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彪心头一凛,面上却赔笑道:“这位爷,你误会我了。”他目光闪烁,嘴上求饶,手悄悄地探向怀中。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威压向他压来,他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攥在掌心,浑身僵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了。
他大骇,几乎以为那个俊美风流的青年又折返回来了,抬眼却看到对面大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心尖一颤,一个猜想浮上心际:不可能吧,修仙者罕见,他怎么可能一天之内连遇到两个?
他心神大乱,怀中的东西自是怎么都不敢再用了。
“老实了?”大汉见他一动不动,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谈,谈什么?”罗彪有些懵,抬眼看到大汉讥嘲的神色猛地一省:谈,当然要谈,既然对方要和他谈,看来并不是要抓他或者杀他,他脑子顿时灵光起来,忙不迭地赔笑道,“您要我做什么?”
果然不傻,叶春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现出微微笑意,陡然厉声喝道:“张嘴。”
罗彪愕然,下意识地张嘴,就见叶春暖手指一弹,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向他口中飞来。他大惊,忙要合拢嘴,那股无形的威压却猛地一收紧,他浑身如受巨物重压,疼得冷汗直流,再也抗拒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物滚入他口中,入口即化,倒是甜甜的十分好吃。
罗彪吓得魂飞魄散,以他作恶多年的经验来看,越是剧毒的东西味道就越诱人,好端端的对方总不会喂颗糖给他吃吧。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脸色发白地问,连声调都变了。
“好像是……”叶春暖拿出自己取药的玉瓶,有些不确定。
“穿肠蚀脑丹!”一直在旁安安静静看戏的抒悠满脸沉痛地接口道,“爹爹,你是不是拿错了道长给我们这个药的时候可说过,这药歹毒无比,服用之人内脏、脑子这些会一点点化掉,最后只剩一个躯壳,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
叶春暖“哎呀”一声,满脸抱歉地看着手中的瓶子:“真的是穿肠蚀脑丹,真是的,道长明明吩咐过,这药太歹毒,咱这粗人,不小心将他用上了。”
不小心你个头啊!两人的话听得罗彪面无人色,欲哭无泪。丹田处开始隐隐作痛,仅剩的一点斗志瓦解得一丝不剩,他哭丧着脸,差点想跪下相求:“您老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我都答应。”
叶春暖让他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听罢,罗彪身躯一震,震惊万分地看向对方。
“怎么,有问题?”叶春暖皱起了眉。
“没……没有。”罗彪话都说不利索了。
“既没有,赶快付钱,付了钱,你们便立刻出发吧。”
“付……付钱?”罗彪感觉自己在梦游,完全找不到状态。
叶春暖奇怪地看向他:“我卖了一个女儿,你难道卖身钱都不给吗”
“怎么会?”罗彪几欲泪流满面:爷,我真不想买你女儿啊!老子是拐子,从来只有卖人的,从不花钱买人啊!可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他苦笑着,抖着手去掏钱袋。
“且慢。”叶春暖阻止了他。
这又是要闹哪样?罗彪警惕地看向对方。
叶春暖却似完全没注意到他戒备的眼神,淡淡说:“钱你带着,否则你要没钱,一路上岂不是委屈了我家闺女我看你刚刚用的那个能放出黑烟的东西甚好,就拿那个抵了卖身钱吧。”
罗彪差点没吐血,他说得倒轻巧,一个小丫头才值多少钱?哪怕卖给收购价最高的贺家商队,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他这黑障*弹一枚价值三百两银子,这是等价交换吗?这手也下得太黑了。
可他的命还在对方手中捏着呢,再怎么亏本也只有捏捏鼻子认了。
他哭丧着脸取出一枚黑障*弹,泣血问道:“解药什么时候能给我?”
叶春暖递了半颗药丸给他。
他忙不迭接过一口吞了下去,顿觉一股暖流自心口处起,盘旋蜿蜒全身。他只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暖洋洋的,舒适无比,本来隐隐作痛的丹田也温温热热的,像是泡在温水中,惬意无比。
这半颗解药果然有奇效。只是还没等他开心,就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响起。
“剩下半颗等丫头平安到地方了自会给你。”言下之意,小丫头要有什么意外,他也别想活命。
罗彪心头一凛,只差没举手发誓:“您放心,就算我伤了,也不会让小娘子伤到一分一毫。”
这一次罗彪带着抒悠,终于顺顺利利地离开了茶棚,折返向南而去。
半个时辰后,茶棚中晕倒在地的众人陆续醒来。叶春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左右一看,惊慌又悲痛的喊了起来:“我家女儿呢?她……她怎么不见了?”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那个曾跟白衣人共坐一桌的小姑娘不见了。
嗡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作孽啊,一定是那个恶贼干的好事!“有人同情。
“他使的是什么邪法?不但有黑烟,还把人都迷倒了。”有人心有余悸。
“那恶贼贼心不死,竟然又作恶了!老弟别急,他一定跑不远,我们帮你找人去。”有人义愤填膺,拔刀相助。
“这贼子是惯犯,一定是早就看中了人家小姑娘漂亮,打上了坏主意。”这个是事后诸葛。
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痛失爱女”的叶春暖一边喊着:“我去追那贼子。“一边已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第37章 花疏影
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慢悠悠爬上深蓝的天空,清冷的月光洒落,为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光。
天气依然很燥热,没有一丝风,知了不知疲倦地嗡鸣着,应和着远处传来的阵阵蛙鸣声,仿佛亘古传来的不变旋律。
罗彪抹了把汗,望着不远处隐隐现出的房屋轮廓,露出喜色:“就快到了。”他此时又换了一张脸,看着方方正正的,一脸的老实相。
抒悠瞥了他一眼,心里其实不是很高兴。从叶榕出现她就感觉不对,等到叶春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为她掩盖行踪,并且要跟她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后,她心里不对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叶春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不想告诉她,想偷偷自己解决。
可叶春暖的嘴巴比蚌壳还紧,他不想说的事,她怎么都问不出。最后还是叶春暖一再向她保证,会在碧云城和她会合,她才勉强同意按他的办法来。
叶春暖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不会随便做没把握的事。她既然暂时帮不了忙,至少不能在不明状况时拖他的后腿。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被拐卖”的女童。
罗彪要带她去的地方是明州城郊外的贺家庄,是贺家商队的大本营。
说到贺家商队,可谓是赫赫有名,与抒悠三叔带领的晏家商队并称为明州两大商队。不过两家侧重点不同,晏家的重点放在海上,从海外贸易上赚得盆满钵满;贺家却主要走西线,也就是从明州一路往西,过碧云城,到达极西之地的落雁关,也有人说,贺家的生意已经出了落雁关,到了落雁关外的妖界与修真界。
谁也不知道贺家的这一路生意究竟能赚多少钱,只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贺家愈发声势赫赫,显然绝不比晏家赚得少。
罗彪自然没有资格进贺家商队,他这次来是求依附的。
叶春暖的要求是让罗彪借口逃命,顺便“拐卖”抒悠去碧云城。然而此去碧云城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匪患无数,甚至可能有妖兽精怪,他虽然有一些保命的手段,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平安抵达。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依附同路的大型商队。
像贺家这样的大型商队一贯纪律严明、分工明确,有领队、管事、车夫、担夫、后勤,还有负责安全的武士,甚至据说还有修仙者镇守,又长年来往于这条路上,熟悉情况。若能跟着商队一起走,自然是安全不少。
只要给足了保护费,商队并不介意多带几个人。
他俩紧赶慢赶,贺家庄终于赫然在望。
抒悠倒吸了一口冷气。
浅淡的月光下,贺家庄高墙巍峨,大片的屋脊连绵成一片,仿佛一头庞然巨兽蛰伏在宁静的夜中;护庄河碧波荡漾,环绕形如城墙的高墙;庄门正前方,一座吊桥高高吊起,两边的吊楼里隐隐闪过兵器的冷光,城墙后一排□□闪烁着银光,显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守卫。
贺家庄好大手笔,竟然把小小的庄子打造得仿佛一座小型城池!
“什么人?”吊楼里,显然有人发现了他们,高声喝问。与此同时,一排□□掉转方向,对准了他们。
罗彪脸色发白,连忙高声喊道:“在下姓罗,有事求见大总管,有令牌为信。”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向着对面晃了晃。
“庄门已关,有事明天再来。速速离开!否则,”对面的声音不为所动,越发严厉,“格杀勿论!”
罗彪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说什么,带着抒悠飞快地退了回去。还好离贺家庄不远就有一个小村庄,罗彪敲了几家门,总算碰到一家有两间多余的房间,能临时提供住宿给他们。
抒悠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重生两年多来,她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叶先生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逃过叶家的追踪,顺利和她在碧云城碰头?
自己还是太弱了,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叶先生有事怎么会瞒着她呢?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一丝睡意也没有,索性起身,拿出《万符记》抵上灵台,神识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符箓可以帮上忙。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金丹修士,基本上只有四阶以上的符箓才会对对方起作用,而她不借助聚灵阵,根本做不出四阶符。
还是看看《万符记》中有没有越阶效果的符箓吧。
她的神识凝定在一行字上。
不定品阶符箓,匿踪符。
抒悠曾多次靠敛息符躲过追踪,这匿踪符功效与敛息符类似,效果却更加惊人,不仅能像敛息符一样隐藏使用者的气息、神识,还能使佩戴者不留下任何如脚印、影子之类的踪迹,甚至在触动符箓等阶以下的禁制时,都能不留任何踪迹。
想来乾元山的锁山之阵若是等阶稍低,叶先生肯定会让她优先学这道符了。
而且,匿踪符只要达到三阶下品就能骗过金丹初期修士的神识,若达到三阶上品,连金丹后期修士都能瞒过。
只要达到三阶!
抒悠心中大喜,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没有甩掉金丹修士的有效手段呢。
她拿出叶春暖送她的阵盘,随手设下禁制,取出符纸符笔,开始练习匿踪符。
也不知练习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有人碰了她的禁制!
她脸色微变,挥手将桌上的练习纸笔、朱砂、废符等收入乾坤袋,又收好禁制阵盘,走到窗边推窗望去。
窗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揉着额头,跌倒在地。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蜿蜒的水迹一直延伸出院墙,显然是爬墙进来的。
小女孩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她明显一愣,恼怒地叫嚷起来:“你是谁?你怎么会住在我的房间里?”
抒悠脑中一片嗡鸣,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
小脸粉白,下巴尖尖,精致如画的柳叶眉下,是一双璀璨生辉的明亮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纵然年纪还小,已可以想象长大后的倾城妩媚。
花疏影!年纪才六岁的花疏影,没想到会让她在这里碰到。
她不由想起前世关于花疏影的种种说法。
惊鸿真人是在落雁关外发现已经十二岁的花疏影的,那时她的状况很不好,混在一群乞儿中,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甚至一张原本称得上明艳无双的脸蛋为了自保,也划上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为了治她脸上的伤,惊鸿真人用一件七品宝器向大师兄交换了一瓶四阶生肌丹,这才帮她彻底恢复容貌。
想到这里,她不禁唏嘘:在外人看来,惊鸿真人对花疏影这个弟子可谓掏心掏肺,不惜代价,抒悠在沧澜峰已算得上受宠,却还远远比不上花疏影在叠翠峰的受宠程度。
叠翠峰几乎是倾全峰的资源助她结丹。
无数灵丹妙药、奇珍异宝流水般送到花疏影面前,甚至惊鸿真人历练时九死一生得到的上古大能留下的造化丹,都没有留给自己冲击结婴时用,反而给了花疏影。
谁都知道,惊鸿真人卡在金丹大圆满快一百年了,若不尽快结婴,寿限将至。而造化丹能增加结婴一成成功率,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却偏偏给了花疏影。
花疏影一百零一岁结丹,固然是她天资卓绝,更和造化丹能增加结丹三成成功率分不开关系。
正因为如此,花疏影弑师叛逃时,浩天宗上下哗然,尤其叠翠峰的弟子更是格外愤怒,追杀得格外凶狠。
可是,惊鸿真人对花疏影好得如此异乎寻常,真的就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没有在在沧澜峰脚下见到的那个狼狈无比的花疏影,抒悠不会起疑心,也不会在再次见到花疏影后因那个疑惑一时心软,反而被花疏影勾结魔人重伤。
那个魔人……问天,自重生后,抒悠一直刻意回避那段难堪的过往,当时种种却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从她脑海深处浮现:钢铁般的双臂,冰冷的唇舌,还有仿佛毒蛇游过,从她脸颊一直往下游动的手指……哪怕风之遥是她的道侣,都没有这么放肆过!
抒悠只觉气血一阵翻腾,双眸渐渐殷红如血,无尽的杀意再次冲天而起。
“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小女孩颐指气使的声音似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响起,见她没有反应,忽然伸出手推了她一下。
抒悠下意识地反手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用力一扣。
“疼疼疼疼疼……”小女孩哇哇大叫,见她没有放松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震耳,凄惨无比,仿佛一根针陡然刺入她脑海,抒悠骤然回过神来,不禁闭了闭眼,苦笑:她是在做什么?就算眼前这个真是幼年时的花疏影,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她这是迁的哪门子的怒。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清明,杀气尽退。她放松了手,看到对方手腕上出现一道醒目的红痕,不禁有些歉意:“对不起,弄伤你了,疼不疼?”
小女孩却完全不买账,见她道歉,哭得更大声了:“你这个坏人,不但抢我的房间,还欺负我,我讨厌你!”
哭声惊动四周,陆续有推门声、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慈祥的妇人声音响起:“哎呀,五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38章 夜袭客
来人正是抒悠他们借宿的房屋女主人顾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