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可问出什么了?”高勋问道。
“恩,我心里已有猜度,等把花哥那四个小奴找到,一问便知。对了,高大人,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都安排妥当了,今晚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御帐。皇上以前也经常宿醉不见人,料想大家也不会起疑。”高勋说道。
萧思温点点头,却又听高勋说道:“只是...这纸包不住火,等天一亮,可就不好瞒了…...”
萧思温见他话外有音,知道他心里已有谋划,便顺着说:“那大人有何计划呢?”
高勋心下一横,跨步走到萧思温眼前说道:“大人,国不可以一日无主,何况如今又在战时。如果皇上驾崩在怀州的消息传了出去,且我十万大军也驻在怀州,上京必定人心散乱,乱作一团,那赵宋虎狼之心,岂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萧思温沉默不语,他知道高勋说的话句句在理,如今的情势的确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将引来灾祸。
高勋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这一天实在来得太突然了。五年前,他开始为耶律贤谋划,为他争取储君的地位。虽然身为南枢密副使,但自己作为汉臣却进入不到朝廷的核心。本打算一步步拉拢朝臣,等待时机,没想到今天竟然让他遇上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但高勋也知道,要想帮助贤王登基,一定得到眼前这个北府宰相萧思温的支持才行。他相信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自己的一席话已经让这位宰相动心了。
见萧思温不言语,高勋赶忙接着说:“萧相,依下官看,为今之计,只有让贤王快马加鞭赶到怀州,在灵柩前继位,方能解眼下的危机。怀州距离上京不过两百里,快马加鞭半日可到。若现在派人通知贤王,明日辰时就可到达,等他继位成新君,我们再班师回朝,那时候,就算赵宋知道了也来不及了。”
听完高勋这番谋划,萧思温冷笑一声,盯着高勋说道:“高大人果然足智多谋啊,恐怕现在贤王早已经得到消息,赶在路上了吧。”
高勋被萧思温说中,却面不改色,正色道:“萧相所言不错,鼎臣在找您之前就已经着人星夜赶回上京通知贤王了。鼎臣这么做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时不我待。不瞒您说,耶律休哥大人也愿意支持贤王。”
萧思温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养在深宫、年纪轻轻的王爷竟然暗地里笼络了这么多重朝廷臣,看来他是韬光养晦,要一鸣惊人啊。见萧思温惊讶不语,高勋语气变软:“萧相,您贵为三朝元老,辽之忠臣,国之栋梁,怎能眼看国家濒临险境而无动于衷呢。想当年,皇上就是乱中□□,结果他昏庸无道,致使民不聊生;如今,英主就在眼前,您又为何弃良木而不栖呢。”说到此处,高勋已是哽咽含泪。
萧思温喟然长叹,泪光闪闪,高勋最后一句话戳到了他的心上。当年世宗被弑,群王夺宫,他那时还是南京留守,眼见国家陷入一片混乱却无能为力。这十几年,皇上日渐残暴,自己却不能匡君治国,救民于水火,实在枉为人臣。何况今时之情况,高勋所言实为上上之策。念此,萧思温不再犹豫,向高勋拱手道:“萧思温愿为贤王效犬马之力。”
高勋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萧思温,心胸豁然开朗,激动地握住萧思温的手说道:“好!萧相,下官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上京。贤王继位之后,难保上京里心怀叵测的人不兴风作浪。韩匡嗣作为上京留守,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再加上大于越,相信可以确保上京安危。”
萧思温沉吟着说:“贤王身为世宗遗子,又一直被皇上养在深宫,本就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有你我和耶律休哥的支持。韩匡嗣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写信与他,相信他会明白。”
高勋点点头,又听萧思温说:“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上京,而是耶律沙。我虽然暂理军务,但此次出兵的兵马都统是耶律沙,表面上十万大军的实际控制权在他那里。而他这个人又有勇无谋,刚愎自用,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耶律察割。”
听萧思温这样说,高勋也不禁担忧起来:“不然,我先想办法派人扣了他?”
“不可,”萧思温马上摇头,目光深邃,“先不要打草惊蛇,还是等贤王到了,由贤王亲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他臣服就最好,若他不听,再动手也不迟。”
高勋见萧思温临危不乱,思虑缜密,不禁暗暗赞许,也明白了当初贤王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全力拉拢他。此后,两人又将细节敲定了一番,直到丑时才各自散去。
☆、惊天阴谋(二)
高勋离开后,萧思温又叫来萧怀义安排一番,向帐外望去发现天已经擦亮。他匆忙饮了一杯羊奶,便匆匆赶到御账,见数名侍卫挺立在旁,才稍稍安心。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一名侍卫问道:“从昨夜到现在有人来见过皇上吗?”
“回大人,不曾有人。”
萧思温点点头,又问道:“皇上的早膳呢?”
“高大人嘱咐,不许打扰皇上休息,早膳只在帐外问一声,皇上若是没答应,就是还在休息。”
萧思温嗯了一声,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异香:“这是什么味道?”
那侍卫也是一愣,自己嗅了嗅,方才想起来:“哦,是这样,高大人说,这个时节多飞虫,让我们在御帐外点一些香料驱赶蚊虫,以免影响皇上休息。”
萧思温点点头,知道高勋这是在遮盖御帐里皇上尸体腐烂发出的臭味。一阵西北风裹来,霜叶萧森,萧思温不禁打了个激灵,不禁担忧:恐怕再拖一会就瞒不住了,不知道此时贤王的人马赶到了哪里了。这时,贴身侍卫萧怀义走过来,对萧思温耳语:花哥等四人已经捉到。
萧思温立刻让怀义秘密将四人带到自己的毡帐里,又叮嘱了侍卫们几句话,便转身加快脚步往自己的毡帐走,正和从帐内出来的高勋撞个正面。“萧大人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啊。”高勋向两边看了一眼,低声说道:“贤王已经到了,在里面呢。”
萧思温一惊,现在不过卯时,没想到贤王如此神速。不及多想,他赶紧随高勋走进帐里,见贤王正端坐在上座饮茶,只见他身披玄狐毛边斗篷,内着石青色长袍,袍角有雨水打湿的痕迹;虽然纱帽很低遮住了半边脸,但依然能看到脸色苍白如故。
萧思温连忙俯身要给贤王磕头,却见耶律贤一个箭步上前,两手将萧思温扶起:“萧相实在无须行此大礼,快请起。”萧思温这才抬头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位贤王,见他面容清秀,目光真挚,眼中还有连夜驱马赶路留下的点点血丝。
看到贤王,想到世宗,又想到刚刚过世的应历皇帝,萧思温不知为何心里一酸,眼眶湿润,连谢恩也忘了。耶律贤见状也被感染,不禁用手试了试眼角,君臣一时无言。还是一旁的高勋将两人都让了坐,这才稍微平复了情绪。
耶律贤咳了一声说道:“萧相,暴徒抓到了吗?”
萧思温在心里暗想,这位年轻的贤王明知自己为继任而来,却先问是否抓到了暴徒,可见其沉稳大度。又瞥见贤王身边只一个侍卫相随,更见其从容果敢,因此答道:“回王爷,罪人已经拿到,请王爷做主。”
贤王眉头一蹙,冷冷说道:“带上来咱们一起审审。”
萧怀义早在帐外候着,片刻,便把五花大绑、口中塞布的花哥等四人带了来。除了花哥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其他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股脑地瘫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萧怀义见状,朝四人身上各踹了一脚,呵道:“都规矩点,一会除了口里的东西,老实交代,问什么答什么,知道吗!”
耶律贤见花哥瞪着一双牛眼,似乎毫不惧怕,便冷冷问道:“你说。”
萧怀义除了花哥口中的烂布,花哥“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昂着头说:“我没什么说的,皇上是我杀的!”
一旁的高勋看他猖狂,拍案斥道:“你现在是在逞英雄吗!还不快点交代!”
花哥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也不啰嗦,喘着粗气说:“昨天,皇上射了一只幼獐。那獐子长得漂亮,个头小,通体黑毛,又长又密。皇上高兴,让我好生看着那畜生,就去喝酒了。那獐子被皇上射中了一只腿,我想着也折腾不起了,就一手提着往笼子走。谁知道那畜生机灵,冲我胳膊上狠咬了一口,我手一松,那畜生就跑了出去。我跟敌答赶紧去追,可那畜生通水性,一下钻进湖里,我们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我俩怕皇上怪罪,就没敢说。后来晚上皇上喝酒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问我要那獐子,我说不出来,皇上说,说我要不马上把那獐子给他找到,他就要我和敌答的命!”说到这,花哥冷笑一声,眼中带恐惧说:“我知道,死都算好的,上个月...皇上还因为一件小事,肢解了一个鹿人呢...”。
“所以你就趁皇上醉酒沉睡的时候把你的主子杀了是吗?!”耶律贤历声逼问道。
听了耶律贤的问话,花哥眼中含泪恨恨说道:“我们草原上说...豺狼不可以牧羊,暴君不可以为王。要不是逼得没了办法,也不会…不会杀了自己的主子。如今也是逃不掉了,花哥认杀认剐,只是…...”说到此,花哥看了一眼旁边吓得发抖的三人,哽咽着:“只是可怜了他们仨,敌答是被我连累,屯奴和札不哥是被肢解的鹿人的拜把子兄弟,他俩也是听我说,才…才…...”不等说完最后一句,花哥已经是泣不成声。
听到此,耶律贤心里不是滋味。谁不是人生父母养呢,皇上的暴戾他是知道的,此时他竟也有些同情下面跪着的这些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高勋仿佛看穿了这位公子爷的心思,他知道,此时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一抬眼和萧思温的目光对上,知道两人想到了一起。萧思温对萧怀义使了个颜色,萧怀义立刻明白,又往花哥口中塞入烂布。
高勋起身说道:“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那事不宜迟,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了。”
耶律贤这才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地一叹,仿佛卸下了什么重负,说:“高卿说的对,把他们押下去,好生看管吧。”
待萧怀义将四人带走,高勋才稽首正色道:“王爷,在您来之前我与萧相商量,如今这局面,只有您立刻继位成为新主,方能稳定。”
耶律贤并不言语,这本来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他余光瞧着萧思温,柔声问道:“萧卿,你怎么说?”
听贤王叫自己,萧思温马上起身郑重说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老臣与高大人所想一样。上京那边有大于越和韩匡嗣大人,则可以安心。行宫这里,老臣定会全力以赴,舍命相助!”
听到萧思温这样说,耶律贤放心不少,有些激动地说道:“好,国之危难之际,希望你我君臣一心,共商国事!”
贤王这一句“共商国事”,便已经暗示了事成之后的回报,萧思温怎能听不出来。萧思温知道,这是一条不可以回头的路,从此之后,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粉身碎骨,他都无法选择。正沉思中,又听贤王说:“萧卿,刚才你不在的时候,高卿已经跟本王说了你们的安排,很好,只是...我还有些担心耶律沙......”
高勋沉思着说:“耶律沙常年驻守西南,今年刚奉诏上京,还未听说与哪位贵戚过从甚密。若想收为己用,还是要许以名利,只要他是一个知好歹的人,当下的情形,对他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里高勋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萧思温,似乎在向耶律贤暗示着什么。
耶律贤点点头:“只要他一心为我大辽社稷着想,本王不会吝啬封赏,我可以授予南院大王的官位。”
高勋的小心思萧思温自然听的出来,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惊讶,大事还未成,高勋竟然已经开始动脑筋防备自己,可见他是一个十足的小人。想到这,他不易察觉地冷笑一声,说道:“高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据微臣所知,这耶律沙是骁勇善战之人,当年在南京也是因为赵王的排挤,才被诏回上京。此次出兵刘汉,他又是最积极的一个,若他是一个贪慕名利之人,就不会揽这不讨好的差事。所谓君子喻之于义,小人喻之于利。像这样的大丈夫,臣认为不仅要许以名利,更要投其所好。”
萧思温的这番话暗里又讽刺了高勋,高勋岂能听不出来,脸上讪讪不是颜色。耶律贤听的明白却装着糊涂:“那依萧卿说,我该给他什么封赏。”
萧思温答道:“如今赵宋虎视眈眈,刘汉不保是早晚的事,那幽州就会暴露在宋军视线里。不如任耶律沙为西南兵马都统,给他兵权,令他南抑党项,西制赵宋,这可比一个徒有虚名的南院大王更合他的心意。臣听说,他今年回到上京后一直郁郁,所以这次才力主出兵。武将嘛,不带兵还有什么意思。”
“好,就按萧卿说的办。”这番话说的耶律贤豁然开朗,心里不禁感叹:这个老谋深算的萧思温不愧是三朝元老,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可这朝堂上的人和事,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一旁的高勋心里也在打着算盘:怪不得昨日和他商讨的时候,这老狐狸拐弯抹角、闪烁其词,原来都留着在王爷这抖聪明呢!想到这里,高勋在心里哼了一声,转脸对贤王谄笑道:“王爷,昨儿个萧大人跟臣说他有个妙计,可又不跟臣说——萧大人,如今当着王爷的面,您该说说了吧。”
见贤王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萧思温便向两人走近一步,将自己的计划细说一番。
☆、贤王登基
此时的上京城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黑夜中一个黑影忽然闪过。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油衣,在连成线的雨丝中翻身上马,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四溅的雨水。这人在韩府跳下马,见左右无人,便叩响大门。那看门的小厮揉着半睡半醒的眼睛,磨蹭了半天才来开门,刚想开口骂人,一看斗笠下的面孔,赶紧将人请了进来。那人也不啰嗦,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韩德让的卧房。
韩德让正熟睡,忽然听见有人叩门,便忙点着蜡烛去开门。那人一个闪身进了屋子,摘下湿漉漉的斗笠,韩德让借着烛光一看,竟是耶律贤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