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妖——一枚铜钱
时间:2017-10-23 17:10:51

  青渊不吭声。
  西风抓了他的手挪开,要坐起来,又被他一掌压下,差点把肚子压扁了。她恼了:“你到底干嘛!”
  青渊见她生气,神情微停,偏身让她出去。西风说道:“我要换衣服,你去屏风后面。”
  青渊看看放在凳子上的好看衣裳,站起身走远了,又折了回来,抬腿,一脚踢翻。
  “……你给我出去!”
  “哦。”青渊闷闷不乐地从紧闭的门穿透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庭院里的姑娘们。
  或紧张,或欢喜,她们都长得好看,但明显西风最美。
  他更愁了。
  西风要被看上了,万一皇帝要她做妃子,有那么多的金银在前,她只怕要一口答应。
  当初龙殿刚起,他不喜欢黄灿灿的金子,都用玉石,要是将任何一根需要三人才能环抱住的白玉柱子换成金子,西风一定不会喜欢人间的皇帝。可惜,数百根柱子,全是玉石所筑。
  他无比痛恨自己的贫穷,他怎么就这么穷,怎么就这么穷。
  他烦闷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她们看不见他,还在互相问候,举手投足间,都很温柔,跟西风全然不同。
  西风那样特殊,定会被一眼看上。
  一会西风出来,见青渊坐在门前,再瞧他一旁石阶,还有灰尘,他竟连地面都没弄干净就坐了。
  她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踢翻凳子了,吃醋呀。
  西风不好跟他说话,免得别的良人以为她在凭空言语,便直接从他身边过去。
  青渊见她理也不理自己,想了想,方才他踢凳子好像过分了,那好歹是西风要穿的衣服。
  直到西风跟着众良人出去,他还一直往那看。等人都走完了,他才收回视线,看着旁边圆滚滚的大脑袋,问道:“你的脸怎么肿了?”
  饕餮蹦了蹦,控诉道:“嗷嗷嗷,嗷嗷。”
  “原来是西风踩你了。她不是坏姑娘,你不要讨厌她。”青渊目光移至它的背,那里有一根,很长的铁链。
  没有尽头的铁链,铁锁却在皇宫任何一个地方紧扣。它可以在皇宫里自由走动,但却离不开这宫廷。
  “我帮你断了这铁链吧。”
  青渊抬手要断开,饕餮立刻躲开,又叫了两声。青渊说道:“我并不怕那人找我麻烦,我迟早也是要去找他的。”他说着,手隔着衣裳贴住锁骨,沿着身躯而下,直至腰间,“如果当年不是他突然拦我,我就能把魔夜杀了。”
  当年他和魔夜大战,两人都身负重伤,他略占上风,魔夜逃离,他追去的途中,那人却突然出现,将本就重伤的他刺伤,留下了这条抹不去的疤痕。
  如果,如果当时能杀了魔夜,该多好,那西风就不会总做噩梦了。
  他絮絮叨叨着,饕餮听不懂,它突然往禁华庭的方向看去,察觉到浓郁愁思,一蹦三尺,跟他道别后快速往那飞去。
  铁链拍打在地上金瓦上的声音砰砰作响,但除了青渊,好像没谁听得见。
  
  行进中的良人队伍悠长,但没有人说话,初入宫廷,大家都小心谨慎。倒是随行的太监宫女知道这里没有主子过往,不会挨责,低声说着话打发这漫长无趣的陪同。
  “那灵殿殿主不是来了吗,怎么昨晚还有怪声音,听得瘆人。”
  “什么怪声音,我怎么没听见。”
  “隔三差五宫里就有人吹乐啊,你竟没听见。”
  “胡说,我从来没听见过。”
  正跟着队伍走的西风瞧了瞧在旁边一同走的太监,“咳”了一声引得他们的注意,悄声问道:“公公,我昨晚也听见了,曲子吹得倒是很好听。”
  那太监立即说道:“可不是,就这耳聋的,竟说听不见。”
  另一个太监不满道:“是你们心里有鬼吧。”
  “是你耳朵聋。”
  “是你心里有鬼。”
  “耳朵聋。”
  “有鬼。”
  西风忙插话制止两人继续吵,故意引话问道:“公公,你知道那曲子是从哪里传来的吗?”
  “禁华庭呀。”公公瞧瞧前后,说道,“那儿是梁国公主住的地方,就是当年梁国送来和亲的公主,你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应当听过此事。那公主最喜欢的就是跳舞吹曲,圣上也很喜爱。可是她斗胆刺杀圣上,圣上一怒之下,就将她关入禁华庭了。”
  这些话跟昨晚千罗对她说的没有出入,西风确定她的身份就是梁国公主,就连喜欢吹曲这一点,也是一样的。
  那那只饕餮是怎么回事。
  离千战这个时候进宫,是不是要收拾饕餮?
  他该不会是有什么大阴谋吧。
  西风想到离千战就觉得不舒服,灵殿在人间不过五十余年,就已经让十国国君臣服,所以实际人间的统领,是灵殿。
  人间权势被灵殿掌控,也就是说……看似分散的六界势力,实际已经并合了几股。
  唯有神界还在互相猜忌,固守一方,甚至还在想着怎么约束大将。
  自古帝王都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没有了内忧外患的意识,只想着从内部巩固皇权,卸磨杀驴,却忽略了外面的蝼蚁啃食。
  哪怕如今神界强大,魔界也早就休养生息好了,妖王又是从神界出来的,对神界了如指掌,人间虽无什么可怕势力,但人杰地灵,天地的灵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旦被掌控,成为了六界战场,神界必然要吃亏。
  她走着走着,便想,这件事,她要跟青渊提提才行,不能再让神界如此下去。神界动乱,青渊也必然会被卷入其中。
  她不想看见那种局面。
  不想看到青渊一人领兵,对抗结盟的敌军。
  本想跟着那条笨蛋青龙在人间过安稳的日子,每日吃吃喝喝抓抓妖怪就好,但如今看来,不行了。
  西风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前面仪态万千的良人们,目光黯然。安和的人间,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对神魔妖界来说,人界无疑是最好的战场,毕竟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
  
  习了一天礼仪的西风几乎是爬着回来的,笔直站上半个时辰,笑不露齿还要笑得好看矜持温婉,走路招风招的必须是轻风,走快两步就有宫人上前指正。
  这哪里是选妃,分明是选模子,日后后宫妃子全是一个姿态,皇帝也不腻,何必祸害那么多美人,只要一个就足以代表后宫三千佳丽了呀。
  西风斜着腰进了房间,一见青渊就瘫在他怀里,抓了他的手说道:“揉腰,揉背,揉腿。”
  青渊好奇问道:“你是去选妃,还是去受难?”
  “受难!”
  “那你还想做妃子吗?”
  “才不要!等我想好怎么给翠花收尾,我们就赶紧跑吧,这皇宫不是人待的地方。”西风抱怨着,忽然见他面露愉悦,她瞪眼,“你竟然在高兴?哭给你看,没良心!”
  青渊屈身抱着她晃了晃:“你不想做妃子了,开心。”
  西风又气又觉好笑:“我本来也不想做妃子。”
  明明说了她喜欢他,他还担心什么。
  “可是皇宫里有很多金子。”
  “你难道比不过金子?”
  青渊丧气道:“嗯。”
  西风一笑,她最喜欢的是他,是他呀,拿一座金山来也不换。她眨巴着眼,瞧着沮丧的他,探头在他面颊上快速亲了一口:“你第一,金子第二。”
  青渊微微睁大了眼,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他又将西风抱得更紧:“金子总是不要你,但我不会的。”
  屡失金子的西风欲哭无泪:“不要说这种剜心的话。”
  心情大好的青渊抱着她站起身,往床的方向走。西风的心猛地一跳,她抓着他的衣裳,舌头都要打架了,问道:“去、去床上做什么?”
  “揉腰。”青渊微顿,低头看着面颊绯红的少女,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有!”她才没有胡思乱想!不能因为他突然亲她一口,她就觉得他还能无师自通会做其他什么事,对这条青龙的要求,可不能太高,会亲亲会抱抱就已经很难得了。
  这床还没沾到边角,西风就听见了曲声。看看外面,夕阳已经沉落,夜幕将至。她顿了顿,说道:“是千罗在吹曲,我答应了她今晚去看她的。”
  “千罗是谁?”
  “住在禁华庭的梁国公主。”
  青渊说道:“就是夜夜吹曲的那个灵?”
  灵,便是已死之人,然而不同于已死之人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死,凭着一股意念,留在了原地,以为自己还活着。
  不在人间,不入冥界。
  西风眸光一黯,说道:“嗯,我先去禁华庭。”
  “你累,我抱你去。”青渊微微感知了远处气息,又道,“小圆也去了。”
  “小圆是谁?”
  “饕餮。”
  “……”要不要给那颗恐怖的大脑袋取个这么小朋友的名字!西风真想探知下他的审美,到底是怎么样的。她忽然回神,“快去!看看那大脑袋又要做什么。”
第81章 池中鱼(九)
  夕阳尚未完全沉落,留了点点余晖在山峦中,穿过千万林木,向人间撒着稀薄的橙红。
  禁华庭草木深深,多年来无人打理的庭院野草遍生,从满沾青苔的墙垣探出,迎风招摇。
  宫廷里是不允许栽种无名野花的,唯有禁华庭野花满园,西风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劲。直到见到千罗,听了她的身世,才明白为什么这里无人来清扫。
  梁国公主与月国和亲的事在当年可算是大事,因为千罗公主是当时十国公认的绝色,而且受尽宠爱的公主并不骄横,是个心善之人,美名远扬。
  也是如此,当时月国皇帝对前来寻求结盟的梁国唯独提了一个要求——和亲,便结盟。
  梁国国君不舍女儿,倒是千罗公主劝服了父亲,孤身来到了遥远的月国。
  月国皇帝对千罗公主可谓宠爱万分,然而土地贫瘠的梁国完全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甚至屡被别国夹击,让身为同盟国的月国不得不屡屡发兵增援,弄得劳民伤财,不过一年,月国皇帝就迫于朝野压力,又为了自身所想,更因对千罗公主没有了起初的迷恋,于是寻了个理由,撕破百年盟约。
  没有了大国庇佑的梁国,很快就遭到别国大肆进攻,民不聊生。
  千罗公主闻讯后,便去刺杀月国皇帝,然而失败了。
  一抹白绫被送到了她居住的华庭,将这倔强又美丽的公主吊死在了房梁上,华庭易名,从此变成禁华庭。许是月国皇帝心虚,亦或是宫廷房舍万间,不缺这寂静一角,因此这四年来,再无人入住。
  夕阳已沉,埙声没了天地间最后一丝余晖的点染,显得更加悲凉了。
  青渊抱着西风从听雅阁飞到禁华庭,还在墙外,就听见这萧瑟曲子。他默了默说道:“西风,我又想起我那些躺在杏花林的兵了。”
  “我也想我娘了。”西风从他怀里下来,抬头看看那探出脑袋的葳蕤野草。那千罗公主是娇贵美丽的宫廷花,也是高傲倔强的小野花,为了结盟来到千里迢迢的异国,至死,心中想的,都是故土。
  “有些人听不见这埙声,有些人却听得见,无关人,只关乎心。因为听不见的人,没有一颗在挂念的心。”西风低声说着,又入了这忧思的曲中。
  她听得见,是因为她一直思念母亲;青渊听得见,是因为他一直记着杏花林的人。
  那个听得见的公公,大概心中,也有挂念的人吧。
  进宫的良人有些听见了,或许也是不愿入这宫廷,思念家人的姑娘。
  如果进宫的是翠花,她定也能听见,只因她心中有个周秀才。
  西风忽然想到,离千战分明也听得见,可那样薄情冷血的人,心中在挂念谁?
  意外的发现,让西风一阵心烦。她收回这思绪,看着被封了禁令的大门,带着青渊越过墙垣,进了这无人涉足的禁华庭。
  察觉到有人过来,埙声缓停。每日都坐在石阶上吹曲的千罗看见来者,眸光顿时明媚起来,笑道:“你真的又来了,还带了一人。”
  西风敛着眼底愁伤,笑笑:“是啊,他也喜欢听你吹曲,所以就跟着我一起过来了,想看看能吹出这么好听曲子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姑娘。”
  千罗一听,立刻上前拉了西风的手,又扯了青渊的袖子往前面带,笑得如朝日明媚,说道:“来,我吹曲给你们听。”
  她生得的确如月,风华绝代,有着让男子无法拒绝的娇媚。西风第一次不讨厌有姑娘这样牵青渊走,她知道千罗是个很直爽的姑娘,眼神中没有任何想法,大概只是想,吹曲给他们听。
  外面的宫灯被点亮,灯火隐隐照入庭院,三人前行,却只有两个影子。
  千罗牵他们到了前头,又吹起了曲子。
  今晚的曲子不同之前,仍是悲秋,悲凉中,却多了两分轻快。
  两人听了约莫半个时辰,不知疲倦的灵并不累,但怕他们听得累,便道:“我会的曲子都吹完了,你们再听,要腻。”
  “我们不腻,你吹几遍,都不腻。”
  千罗默然片刻,缓缓放下手中的埙,抬头看着那紧闭了四年的门,说道:“他也曾这么说,说无论我跳什么舞,吹什么曲子,都不腻。结果……不过一年,就腻了。如果不腻,该多好,他就不会撕破盟约……是我没用,让我的故土受难。”
  西风知道她指的那人是皇帝,她禁不住说道:“不是你的错,自古帝王便看重权势,只要他的心中,权势在你之上,那即便他至今仍喜爱你,也会撕毁盟约。错的是言而无信的月国皇帝,不是你。”
  千罗不曾听过这样的话,面露惊讶,仔细看她的衣裳,的确是良人所穿。她恍惚想起当年,他说喜欢她,会继续履行与梁国的百年盟约,可转眼,他封了许多妃子;又转眼,他毁了盟约,陷梁国于不义。
  她长久沉默,手中的埙冰凉,凉得她的手都觉得冷了,很冷很冷。她抬头看着他们,微微笑道:“在他毁了盟约后,我也并不爱他了,我日夜期盼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回我的故土,见我的父皇母后。”
  “会有那一天的。”西风说着,又道,“我们先走了,明晚有事,大概会来不了,若有空,我会来的。”
  千罗轻轻点头,仍是不舍,冷清了太久的庭院,有了访客,总是想留下他们。
  西风和青渊出来,便道:“皇帝真是个王八蛋。”
  既然一开始不是诚心结盟,就不要骗了人家公主来和亲。和亲了,就好好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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