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也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
傍晚时分,案情没有了再多的进展。
林北樾也暂停手上的工作,和叶青约好了,一起回家。
叶青先下班,到法医实验室门口等他。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人时,遇见了徐冉。
徐冉缓缓走到叶青身前,面上的笑容淡淡的,轻声说:“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恭喜。”
叶青起身,礼貌地说:“多谢。”
徐冉脸上的笑容依旧。她听得出来,叶青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徐冉一时有些沉郁,只能在心里轻叹。
“我和北樾在哥伦比亚读书时,有许多时间在一起。”她有些落寞,“我本来以为,我这样接近他,至少会有机会。”
叶青眼珠子转了转,思寻着她到底有几个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你捷足先登了。”徐冉苦笑,“不过还是祝福你,毕竟,我也希望看到他幸福。”她抿唇,目光微微闪烁着,说:“他远比许多人优秀,很轻易就能有很高的成就,可他依旧比常人努力百倍;他以当届最优秀的成绩毕业,但却拒绝了更好的选择,回到这里。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原因。我至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
只因为,他想在今后的路途中,与叶青为伴。只因为,那些更好高远的地方,没有她。
徐冉缓缓地叹气,“叶青,你既然选择了他,就不要再辜负他。”
叶青眉头紧蹙,她为什么要用‘再’字?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好冷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徐冉脸色微冷,“他因为你……”
“叶青,”林北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徐冉的话。
叶青和徐冉同时看向他。
“师姐,”林北樾走到叶青身边,礼貌地对徐冉笑了笑,“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
徐冉一笑,摇头说:“不用,我开了车。”
徐冉离开了,叶青和林北樾这才驾车回去。
到达小区,叶青下了车,突然跳到林北樾背上。
林北樾心头一惊,立刻扶住她的腿弯。
“背我回去吧,”叶青说。
他无声而笑,背着她往前走,“是不是累了?”
“没有。”叶青在他脖子处蹭了蹭,“只是想让你背而已。”
秋风染黄了落木,风一过,道路两旁金黄斑驳的树叶扑簌簌落下来,铺了满地。
成排的路灯,在树木间迤逦着,拉出一道道温和的影子。
叶青安静的看着林北樾的影子,修长、清隽,在橘黄色的光影下,忽而变长,忽而变短。而她像只树袋熊一样,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
“我沉不沉啊?”叶青问。
林北樾摇头,“还好。”她不轻不重,身形匀称有力,身体的每一处都充满弹性和柔软,手感很好。
“林北樾……”她喃喃地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飘渺。
他脚步微微一停,问:“怎么了?”
她想起徐冉的话,想起他离开她,远在美国学习生活的日子。那段空白的时光,是没有她的。而她至今,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悄然离开。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去美国啊?”
林北樾继续往前走,说:“因为想到美国学习。”
叶青半信半疑,“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为什么整整五年,不和我联系?”
他的脊背有些僵直,但声音依旧平和温柔,“我离开时,你还昏睡着。后来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过。”
叶青心头一阵隐痛,似被什么拉扯着,尖锐又沉闷。
“是我错了……”她把他搂得更紧,“我该早点联系你。”
林北樾沉默了片刻,背着她安静地往前走。脚步踏在稀疏的落叶上,发出窸窣而轻柔的声响。
微风抚进叶青的眼睛,有些涩,有些湿润。
……
客厅的灯光亮了,叶青晃了晃神。
前两天她一个人住这里,未免感觉有些陌生冷清。所以她下意识地看着林北樾。
他在玄关处换鞋,顺便把她的拖鞋拿出来,递给她换上。
洗漱完毕后,叶青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等了几分钟,依旧没见林北樾进来。她听见书房传出响动,便起身去看。
林北樾正在摆弄一个木箱,箱子里摆放着一根根她认不出的工具,细细的,铅笔粗细。
“这是什么?”叶青好奇地问。
“泥塑工具,”林北樾说,“我打算用颅骨进行面部重建。”
“用电脑进行三维绘制就好了,”叶青侧首。
他用棉布仔细地擦拭每一支工具,说:“法医实验室那些学生们想看,我也打算给他们上一课。”
“这样啊,”叶青很欣羡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会泥塑呢。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他定了定,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会怀孕生孩子。”
叶青怔愣,慢慢地揽住他的腰,说:“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没你也不成,对吧?”
是夜,灯火阑珊,满室温存。
作者有话要说:
①颅相重合技术:是将失踪人的生前照片与未知身源的颅骨照片进行重叠印像,所得的重叠照片依其能否达到解剖学关系的一致,确定是否认定同一。目前的颅相重合方法,是根据水平偏转指数和仰俯指数确定颅骨的摄影位置,然后将照片和颅骨都摄入到计算机中,根据34个标志点(如眉心点、鼻下点等)、轮廓曲线、软组织厚度等进行检验比对。有两项指标不同,可以否定同一。有一项指标不能完全重合时,需要调整颅骨和照片的位置及角度。(资料参考《法医学辞典》)
②脸部重建;这是一门艺术。法医学家可以用完整或部分颅骨重建面部。可以在纸张上直接绘制,也可以利用电脑进行三维图像绘制。无论哪一种,都需要极尽可能地趋近死者的面孔肖像。
另外一种,是雕塑家利用颅骨,或者颅骨的模型当做骨架,在其上一层一层的涂抹黏土,然后根据人脸的数据,调整黏土的厚度,他们会利用火柴或者垫片插入黏土中,模拟皮肤的高度……这种方法,需要艺术家的美感和精巧的雕塑技能。
但这也是一种比较有争议的办法。(资料参考《法医科学研究室》)
这两种技术,在一部名为《罪案侦查揭秘》的纪录片中讲到过,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94章 远走的叶警官
侦查破案,讲究唯物证据。鉴识科学技术不断发展进步,许多环节似乎用高科技工具就能完成。
但高技术的机器是死的,人才是关键。
林北樾要亲自进行面部重建,立即让何珺等人兴奋不已。那些好奇的法医们,统统到实验室里,围观他塑泥。
叶青和几个年轻的法医坐在一旁,准备认真地聆听观赏,而何珺则有幸,帮林北樾打下手。
他跃跃欲试,认真又谨慎,非常专业地在帮林北樾和泥。他熟知人类面孔的各项数据,甚至熟悉如何操作电脑绘制面部肖像,可能亲自接触手工的面部重建的机会却很少。
“老师,好了。”他把泥递给林北樾。
林北樾戴上手套,试了试泥的软硬程度,说:“把泥均匀地抹在颅骨的三D打印模型上。”
何珺立即照做,很快在那颗头颅上糊上一层泥。这颗头颅本来只有一半,是他照林北樾的吩咐,把它打印完整了。
他把长短不同的竹签插在黏土上,并仔细精准地量了高度,以模拟皮肤厚度。
然后放入模拟眼球。
接下来,便正式开始进行塑泥,林北樾拿出刮刀,说:“用刮刀刮掉多余的泥,简单地勾勒头部的形状。”
他一抬头,看向叶青身旁的一个法医,问:“李星,你来回答我,勾勒面部轮廓形状时,该注意哪些问题?”
李星法医说:“应先勾出穹隆曲线、左右眉弓曲线、鼻曲线、左右下颌角曲线、下颌曲线、后头部曲线、额部曲线、颌隆突曲线、以及左右颧骨部曲线。”
林北樾颔首,立即用刮刀慢慢地刮勒黏土,勾勒出九条曲线,原本一个面目全非的颅骨,竟显出几分清晰、粗犷的面孔来。不过眼鼻未开,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这个是一个清秀的男人模样。
接着,他用切泥刀进行细致地勾勒,并调整脸部各区域黏土的厚度。
完成后,他把勾状刀交给何珺,说:“勾出面部八条的基本标志线。”
何珺的手抖了抖,在颅骨上虚虚地划了划,不敢轻易下刀,生怕破坏了整个面部的艺术性。
在林北樾鼓励又压迫的注视下,他慢慢地勾出面部的正中线、眼外角点间线、左右眉心点间线、鼻下点线、口角点间线、左右内眼角点垂线,以及颌下线。
这几条标志线,能精确地确定五官的位置,以防在雕塑时出现位置偏差。
这也是在进行颅相重合技术时,必须比对的点线。
叶青看得出神,眼底噙着崇拜和敬畏。
原来法医不仅仅是尸体的代言人,更是活生生的艺术家!
不管是解剖刀,还是泥塑刀,到了林北樾手中,都会变为精妙绝伦的艺术工具。
最关键的,就是雕塑五官了。
每个人的五官不尽相同,因此才会有成千上万种不同的面孔。但人死成骨,皮相腐败,脸都没了,怎么塑出五官?
大致上能根据人脸面部数据,进行雕塑,尽可能地还原死者肖像,但不能绝对。
林北樾用标签,在泥塑的面部贴了密密麻麻无数个标志点,接着拿起柳叶状不锈钢刀,开始勾勒五官。
“我先从鼻梁开始,”他低沉的声音严谨而冷静,“鼻子的长度,是脸长的三分之一,宽度大约与眼宽相等。”
所有标志点间的距离早已量好,所以他轻易地勾勒出鼻长和鼻头的宽度。
“鼻根的宽度,约为一厘米,鼻尖的高度大致为18毫米。雕刻时注意调整角度。”
他不断的增减泥土,精确地掌握鼻梁的高大、大小,以及鼻尖上翘的角度。
颅骨的面部形象越发清楚,有了鼻梁,瞬间衬得立体起来。
接着勾勒描塑眼睛。
“眼睛的形状和大小都不好掌握,甚至不知道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林北樾一边下刀,一边说,“但是每一次面部重建,都不是绝对的。后期会根据各种情况进行调整改变。”
下一步,是塑出嘴唇。
这也是比较难控制的。唇的长度好掌握,但是唇的厚度难把控。
但法医学发展到今天,五官的数据早已被研究得透彻又精准,就连刚入行的法医都知道面部五官的比例,何况林北樾。
他说:“唇的长度,大约是脸宽的三分之一,唇角的位置,大约与两颗虎牙的位置一致。”
他不紧不慢地雕塑唇部,细细地塑刀行云流水,如在纸上飞跃跳动的笔触。
“上唇比下唇略薄,但并不绝对,所以得根据情况调整。”林北樾说。
他进行面部重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这不仅是一场艺术性的观礼,更是一次难得的视觉盛宴。
要将整个面部完全重塑完毕,短则需要一两天,长的话需要一周,甚至更久。这取决于法医的专业能力。
……
等两个颅骨的面部都重塑成后,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警方将重塑的面部肖像上传网络,利用网络和媒体的传播力量,寻找线索。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信息,如雪片般纷纷飘来。叶青等人在这些海量的信息中,反复的侦查筛选,终于获得了线索,并成功联系上了家属。
将死者的DNA与其亲属进行比对后,最终确定身份。
死者男,姓名胡家豪,死时31岁。长年离家,在外工作,无固定居所,如同流浪汉。
死者男,姓名高博,死时36岁。患有精神疾病,多年前走失,家人四处寻找,杳无音讯。警方推测,他也是在外流浪多年的流浪汉。
三个死者有诸多的相同之处,如多年不与家人联系,常年在外,居无定所,甚至流浪无依……
这样的人,同时死在峨山,的确非常蹊跷。
而他们都是坠崖而死,被谋杀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周时雨的调查信息,也在关键时候,交代了叶青手上。
“叶队,”周时雨调出交通信息,说:“何一金和高博,在三四年前买了去戎县的火车票,而戎县,可能是他们的最后落脚点。”
经过各方侦查,最后确定死者胡家豪失联的地方,也在戎县附近。
戎县,这个位于南方、民族集聚、靠近国界线的县城,到底有什么魔力,吸引着这三个死者?
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三人,千里迢迢赶到北方的峨山,坠亡于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