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亭背着手。他穿着一身亚麻色休闲款式的中山装,干净挺拔,显得儒雅从容。外面那么大的雨,地面那么泥泞,他的衣衫竟然是干净的。周身的气质与装束,与这关押人的山神庙格格不入。
他目光如炬,盯了叶青半晌,轻声说:“你都知道了。”
叶青握紧手指,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从进入戎县起,我和林北樾的行踪就不断暴露。到了水芙寨,甚至有人用血栽赃嫁祸给林北樾。我早就推测,幕后的人一定对我们非常熟悉,甚至就在身边。所以……我让张局查了你。”
宋德亭瞳孔陡然一缩,隐约有了怒意。
“十五年前,有穷凶极恶的罪犯绑架了你的妻子。”叶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观察他神色的变化,“为了营救你的妻子,你不断地给凶手画像,警方甚至集结调动了无数的警力。但很可惜……你的妻子被撕票了。”
宋德亭脸色煞白,眼角抽搐似的颤抖着。
“你和警方到达现场时,发现了妻子的尸体,而那名凶手,却因为有精神疾病,而逃脱了法庭的死刑审判。”叶青努力控制呼吸,压抑住紊乱的心跳,说:“你因此消沉了整整一年,那一年,你不接案子,不工作。可非常不幸,一年后,你唯一的儿子,也去世了。”
宋德亭蹙眉。他身后的庄延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来。
“但是,”叶青话音一转,“宋教授,你当时正任职M国中央警局心理学专家,想要为自己的儿子出示一份死亡证明,其实并不困难,不是吗?”她眼眶泛红,却隐忍着酸涩的泪水,说:“我父亲的确安排了卧底,得知犯罪头目是一对父子,可谁能想到,那对父子是宋教授父子?”
庄延沉默不语,阴沉沉地看着她。
“庄延……”叶青讥讽一笑,“或许有这么一个人吧,或许他真的是我父亲安排的卧底,可五年前那场巨变之后,他真的还活着吗?”她审视着庄延,说:“难道,他在最后叛变了?”
庄延轻叹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叶青蹙眉,“你透露身份时!”
庄延也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看来我太主动了。”
“是,”叶青说,“虽然我没有做过卧底,但我至少知道,没有哪个卧底会主动透露身份。就算知道对方是警察,也不该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何况,我和林北樾到达水芙寨当晚,村民们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泄露我们身份给村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寨子里的人。不然村民们不会知道得那么快。而且,我们被绑之后,被你救走。而张母好巧不巧,偏偏死在你救走我们期间。林北樾被栽赃,警方想查获我们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却不能贸贸然告知警方是被你救走了。因为如果你是卧底,就会暴露了你,如果你不是,我和林北樾就有了和罪犯勾结的嫌疑……”
她闭了闭眼,咬牙撑持着颤抖的身体。
庄延轻笑,“不愧是刑警叶青,也不愧是我们父子看上的人。”
叶青微微一怔,难道宋德亭和庄延,就是那对父子!
从年纪上看,的确是符合的。
庄延似笑非笑,说:“我虽然是个假卧底,但是内鬼却是真的。”
叶青蹙眉,“内鬼难道不是宋教授吗?”她看向宋德亭,目光冰冷,“你犯罪心理学家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饰!你就是我们当中的鬼!”
宋德亭无声一笑,看了看这间昏暗潮湿的屋子,退了出去,说:“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他默了默,对叶青说:“有许多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如我们去庙堂里慢慢说。”
叶青迟疑,站着没动。
宋德亭往楼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她,“怎么,不敢?”
叶青迈着打颤的腿,一步一步走出去。庄延跟在她身边,甚至还扶了她一下。
这山神庙虽然有两层,可第二层的庙堂却比底层宽敞明亮许多。
庙堂中央,有一座老旧的山神像,石头雕刻的,并不精细,其上的颜料色彩,也早已脱落了。
木质的地板斑驳腐朽,踩上去“嘎吱”作响,好像承受不住人的重量。
庙堂内居然有一台椅子,宋德亭气定神闲地坐下。
叶青撑着身体,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清楚的?”
宋德亭看了看窗外。
叶青也看了出去。这山神庙的位置很荫蔽,位于两座山丘之间,建在水芙寨高处。而这里看出去,可以把村寨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水芙寨浸润在濛濛细雨里,阡陌道路、错落房舍之间,有许多警察在来回走动着。
宋德亭收回目光,说:“虽然我有两重身份,可五年前的内鬼却不是我。”
“什么意思?”叶青不明白。
心头蓦地升起难以名状地惊慌和无措,她不敢去看宋德亭,甚至害怕他会说出恐怖的事情。
宋德亭说:“内鬼不是我,而是你!”
叶青身体僵了僵,随即微微一颤,嗤笑道:“不可能!我是被你们绑架过来的,我怎么会是内鬼?”
宋德亭目光深邃,似要看看穿一切,“叶青,你以为有些事情你特意忘记了,就真的没发生过吗?”他冷笑,“你被林北樾救出去之后,就不断暗示自己忘了这里的一切,暗示多了,就真的以为已经忘了……”他似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她,“你难道忘了,你杀了十几个人质,你难道忘了,你出卖了警方的行踪……”
“不可能!”叶青厉声大吼,打断了他,“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会这么做……”
“不信我?你可以去问林北樾……”宋德亭不为所动,“他其实什么都清楚,但他却帮你隐瞒,包庇你。”
叶青拼命摇头,身体一晃,虚脱地倒在地上,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上,“不可能……我是……我是警察,我不会杀人……”
她想不起来,根本不记得宋德亭说的那些事……
可,可那些事情,那些血腥和惊惧,真的曾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以为,那些只是梦而已……
宋德亭缓缓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说:“否则你以为,池东岩为什么要坚持给你做催眠?”
叶青惊慌错乱,撑着身体往后退,不敢去看他,“你是骗人的……骗我……”
“池东岩早就发现你记忆出了问题,早就知道你的梦境其实是真实的。”宋德亭俯下身,伸手五指,在她眼前轻轻晃动,“叶青……醒醒,那才是真的你……”
他的声音梦魇一样,从辽远的地方传过来,刺在叶青的心底。
叶青鬼使神差地,无法动弹了,只能呆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牵扯出体外,撕扯得血肉剧痛无比!
闭上眼睛,她看见了梦境里的场景。
……
她被困在一处山坳里,四周一片黑暗,寒鸦凄切,血腥味很浓。
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少男少女,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
周围有五六个持枪的男人,用冰冷漆黑的枪口对准他们。
“杀了他们,免得成为我们的拖累。”
“等会就能出国了,还管他们做什么?干脆丢了他们直接走吧。”
“不行!”其中一个男人说,“他们已经看了我们的真实面目,甚至还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不能让他们活着。”
“那简单,”另一个男人轻蔑一笑,“全部枪毙!”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我有很多话想说。
但终归就是一句话:朋友们,有缘再见!
第115章 林法医和叶警官
那一年,叶青被绑架,与十几个人质困在一起。
穷凶极恶地杀手要将他们全部枪毙,人质们惊叫着、哭泣着、求饶,呐喊……都无济于事。
“砰!”一声枪响,一个人质倒地,抽搐着,血流了满地,死了。
枪声再次落下之前,叶青站了出来。
几个罪犯一惊,枪口齐齐对准她。
她将一个年级最小的少女护在身后,说:“你们不能枪杀我们……除非你们想被警察追捕!”
有个男人带着面具,闻言放下枪,兴味地笑了笑。
叶青看得出来,他才是所有人的头目,这几个男人都听他的。
他问:“为什么?”
叶青一惊,羸弱的身体险些倒下。她与他相视,目光丝毫不怯,说:“这么多人,你们肯定没办法处理尸体。警察如果追查到这里,一定会验尸。一旦验尸,就能查出,子弹的来源,开枪的人数,甚至能提取DNA。别以为你们站在那儿,就不会留下线索。你们的脚印,你们的毛发,你们的皮屑……都会留在现场,只是你们没发现罢了……”
她心跳如雷,怕得浑身冷汗,却努力控制着声音,没有颤抖。
“有意思……”面具男人轻笑,“不能枪毙他们,那就换一个方法好了。”
什么方法?
叶青浑身一寒,突然看他拿出数把刀,仍在地上。
他说:“捡起刀,活到最后的人,就能离开……”
谁都没动,谁也不敢先去拿刀……
这些人质,有的被困几天,有的已经被困一个多月了。他们可能死,也可能被这群人卖到国外。在绝望时,如果看到一丝的希望,肯定有人不会放弃……
不久后,有人捡起了刀。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拿到刀的人互相砍杀,互相残害,痛苦着,惊叫着。
平时看起来无助又可怜的人们,行凶起来,其实都残忍无情。
鲜血四溅。叶青看到有人拿着刀砍了过来,她惊叫着躲避,有人却将一把刀放在她手里。
她有些失手,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那个面具男人抓住了她。
“不想杀人……那就告诉我,你父亲接下来会怎么安排?警方会有什么行动……”
他将枪口对准了叶青,“如果不说,要么杀了你,要么……让你供这几个男人享乐……”
……
叶青双目失神,茫然空洞地望着宋德亭的手。
她挣扎着,脸色惨白,冷汗湿透,如同一个失去魂魄的傀儡。
宋德亭的手指渐渐颤抖起来,眉头紧蹙。
猝不及防地,叶青空茫的双眼倏然一亮,猛地起身,一把抓向他腰间的枪!
宋德亭躲避不及,身后的庄延上前,一脚将叶青踢开。
叶青握住枪,被一脚踢出去,狠狠撞到山神像上。
“难怪池东岩无法催眠你……”宋德亭苦笑,“没想到你的意志这样坚定。”
叶青撑起身,吐出一口血水,说:“我没有杀人……”
她颤抖着手,举起枪,说:“虽然我当时被胁迫,可是——我没有杀人!”
“是吗?”宋德亭讥讽一笑,“你真的全部回忆起来了吗?”
叶青静默不语,她坚定地握着枪,正想扣下扳机,庄延突然说:“叶青,这神庙底下,埋着□□,你如果敢开枪,你大可以试一试底下那些人,会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叶青一怔,放下枪。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天阴沉沉的,衬得山神庙阴森寒冷。
泥泞的道路上,传来脚步声。
庄延对叶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将□□遥控器交给宋德亭,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
有人上了神庙的台阶,脚步声很清晰——两个男人。
紧接着,庄延将枪架在门缝上,连开两枪,门外的两个男人无声倒地。
叶青狠狠地闭上眼,死死地盯着宋德亭手里的遥控器,眼底充满憎恨。
庄延收了消音枪,把门外的两个警察拖进来,脱下他们的制服,和宋德亭一起换上。
伪装好的他们,胁迫着叶青一起出了神庙,一路上遇到几个戎县警局的警察。他们和叶青不熟,但见她和两个警察走在一起,也并没有怀疑。
寨口,停着几辆警车,庄延轻而易举地就开了一辆,押着叶青上了车。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一片模糊。
……
警车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前行,山路曲曲折折,车子行驶得摇晃起伏。
庄延依旧把枪抵在叶青的腰上,但神色却放松了不少,“叶青,你看,我们还是出来了。五年前,你亲手杀害那些人质时,我就知道,你跟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