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暗想自己果然没有做帝王的潜质,不心狠,不足以成大事。
青渊“嗯”了一声,说道:“若是灵,完成她的心愿,便可以了。”
西风摇摇头:“千罗公主不行……”
“为什么?”
“因为……”西风话到嘴边,想到千罗方才看向宫外的神情,似被曲子撩得心中悲凉,喉咙莫名有些哽咽,“因为梁国在四年前,就已经亡国了。”
青渊一怔:“亡国了?”
西风神色黯然,轻轻点头:“嗯。当年失去大国保护的梁国,很快就被别国攻陷,敌国为了斩草除根,将皇族屠尽,不但是梁国,就连千罗的爹娘,也早就不在了。”
千罗公主一直没有离开过禁华庭,附近也没有人,所以她听不见这个消息,如果是听见了,那西风也见不到今日仍然善良的千罗。
因为灵一旦知道自己一直寄托思绪的事物消失,便会化作恶灵,危害别人。
可是如果她一直留在这里,迟早也会变成恶灵。
西风不想看见她落得那样的下场,她想帮她。
然而似乎没有很好的办法。
“无法送她回去,可是也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西风有些头疼,“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青渊说道:“小圆。”
“大脑袋?”西风立刻往四下看,但没看见那圆球,“它在哪?”
“我是说,我们可以找小圆帮忙。”
西风一顿,脑子飞快转了起来,这一想,茅塞顿开,喜得她几乎要跳起来,又环了他的脖子垫脚往他的脸亲了一口:“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龙。”
青渊被她撞得晃了晃身,被亲的脸好像有点僵。他钳了她的下巴细看她的嘴,大概是有毒,不然为什么会变僵。
被他握得“破相”的西风如鸟张嘴,哆嗦道:“你要捏碎我的下巴吗?”
青渊微微松手,揉揉她的脸说道:“下次不要亲脸。”
西风恼怒:“不亲!”哪里都不亲了!她一个姑娘家亲他,他还不让。
“要亲这里,才公平。”青渊弯身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认真道,“不能我亲嘴,你却只亲脸,看在你亲了我的脸两次的份上,我勉为其难不计较。”
“……”西风仰天长叹,跟逻辑总是在天上飞的龙神谈恋爱真是累死了。
青渊皱眉:“你为什么叹气?”
西风戳戳他的胸口,忧愁着万一以后生的蛋像他怎么办。
“你去找饕餮吧,它见了我就跑,抓不到。”西风说道,“我回听雅阁等你。”
“哦。”没有听见答案的青渊不放心地再次问道,“为什么叹气?”
西风朝他做了个鬼脸,掩饰她的羞赧:“因为不想给你生蛋了。”
“好,不生蛋。”
西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然不想跟她生蛋?!
青渊又道:“直接生个宝宝吧,就不用孵蛋了。”他歪头看看没有羽毛身子也娇俏的她,沉吟,“毕竟你这样,是没办法孵蛋的。”
“……”西风觉得他看自己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只没毛的母鸡,她脸黑如锅底,想揍他,想骂人,“你去找饕餮吧,不要再想什么生蛋的问题!”
“哦。”青渊终于松开她的手,小圆的气息方才还在禁华庭,现在不在了,不知去了哪里。
他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所以……到底要怎么跟西风生个龙宝宝?
青渊一走,西风就揉揉脸,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昨天才亲了第一口,今天已经讨论起生蛋的问题来了,这个进展……好像太快了。
隐隐灯火下,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叩着庭院外面的路,咚咚咚。
西风抬头往远处看去,一个高大的男子负手走来,步步轻缓,却显沉稳。见了来者,她刚才还欢喜的心,顿时沉落,盯看着来者,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离千战看她一眼,说道:“问人之前,你理应先说你为什么会在这。”
“散步呀。”
“巧,我也是散步。”
“……”
离千战从西风一旁掠过,就要从紧闭的门过去,忽然就见西风冲过来,张手拦住他的去路,狠狠盯他:“你不许收了她,这个灵,我会解决。”
“你如何解决?”
“我有办法。”
离千战收回视线,抬手便往她身上拍去,西风如树伫立,强忍那股煞气,她身没动,但人已经被煞气轰离原地三寸,地面石砖碎裂,沙尘肆意翻滚,迫使西风不得不退步。
西风还要动手,这一动,差点没被窄口裤腿给绊倒,这身宫衣,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不要总是不自量力,比如现在,比如你与魔尊抗衡。”离千战冷声说道,“青龙自身难保,别以为你寻他做靠山,就安全了。”
“靠山?”西风轻笑,“所以你觉得我跟青渊在一起,是利用他?”
“哦?难道不是?”
“不是。”西风从未如此有底气,如此愉悦,“因为我喜欢他。”
离千战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曾经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几年已磨成了一把剑。可锋利,可温和。前者是于曾负她的人,后者全给了那青龙。
“嗯,那青龙真是倒霉。”离千战将要进这大门,又道,“还有,你叫错他的名字了。”
“……”是他自己弄错了,不关她的事!还有,你们倒是说他叫什么!西风愤然,见他已经进去,忙跟进里面,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收了千罗。
第82章 池中鱼(十)
千罗还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从地缝中冒出来的小草,已入秋,草的颜色都不翠绿了。
他们梁国土地贫瘠,平地甚少,多山峦,少农田,虽然父皇有心开垦良田,奈何移平山峦,地下仍是坚硬岩石,无法栽种作物。
她从梁国一路来到月国,看着大片大片的良田,羡慕不已。她跟月国皇帝请求过,让她去看看月国粮仓,他那时喜欢她,什么都依她,带她去看粮仓,看国库,看兵器库。
现在想想,他大概不是喜欢她,而是喜欢她看见富裕充盈的月国时流露出来的羡慕之色。
如果梁国也有大片平地,该多好,国家富裕强盛,那她也就不会被送到月国和亲,梁国也不会总被邻国攻打了。
连着三年大灾,梁国粮仓耗尽,别国来袭,已是兵临城下。
她不恨他弃了她,她只恨他没有遵守盟约,既无心结盟,那也就不必欺骗她前来,他们大可以跟别国结盟。小国依靠大国而活,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而是一件无奈的事。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依附别国而活。梁国也想强大如月国,至少有自保的能力就好。
然而对遭了三年天灾的梁国来说,已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她犹记得母后送她上车时,忍在眼眶里的眼泪。
弱国如鱼肉,任人宰割。哪怕月国不违约,他们依旧生存得艰难,只是至少不会那样快服输吧。
她抱膝而坐,怀中是父皇送她的骨埙,在怀中捂久了,还是凉凉的。
西风追着离千战进来,看见千罗还坐在石阶上,正看着地面发呆。
千罗闻声抬头,见了西风,将满满的忧思压入心底,笑道:“你怎么回来了?”她的目光移至那身躯高大的中年男子脸上,视线与他对上。
西风手中长笛已然化剑,离千战敢收她,她就跟他拼了。
“离先生?你怎么这个日子来了。”
西风一个踉跄,差点将剑刺了出去,听见这话慌忙收回长剑。离先生?离先生?
离千战问道:“今年过得可好?”
千罗笑笑:“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以往您都是中秋来的,现在怎么提前了半个月。”
离千战未答,千罗又看向西风:“你们认识?”
西风说道:“认识,仇人。”
离千战说道:“不认识。”
西风拧眉盯他,也道:“是,不认识,仇人。”
千罗瞧着两人,嫣然一笑:“来者是客,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既然来了,就坐下聊聊吧。”
两人都没有动,谁也没有要坐下聊的意思。千罗看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人的脾气,倒是像。”
西风听得浑身不自在,便倚在墙上,静观其变。
千罗见他们都不坐下,也没人说要听她的曲子,一会瞧瞧左边人,一会瞧瞧右边人,又笑了笑:“离先生已经接连来了四年,小花姑娘是第一回 来。日后,大概每年都会有两个人来探望我了。”
四年?西风没想到离千战在千罗公主死的第一年就来过了,可这四年都不收了她?难道月国皇帝不会说什么?
不过,月国皇帝听不见千罗吹的曲子吧,身在月国,又是帝王,心里大概没牵挂的人,要牵挂,大概也是牵挂这整个大月国。
离千战说道:“我听完一曲,就走。”
“那就吹先生最喜欢的那首曲子。”
西风竖起耳朵,他竟然喜欢听曲子,以前就算有人在院子里叨叨久了,他都要轰人家走,更别说这种风雅的事。
埙声渐起,调子轻缓悠扬,不过片刻,就转入深秋,乐声悲凉。
“西风……西风。”似有人在喊她,她抬头看去,又看见了母亲,正轻轻对她笑。
伸手要抓住,却是一缕云烟。
她默然凝望母亲的脸,她长得并不是很像母亲,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娘亲都要比她温柔许多。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莞尔一笑,如圣洁白莲。
埙声幽幽,温和的调子,却像一根一根的银针戳来,勾起西风心底的愁绪。她缓缓收回视线,看着站在前面,朝她露出背面的离千战,手中的剑,又因她的憎恶而透出锋利寒光。
离千战察觉到背后的杀气,没有转身。
杀气弥漫,一会又消失了。他默了默,回头看去,倚在墙上的人,已经走了。
一曲毕,千罗放下手中的埙,说道:“这四年来,先生还是第一次,分了心。”
“嗯。”
千罗不知道他在挂念谁,那小花姑娘又是他的什么人,两人之间,似乎在回避什么。他们不愿说,她也不会多问。
只是她方才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你们非但性子像,就连眉眼的愁思,都有些相似。
庭院已经空落无人,又独留她一人。
八月了,快要中秋了。
又是一年团圆的日子。
离千战从庭院出来,发现西风还站在那,像是在等他。西风一见他,便问:“你既然在四年前就知道千罗是灵,为什么没有收她?”
“你永远都改不了这质问的语气。”离千战说道,“我做事,无需向你解释。”
西风微顿,又道:“那我问你……千罗吹曲时,你心中所想,是谁?”她咬了咬唇,颤声,“你挂念的,是不是我娘?”
离千战没有回答。
西风看着在晚风中负手而立的冷漠中年男子,几乎控制不住发抖的声音:“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放下我娘,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你要亲手杀了她……离千战,你到底在想什么……”
离千战仍未说话,在西风等他解释时,他却突然消失在她的眼前。西风愣了愣,跑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气得浑身发抖。
“离千战!”
然而没有人回答,四周寂静无声。
西风怔在原地,不甘心。
这么多年来,无论她怎么质问,他就是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宁可他骨子里都是冷的,那她就不必总想着娘亲被他杀死的事了。
至少她就能毫无顾忌地给娘亲报仇。
西风晃了晃身,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听雅阁的。
她趴在桌上看着窗户外面,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晃得外面的影子交错摇晃。
那埙声又起,卷得拂入屋内的风更加萧瑟。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思乱想的西风听见外面陆续传来鸡打鸣的声音,这才回神,等她抬起头来,就见青渊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一旁,她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很久了。”青渊摸摸她的脑袋,“你不开心。”
“开心。”
青渊顿了顿,点头:“开心。”
西风满意点头,再一瞧,圆桌另一边,还坐了个浑圆的大脑袋。她眯眼瞧着它,从兜里摸出一把糖递给它:“小圆,吃糖。”
饕餮瞅了瞅那糖,脑袋一拱,糖全散在了桌上。
“……竟然不吃糖?你堂堂一只饕餮不是什么都吃吗?”
“嗷嗷,嗷——”
西风看向青渊:“它在嗷什么?”
“小圆说它不吃糖。”青渊说道,“它还说……”
他想到好像不该继续往下说,可话已经收不回来,西风追问道:“还说了什么?”
“它还说你是个笨蛋。”
“……”西风怒拍桌子,站起身喊道,“小火?月儿?你们出来。”
屋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出来。
西风耐着性子说道:“我不打你。”
还是没有谁应声。
西风一指那大脑袋:“吃点心了!”
屋外狂风大作,跳进一个黑色影子来,卷着枯叶入屋,扑向饕餮,张嘴就要吃它。饕餮嗷嗷叫着跳到青渊背后,怎么甩都甩不开那黑煤球。
月儿死死抓住它不放,喊道:“我的点心!”
西风见这样诱惑小火都不出来,正要再喊,就听见外头有人弱声问道:“你保证,真的不打我。”
西风温和笑道:“我不打你,乖。”
此时那窗户才有个红色影子跳了进来,一把抱住西风的胳膊腻声道:“西风我太想你了。”
“得得得,别演戏,一路跟我进宫,脸都不露一下,还好意思说想我。”西风拎着它的耳朵甩到青渊那,说道,“我要你去办件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