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暖似乎轻叹了一声,没有如先前般恼火,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默默递给了她。
抒悠接过,小心地瞥他的脸色:“先生,你不生我的气了?”
叶春暖板起脸来,冷冷道:“生气,生气有用吗?”
抒悠讪笑,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十余颗莲子大的朱红果子,灵气四溢。
三阶灵果火茱萸?对尸毒有一定的遏制作用,这可不容易得到。抒悠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看向叶春暖。
“这是火茱萸,据说对你有点作用,你尝尝看。”叶春暖见她一副呆愣的模样,心下微软,脸上倒还是轻描淡写的。
“先生……”抒悠猛地扑过去,埋在他宽大的袖子上蹭了蹭,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叶春暖嫌弃地把她拎开,皱眉道:“好好说话,这像什么样子。”
抒悠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叶春暖略显别扭的神情,只觉得心头热热的:先生纵然气成那样,也还是念着她的。
她确实也饿得慌了,当下不再迟疑,拿起火茱萸开始吃。
果子甜香爽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抒悠一口气吃了五六个,连手指尖都发热了。
“明天你会多一个‘娘亲’。”叶春暖忽然淡淡开口道,口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似的。
“哦。啊?咳……咳……”抒悠不防备,顿时呛得咳了起来,杏眼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向叶春暖。
“吃个果子都能呛到。”叶春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丢了一块帕子给抒悠,嫌弃道,“快把汁水擦一擦。”
抒悠哪管得了那么多,三口并两口地吞下果子,拽住叶春暖的袖子:“等等,难道阿蓉说的是真的?”
叶春暖却不打算多说,摸了摸她的头道:“明天你便知道了,天色不早了,阿喆先去睡吧。”
抒悠哪里睡得着,心里如百爪挠心:叶春暖不是生气跑出去的吗?怎么不声不响给她找了一个新“娘亲”回来?
可她也知道,叶春暖既然说了明天知道,她现在再怎么也问不出消息了,只得怏怏地告别了叶春暖,回床上发呆。
*
第二天中午,叶春暖添了银子,让吴大娘整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抒悠在饭桌上看到了叶春暖口中的新“娘亲”。
她瞬间惊呆了。
来者果然是个美人,素白的瓜子脸上,长眉入鬓,眸若点漆,纵然青衣布鞋、不施簪环,也难掩身姿婀娜,丽质天生。
是老熟人,虽然收敛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凛冽气质,但抒悠从她目光中不经意闪过的冷芒还是看到了熟悉的锐利锋芒。
难怪阿蓉被她看一眼会觉得寒气直冒。抒悠恍然大悟,在碧云城看到天河时她就奇怪清涟夫人在哪,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叶先生居然和清涟夫人认识,还会以这种方式将她带回来。
“阿喆,这是清涟,我的旧友。最近这段时间会以我妻子,你娘亲的身份和我们在一起。”叶春暖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呆愣。
“这是阿喆吧?”清涟夫人先开口,淡淡笑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副不曾见过她的模样。
抒悠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做出赧然的样子:“您好,我是姚家阿喆,很高兴见到您。”要演戏她最拿手了,不就是装不认识嘛。
这装模作样的乖巧看得叶春暖嘴角一抽,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好了阿喆,清涟也不是外人,好好说话。”
抒悠被他敲得怒目而瞪:“先生还敢说我,你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哪知道该怎么说话!”
叶春暖叹了口气,转向清涟夫人:“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没大没小惯了,你莫见笑。”不过看他表情,哪像抱歉,倒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无妨,“清涟夫人微微一笑,“女孩子就该娇宠些,我家那小子比阿喆淘得多,也被我惯得不像话。”
她说的是天河吧,他们俩果然是母子,难怪那一对入鬓长眉那么相似。
抒悠捂着被敲痛的脑袋笑眯眯地问:“您还有一个儿子吗?他怎么没来?”
“他还有别的事没来,过几天你就会见到他了。”
“哦?”她还想再问几句,叶春暖忽然“咦”了一声:“有那么痛吗?还捂着。”伸出手来,迅速地揉了揉抒悠刚刚被他敲到的地方,抒悠整整齐齐的头发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先!生!”抒悠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
眼看着小丫头又要炸毛,叶春暖的眼中带出一丝笑意:“好了,先坐下吃饭吧,吃完好谈正事。”
清涟夫人立刻接话道:“没错,先吃午饭再说。”
抒悠打赌,她从清涟夫人的语气中居然听到了一丝欢快。怒火一下子被堵住,她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看清涟夫人一脸满足地享用午餐。
一时只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等清涟夫人满意地放下筷子,抒悠和叶春暖早已吃好。
三人转移到内室谈话。
叶春暖的神色恢复了冷凝:“仙童选在六天后,阿喆是代替吴家阿蓉去的,按照以往的规矩,一张帖子允许三个人参加宴会,阿喆的父母中有一人可以代替接贴的人去参加宴会,到时候,清涟会陪同一起去。”
抒悠顿时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春暖,失声道:“先生,你答应我去了?”
☆、第20章 失踪案
叶春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吗?”
抒悠讪笑,她确实不会听叶春暖的,可她没想到叶春暖竟然这么快就让了步,还为她找来清涟夫人同行。
清涟夫人的战斗力她是见识过的,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压在肩上的感觉她至今还记忆犹新。但是她没有打算和横岭山主火拼,带上一个不知底细的清涟夫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大概是她脸上的迟疑之色太明显,叶春暖沉默了一瞬,终于开口:“我打听过了,仙童选举行了将近一百五十年,也有数百个童子被选中过,这些童子后来从没有一人回过家。即使仙童选时在山主府邸中见到,他们也从不和自己的亲朋故友说一句话。”
抒悠心头一咯噔,脸色凝重起来。
她自然是从没想过要永远留在山主府做仙童的,早就打了事后悄悄逃跑的主意,但从前那数百个孩子难道都心甘情愿地留在了那里,竟没有一个想念自己的父母家人?
那些孩子,究竟是不想,还是根本不能回来?
稍微想一想,就觉毛骨悚然。难怪先生不放心,要找人看着她。
见她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叶春暖继续说下去道:“正好我在镇上碰到了清涟,我们达成协议,我提供一个混进仙童选的机会给她,她则答应我到时会全力护你平安。”
抒悠一瞬间明白了叶春暖的苦心,他虽然不赞成她去,但一旦感受到她的决心,还是立刻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找了人守护她。
自从乾元山平安观同生共死后,先生对她,确实是全心呵护。她垂下眼来,掩住心潮起伏,决定全心信赖他的安排,含笑问:“先生,我该怎么做?”
抒悠的配合让叶春暖神色松了松,缓缓道:“首先,清涟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还有一个哥哥。五年前因为战乱,我们一家不幸分离。我来雁回镇为你求医,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失散多年的妻子,知道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抒悠有点好奇叶春暖会怎么编故事。
叶春暖看向清涟夫人,清涟夫人清冷的声音接着响起:“大概一个月前,你的哥哥被拐子拐走了,我打听到因为雁回镇要举办‘仙童选’,有不少人不舍得放弃参加宴会的名额,起了歹心,从外地拐卖漂亮的孩子,我怀疑你哥哥也被拐来这里,所以追到这里,没想到碰到了你爹爹。”
没想到清涟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小,这故事编的还真合情合理!这样别人也不会奇怪为什么是做妻子的去参加宴会,毕竟清涟夫人是来找儿子的,而分离了五年,做父亲的多半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
只是,抒悠默默地想,这天下有哪个拐子敢拐你儿子,那真是倒了大霉!
话说回来,想到已经赶到雁回镇的张娘子,她心里一动:难道张娘子掳掠童男童女也是为了仙童选?那天河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被张娘子俘虏?
想到天河诡异莫测的手段,清涟夫人可怕的剑法,抒悠隐隐觉得若是自己猜测为真,这次的“仙童选”只怕不会平静。若操作得当,自己全身而退的把握大大增加。
“夫人,”她望向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的女子,微微一笑,“既然我们要合作,你是不是该把我们可能碰到的风险先透露一下,我只是去找人的,可不想卷入其它事中。”
闻言,清涟夫人倏地抬眼看向她,目光凛冽如剑。抒悠安然不动,依旧笑意盈盈地迎接她目光的审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清涟夫人收回目光,唇角微弯,柔和了眉目:“当然,既是合作,自当待之以诚。”
抒悠嫣然一笑,眉眼灿然:“愿闻其详。”
“我怀疑横岭山主修炼了鬼蜮之术。”清涟夫人第一句便语出惊人,“外界都说仙童选这些年来从没有童子能离开山主府,其实不然,我与天河曾无意中救过一个从山主府中逃跑而出的童子,可惜那童子早已魂魄不全,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气绝身亡。我只能看出他缺失的魂魄是被邪术硬生生抽取的。”
鬼域之术?抒悠神色微变,忽然想到那天在山主祠遇到的小姑娘,诡异的怨灵之力,带有尸毒的利爪,浓香都无法掩盖的腐臭味道……
抒悠的心头蓦地一紧,鬼修手段诡异万端,即使她前世修到元婴,称得上见多识广,也未能窥得其中一二。一个小姑娘已经如此难对付,如果横岭山主真的也修行了这类术法,此行之凶险可想而知。
见她神色有异,清涟夫人神色微动:“怎么,想到什么了?”
既要仰仗清涟夫人保护,这事就不能瞒她。抒悠将与那小姑娘交手的种种细节向清涟夫人描述一番,清涟夫人也露出惊讶之色,片刻后,冷笑道:“好个行善积德,活人无数的横岭山主。”
鬼蜮之术的修炼,是要用无数鲜血和性命为代价的,若她们猜测为真,仙童选光鲜表面下掩盖的事实就太过骇人了。
一时间,气氛不由沉重起来。
“仙童选你还想去吗?”叶春暖屈起手指,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良久,开口问道。
“去。”一瞬间,无数得失自抒悠心头流过,她望向叶春暖,慎重答道。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这次因恐惧退缩了,下回就会因其它而退缩,久而久之,将是一事无成。
何况,前路虽险,她却没有退路,不得不前行,不得不争。
“你有什么打算?”叶春暖没有意外她的回答。
“我想再去一趟灵宝斋。”既知对手可能修炼了鬼道,抒悠想了想,决定还是多做些准备,她擅长的水系对付这种阴邪之术可完全没有优势,还需备一些火系和雷系的符箓以及法器。
“也好,”叶春暖沉吟着,“我去别处有事,这次就不陪你去了。清涟,”他转向清涟夫人,“劳烦你陪阿喆走一趟。”
*
天色已不早,清涟夫人见抒悠孱弱,索性背起她一路前去。
哪知到了灵宝斋门口,就见大门被数十个青布包头、劲装打扮的彪悍汉子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个中年道士,身形清瘦,胡须飘飘。抒悠认得,来者正是贺家的护卫和供养的炼气期修士。
贺家护卫肃立如松,沉默地围成一个半圆拱卫在中年道士身后,中年道士则一手捋须,满脸阴沉地和几个灵宝斋的管事伙计对峙而立。
周围很快围满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有人在问。
“听说他们家主人父女昨日来灵宝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这群人一口咬定是灵宝斋弄丢了人。”
“这不能吧,灵宝斋有仙师坐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弄丢人?”
“难道和昨天一样,又是来讹诈的?”
“灵宝斋这两天真是流年不利,昨天被一个不讲理的婆娘闹了一场,今天又被一群不长眼的莽汉子堵门。”
“嘘,别胡说,他们是贺家商队的人。”
“贺家?”有人惊呼,“他们家的主人岂不是……怪不得这些汉子气势都不一样,原来是贺家虎卫。”
议论声声入耳,抒悠从清涟夫人背上下来,皱起眉,她昨日亲眼见到贺二爷和贺宛宛父女踏入灵宝斋,难道两人竟没能回去?
就在这时,店铺内又匆匆奔出一人,正是昨天接待过抒悠他们的鲁先生。鲁先生向贺家人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道:“掌柜的请诸位入内详谈。”随即又向四周团团一揖,笑容可掬地道,“不好意思了,诸位,小店今日有些小事,耽搁了诸位时间,为表示小店的歉意,掌柜的做主,今日所有货物一律九折。”
周围本来还有零星的抱怨声,待听到打折,都高兴起来,还有人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到底是灵宝斋,做事漂亮大气。老子今日算赶上了,一定要多买些。”
贺家一行人鱼贯进入店中,鲁先生直接将人领进后堂,周围的人看没有热闹瞧了,或散去,或三三两两地进店选购。
抒悠一时站着没动。灵宝斋实力强横,虽然在俗世,也安排了数个炼气期修士做管事,掌柜的更有筑基中期修为,更兼整个店铺都设下了等阶颇高的阵法防护,可以说,基本没有可能有人能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把人掳走。
难道真是灵宝斋自己做的手脚?
不可能,灵宝斋开遍修仙界,一向口碑极佳,也从不介入各方势力争斗,没必要为了两个区区凡人坏了自己的招牌。
那么,贺家父女究竟是怎么失踪的呢?她想到昨日同样出现的张娘子,心中一动:难道和她有关?前世花疏影流落在落雁关,是不是这次失踪导致的?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她心思在这件事上兜兜转转,连进了灵宝斋的隔间选购时都心不在焉的。对面的管事殷勤介绍了半天,见对面两人,大的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角落里抱臂望天;小的一个神游天外,目光完全没有焦距,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抬高声音:“客官看这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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