想起来,皇上被抬进御帐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话。”
萧思温倾身上前,忙问道:“说了什么?”
“皇上说,‘花哥,你们几个死奴才,朕要了你们的命’。”
萧思温听罢立刻对着帐外喊道:“来人啊,把花哥、屯奴、敌答和札不哥找来,我有事情要问。”
萧思温在心中盘计,事发的时候除了高勋就是这四个人曾出现在御帐里,事情原委一问便知。不一会,就见一个侍卫略显紧张地进帐汇报:“大人,他们四个…都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萧思温一掌拍到桌案上,怒斥道。
“回大人,我们在他们的帐里看到了四人的衣物散乱一地,但是人...人却没找到。”
萧思温缓缓坐下来,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这四个人不仅是事情的关键,更有可能就是行凶的暴徒,必须要找到这四个人。这时,高勋和萧怀义走进了帐内,萧思温看了怀义一眼,怀义立即明白,便朝萧思温点点头,意思就是御帐里的情况和高勋说的一样。
萧思温心里有数,对下面的侍卫说:“今晚御帐就不用你们守卫了,我另有重任,给你们一百人马,给我把花哥、屯奴、敌答和札不哥四人找到,带到我的帐里来。记住,是秘密行动,不要惊动任何人。找到他们四个,不要让他们说话,什么都不要问,直接带到我这里,明白了吗?”四人领命后便离开了。
萧思温向高勋看过去,见他面色已经恢复,神态也自如了许多,知道事情安排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