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珠和楚元鹤被关押起来,饿得七日,几未进食,两个人都昏昏沉沉,浑身没有半点的力气。楚妤硬着心肠,叫人将他们捆绑了便跪在灵堂里,要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他们。
及至后来谢氏下葬,林如珠和楚元鹤都是被押着去送葬的。对这两个人,楚妤早已没了理智,她恨不得将他们活埋了,就这样给谢氏陪葬,却又认为太过便宜了他们。
那样一个被他们折磨大半辈子的人,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竟依然无法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还要遭这样的大罪!楚妤一旦想到了这些,便要扭曲得想叫谢氏受过的苦都让他们全挨上一遍。
将谢氏好好安葬后,还是姬恒吩咐下去,把林如珠和楚元鹤两人处置了。当谢氏的棺木缓缓被埋入土中,除了第一日得知谢氏出事便再没有哭过的楚妤,终究再次哭倒在姬恒的怀里。
这些时日,楚妤太过强求自己,身子疲惫,心力交瘁,因而谢氏一去,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整个人更一下子就垮下去。病来如山倒,她好些日子都下不得床榻。
无论是谢氏出事之后,还是而今楚妤病倒,姬恒始终陪着她。因她生病,更是时时照顾着,连奏折都不能安心在勤政殿批阅,总是要叫人送到凤央宫来。
姬恒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偏偏无论喂饭喂药,还是替她擦身子、洗头发之类的事,他没一样不做得细致做得顺手。
楚妤嘴上没有说,心里却过意不去。冷静下来再回想,她清楚自己在谢氏的事情上太过意气,并没有做得多么妥当,甚至是挺不好的。可是,哪怕如此,姬恒仍是包容了她。
大大小小的道理,楚妤也懂得很多。
即使懂得如此多道理,她仍处理不好和姬恒之间的事,这样叫人无可奈何。
只是,楚妤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心,却不得不直面一件事——
其实,承认不承认都没有差别,她没有自己想的厉害,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有所保留。
关于姬恒,于她只有一个真相:她早已离不开这个人。
·
反复发热的迹象,过得七八日才渐渐好转平息。
姬恒见楚妤情况变好,多少松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他照顾楚妤,却也必须顾着朝堂上的事情。
而今的季节,多有地方水患频发,年年治理、年年如此,只是一味索要赈灾的粮食银两,他是得趁机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与大臣商议完事情回来,姬恒如之前一般,首先去看楚妤的情况。
见她竟坐起来、恹恹靠在床头,姬恒不免皱眉,“而今才好转一两分,怎么不肯乖乖躺着?”
他看着楚妤摇了摇头,还有些惨淡淡的脸上浮出一抹薄薄的笑意。
姬恒想上前扶着楚妤躺下,反而被她牵住了手。
哪怕这么一个举动,姬恒也明白是有事了。
虽则如今是夏天,但楚妤身体正弱,依然有受凉之嫌。
姬恒见她有些不甘愿,趁着她说事情之前,提前哄一哄她,“你先躺下可好?若是不小心着凉,怕是又要发热了。”
楚妤倒是听从他的话,温顺的躺下,一双眼睛却始终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也不肯放开的样子。
姬恒在床榻旁坐下,也是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又欢喜又好笑。
“怎么这般望着我,没得是病傻了?”姬恒眼眸含笑,温声问道。
被打趣也不恼,楚妤抓着姬恒的手,便是将脸凑了过来,脸颊轻蹭着他的掌心,越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乖巧柔和。
因为生病,她的声音很轻很软,“若是病傻了,您便有一位傻皇后了。”
姬恒捏一捏她的脸,不以为意的说,“那有什么办法?当真变成那样,总之我是认命了,只得抱着那位傻皇后,过下半辈子。”
楚妤便笑起来,嘴角一点点笑意,柔得像能掐出水。她却说,“我找人问过了,”
姬恒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她,楚妤继续道,“您那个时候,就已经这样对我好了。”
她口中的那个时候,姬恒没有多想,竟轻轻松松领悟了出来。
实际上,轮得到他来照顾楚妤的时候不多,她说到的,应是去年七夕了……
如今已是五月,一晃眼,一年就这样过去。
姬恒心下一动,抬手轻抚楚妤的发,故意问,“那是什么意思?”
楚妤笑笑,没回答,却极小声说,“你对我好的时候,我总会想,万一哪一日你对我不好了呢?于是我便觉得,这样的好都不该要的,否则等到失去,该多心痛。
“我常常将一件事的结果想得很坏,因为怕自己承受不起与预期不符的结果。若是想着最糟糕的情况,那么哪怕只比最坏的情况好上一点点,都好像是赚到了一样。”
姬恒一味的听,不说话。
楚妤便用软软的嗓音道,“可是我这么胆小,很多事情连知道的勇气都没有,可现在,我越来越想弄清楚。我觉得我不会害怕了……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会失去,那么,更应该珍惜。”
又是一通大话,姬恒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必定胡思乱想了不少。
他低头亲了亲楚妤的嘴巴,笑着道,“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反而觉得听不明白了。”
楚妤还在生病,没想姬恒会来亲她,便没能躲开。
她微拧了眉,捂住嘴巴,拿眼睛望向他,嘴里还在嘀咕,“……过了病气怎么办?”
姬恒仍是全不在意的样子,“我又不像你,身子不好,我从小便不怎么生病。”
楚妤悻悻松开嘴巴,“那可是应该表扬陛下才对?”
姬恒没应话,人却动作迅速躺到床榻上,钻进薄被里,和楚妤挤在一起。
他和楚妤两个人面对面躺在一处,伸手搂着她的腰,姬恒方变得满足了些道,“铺垫这么长一通话,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哪怕姬恒自信满满于自己身体好,楚妤仍担心离得这样近,会叫他也染病了。毕竟这几日,他们其实没有睡在一处……可是楚妤也推不开他,又被他掐着腰,半固定着身体,根本没有法子。
楚妤放弃了,只是说,“我还在生病,你若是病了,我也没法照顾你的。”
姬恒笑了笑,“那我倒是高兴了,我们都病恹恹的,晚上我便无须去别处休息。”
楚妤对他的歪理没辙,抿一抿唇,转而道,“我是有话要说,只不知,我说了你会不会信。”
姬恒看楚妤眼里满是认真的意味,又有些郑重的样子,反而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如果是重要的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说了。”
姬恒凑过去,咬了下楚妤的耳朵,“七夕便要到了,我等你。”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动作,楚妤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倒似真的被堪破了心思一般。
然而,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已是无法继续。
·
楚妤这一病,过得半个月才没有了病症,之后却又多休养了半个月,身体才不那么虚弱。
只不知是什么因由,这么病过一场,小日子的时候,她便不似往前那么辛苦了,但一时之间也没有能够轻易察觉。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楚元鹤发了疯,回到平江侯府时已是不人不鬼。
过得没有几日,却又深夜于自己的屋中暴毙。后事自有人操办,楚妤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回去凭吊,她也不想去恶心自己。
林如珠后来如何了,楚妤没有刻意打听,但是隐约知道,她是没有死的。没有死,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楚妤甚至十分恶意的认为,这才是林如珠应得的。
小的时候,她和娘亲、弟弟在侯府,因全无倚仗,而楚元鹤偏宠林如珠。看着侯夫人是他们娘亲,实际上,大大小小的权利都握在林如珠手上。
林如珠不高兴的时候,她的娘亲便要被呼来唤去当丫鬟一样使,而这比之别的许多事,甚至也算不得什么。但如今,再翻旧账也已没有意义了,楚妤也不想再关心这人的事。
到得六月,已是仲夏时节,天气热得不像话,恨不得将人避疯了才好。
楚妤吩咐下去,多往各宫各殿送些冰块,免得叫人中暑,也好避避这苦夏锋芒。
听说若是朝中得闲,皇帝也可以领着妃嫔去避暑的。姬恒还提过一回这事,只未能成行,便算不得数。
因为觉得不怎么自在,楚妤从来都免了妃嫔们请安,但六月二十六的这一日,良妃杜寒竹、顺容苏凝偕同宫里的数名妃嫔一起,到了凤央宫来求见她。
姬恒刚同她用过早膳,去了勤政殿,楚妤正休息,便听到底下的人的通报,让人将她们都请到了正殿,自己跟着也过去。
见到她,众人与她纷纷行礼请安,楚妤免了她们的礼,与她们赐座。
宫里而今剩下的妃嫔不过这么几个,好长一段时间,也都待在各宫各殿过自己的小日子。
楚妤作为占得莫大好处的那个人,无法评论与置喙她们过得好还是不好,却也觉未盼着她们不好过。
姬恒已是提前与她知会过了,良妃会领着妃嫔来向她请示离宫之事。
走到了这一步,大概这件事总算是要到头了,在姬恒眼里自己犯下的错误,最后还是要有个结果了。
当得上是提前都商议好了的事情,因而各自坐下之后,其他妃嫔沉默着,仍是由杜寒竹首先开口。
她对楚妤说,“一转数载,我已入宫多年,日子总是走得这样的快,让人没有一点防备。可无论如何,却须感念皇后娘娘这些时日的照顾。”
楚妤听到这样的话,心知自己没做过什么好事,且说不得与她们带来灾难,禁不住脸颊发烫。
杜寒竹又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和睦,既是我们的福气,也是大宛之福,惟愿陛下与娘娘往后一直恩爱如初。因如此,反而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对着上首处一张脸艳若桃李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杜寒竹心里并不好受。当年入宫之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有一日坐到这个位置的……然而终究是幻影是泡沫。
皇帝陛下承诺放她们出宫、允她们改嫁,还可提拔她们的家族,若计较利益,她们不敢说一句吃亏。在宫里蹉跎了几年,至少还未及人老珠黄,杜寒竹咬咬唇。
她今年二十岁,这是杜寒竹最不甘心的一件事。其实这宫里其他的妃嫔,无非都是这样的年龄,若相比起人的一辈子,仍旧是最年轻活力的年纪,却在这里虚耗。
看到冯蕊、魏思筠的下场,杜寒竹是不愿意变得和她们一样的。不论皇后娘娘是否手段厉害到将皇帝陛下牢牢绑在身边,若看作竞争与比试,她们便是输了彻底。
输了,就只能认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如若不识趣,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人贵在识趣”,这样的话不无道理,至少不那么惹人厌。
杜寒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离了座,冲着楚妤的方向跪了下来。她缓缓拜下去,而后将那句话说得出来,“恳请皇后娘娘,允准我们离宫之事。”
楚妤跟着站起身,其他妃嫔却随着杜寒竹的举动,一起离座也冲她行跪拜之礼,口中重复杜寒竹这样的一句话,像是在表明决心。
步下台阶,楚妤伸手去扶杜寒竹。
杜寒竹不愿起身,她只得半蹲在了杜寒竹面前。
楚妤看着杜寒竹的眼睛,过得半晌,方笑一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第63章 时宜
一贯沉寂的宫里, 因为杜寒竹与其他妃嫔的举动,仿似突然多了几分活跃与生机。那一日在凤央宫里的事情, 有意又或是无意,总之是在宫里径自传开了。
苏凝没想到自己真能耗到离宫的一天,日日盼着那天快些到来,反而整天喜滋滋看不出一点烦恼。她是真的觉得高兴, 这后宫太无聊,她已是快要被逼到发疯。
出宫以后,好歹能见识见识邺京百姓的生活罢?据说, 可以得到不少补偿, 金银珠宝恐怕是不会少了,那么她往后想必可以衣食无忧, 而苏家地位也不低……
苏凝想起曾经和她许过承诺,说她假使有机会出宫,不必担心被欺负的苏茂,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北涯那么远,又是去打仗,到时候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她对这个“堂哥”的印象都还挺不错的。
因为已经是仲夏, 御花园中满池的荷花早便开出了风景如画的景色。闲来无聊, 苏凝躲到荷花池旁赏景, 见池子里的莲蓬硕大饱满,便让人准备小船要去摘。
虽然可以直接让小太监去将莲蓬摘了拿到她面前,但毕竟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有意思。更不提她闲得发闷, 正愁没有事情可做,苏凝自己坐到了小船里面。
岸边自有宫人候着,然而池中的小舟之上,除去苏凝之外,便只有一名负责划船的宫女。她让宫女负责开路,自己稳坐于船中,伸手去够可以够得上的莲蓬。
只怕宫里像她这样不讲究的人实在不多,这荷花池里的东西没怎么被采摘过,苏凝很快就摘到一大把的莲蓬。她平时同宫人还算亲近,宫女便笑问,“可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