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个尚且来不及说一句,唐氏先冷笑一声,道:“却还哄我?怎么我见着她待你却淡淡的?倒似与我们家半丝干系也无?”说到这里,面上便显出几分恼意来。
嘉成这才明悟过来,心下一转,却是道:“我说母亲瞧着林姑娘好的,怎么后头又生气,原是为了这个。若说这个,我私心里看她竟是真个半丝不乱,倒像是半点不知道阿兄这件事呢。说来当时林大人一病而亡,又是那等关头,一时不曾说道这里,也是有的。”
“竟是如此?”唐氏听得这话,面上方缓和了几分,又看向郑煦,皱眉道:“老爷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只道如海兄有托孤之意,必定早与她说及此事。怎知竟会如此。”郑煦原与林如海往来数十年,也知他为人性情,心下一想,却觉此事断不是女儿所想一般,内里已然色变,但又顾及唐氏心思,不曾说道出来,只淡淡道:“世间总是好事多磨,我等只须循礼而行便是。”
唐氏听得这话,良久方道:“也罢。”心内却忽而有些波澜。
郑文成见着父母如此说来,动了动唇,到底不曾说出什么话来。只等着回到自己屋中,却是百样思量,是日竟不曾好生安眠。翌日又因有个知交顾茂正当生辰,也是赴宴前去。
顾茂原与郑文成本是同乡,也算的远远的姻亲,数年前俱是在金陵春山书院攻读诗书,本就相识。后又举人同科,虽一个登科折桂复得了探花,一个落榜。然则,这科举之事,虽才华学识为根本,然则运道两字却也极紧要,又有旁样的各色缘故,竟不好做准的。且郑文成也是煦煦君子,自负才华,必有登科之日,当时怅怅,过后却未曾有半分嫉恨不平,只从同乡同窗说起,又爱顾茂才华人品,与他十分亲近。
见如此,顾茂本性稳重,也不傲人,彼此相处却是颇为亲近。
今番饮宴罢了,众人皆是散去,独独郑文成特意留下,顾茂度其神态,便知有些缘故,令小厮倒茶来,又将旁个俱是打发,因含笑道:“世兄今番却吃了不少酒。”
郑文成便是一叹,举起茶盏吃了两口,复又道:“原有一桩心事。只是不能诉与旁人,心内却是煎熬。”顾茂见他似有倾吐之意,便也细问由来。郑文成便撮其要,去其繁,且将一番事情说道出来,又叹:“母亲虽见其人,心内犹自不喜。林家女郎又似全然不知。男女有别,只怕此事若是拖延,越加不妥。”
虽只寥寥数言,顾茂却是明白过来,因想:此番虽言慈母爱子之心,实则害子。若此心不休,日后必然成隙,家宅不宁便在眼前。便郑大人并文成俱是稳重明白,然则内宅之中,又是婆媳之间,也须不能如何。可叹那林家世代清贵人家,独独留下一个女公子,日后也未必能得善终。
因原与林家有亲,又思及旧年自家惨事,顾茂心下不免恻然,面上也是一叹,道:“父母之命俱不可违,若此事不协,只怕日后又成艰难之局。世兄若是能听我一言,却是早早去了伯母心中块垒为上。”
文成亦是默然,半晌才道:“我亦是如此想。只是无从入手。今番过来,却是想着素日叔母与母亲颇为亲近,设若能劝说一二……”顾茂之母蒋氏,亦是大族,且与唐氏有表亲,虽也是远亲,到底难得俱在京中的,便性情稍有不同,到底看着比旁个亲近些。
顾茂立时应下,因道:“我禀与阿娘便是。只是这等事,不比旁个,未必能成的。世兄还须另外设法。”
那郑文成如何不知此理,只是碍于礼数规矩,又顾念母子情分,一时也无旁的法子罢了,此时听得顾茂这般说来,也只得一叹,先是谢过应诺缓颊之情,复而又道:“我亦知此理,这几日善加筹措,总要母亲回转才是。”
如此说了一番,郑文成才是告辞而去。
顾茂且自静坐半晌,才起身将此事告与母亲蒋氏。
原为着长子生辰,蒋氏面上且有几分喜色,听了一回事,立时敛容蹙眉道:“果真如此?阿唐着实过了!此番非为爱子,实则害子。忘恩负义,毁诺弃约,谁敢与之结交?世人重姻亲不假,然则若女孩儿好,又有那等缘故在,结亲又有何不可?如此行事,断乎不能!再者,前番江家宴请,我亦见着那林家女郎,才貌双全,行止有度,却不曾辜负林家世代列爵,言情书网的好家世。如斯好女,若是没个好姻缘,也是可惜了。”
听得母亲这般道来,顾茂也是点头,又轻声道:“文成亦然,却央阿娘代为缓颊一二。我虽应下,却也是道此为家事,恐难奏效。”蒋氏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母子两人便将此事搁下,另外说及旁事来。
而另外一面,黛玉对着这些暗中的波澜丝毫不知,只照旧过活。却是春纤心中暗暗度量,想着近来便是那马道婆魇五鬼的时候,便有些筹算。说来宝玉也好,凤姐也罢,虽有种种不足,然则对黛玉却是不差的,且若是从中谋划一二,也是一个时机。旁个不说,凤姐素日机敏又有才干,若能交好,有些事情上头便能便宜许多。
由此,今日听得黛玉说及大姐儿小恙,她便含笑道:“素日二奶奶待姑娘也好,虽大姐儿尚小,姑娘不拘什么送一点子过去,也是平日的情分,也是彼此好看呢。”
因凤姐不过偶尔一提,并不露焦急,显见着是小病症,黛玉便也不甚在意,不过与她们说话儿,嘴里不妨就说道出来。听得春纤这话,她略想了一想,也点头道:“府中也无旁个年岁相当的女孩儿,大姐儿又小,怕二嫂子也拘着的多,未免有些闷着,将我小时候的玩意儿取来,我挑几样与她送去,也是解闷散心。”
“姑娘若说这个,便添上前些时日我们做的那几样小东西,我瞧着那也正合适。”紫鹃在旁听得这话,心下一想,却是提出另外一样东西来——前些时日春纤也是无事,便琢磨着做了个长耳兔的布偶,内里塞得却是一条小被子,活儿也鲜亮,样式更是从未见着的。不说雪雁见着忙取来仿着做了猴子老虎之类的,就是紫鹃也循着做了个狐狸的。屋子里不多时便有了七八个,方才歇下手来。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收着的,旁人却未见着。
黛玉想起那个,也是笑着点头,道:“你说的是。大姐儿属老虎,便将那个与她便是。旁的小玩意儿取两个新鲜的,凑成四样,也就妥当了。”
如此说道一回,春纤本自有心的,便讨了这个差事,且将东西送了过去。
大姐儿小小女孩儿,见着这些,自是喜欢。便是凤姐瞧着也是一笑,且令平儿取来那布偶瞧了一回,又摸了摸,道:“都说你们姑娘心思巧,你们手也巧,今番瞧着,果真不假。倒是难得有心了。”春纤含笑道:“不过一个意思罢了,奶奶若是喜欢,我们那里还有呢。只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儿的。”
由此说了几句,春纤便有意无意着提及另外一桩事儿来:“说来近日也听了几句外头的话,说着小孩儿家,眼睛身子干净,不比旁个,若遇到什么神,也有撞客着的。我们姑娘也说,只做万一之想,横竖取本册子来瞧一瞧,送送神也是好的。”
凤姐听得这话,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又着彩明来念。春纤在旁看着如此,心下一想,又含笑道:“姑娘并奶奶这般知道的,方晓得这些。我小时候原在村子里,却听得有些话,这世间却是有阴司地狱报应,旁个不说,那等魇魔之类的法术,常听得一耳朵。我心下度量,既是有这个,想来果报也必是有的,奶奶不如与姐儿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却也不费什么。只要大姐儿好,什么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说什么了,反正这个月一定会将没有更的章节补上……
第五十五章 探晴雯又伏心中意
凤姐听得这话,却是一怔。她虽素日不信阴司报应之类的话,到底大姐儿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心内也是疼爱的,便想了一想,道:“你说的是,到底不费什么。平儿,记着这一桩,不拘什么庵堂寺庙的事儿来了,就说一声儿,我一道办了。”
平儿忙应下了。
然则从这般顺手办了的意思里,春纤便能看出凤姐对此不甚信服的心,当即也不再多说这个,随意说了几句旁样的话,就是告退。平儿见状,忙起身送了一送,走了小半段路,瞧着周围无人,她便问春纤:“大姐儿素日弱的,这真有冤孽报应的?我常日也听得一两声,倒不如你说的仔细,可是哪里听来的?”
“平姐姐,俗语道:善恶皆有报。又有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般做事儿,不管灵不灵,横竖也不会坏了事的,又有什么干系?我素日里常听这话,因想着,不管好不好,与人为善,不管有没有好报,总是一桩好事儿呢。”春纤瞧着平儿似有所动,因想了想,才道:“再者,我也得了过世的祖母托梦,叮嘱了我许多话。我想着既是有故去的人托梦,这神佛报应自然也是有的。”
平儿目光一闪,也是点头,笑着道:“你说得很是。”
由此,她又是多送了一段路,才是回转。
春纤心下思量了一阵,又觉此番自己说道得并无差池,便暂且放下这事,又想着去晴雯那儿一趟:明日便是她的生辰呢。不想这一面思量,一面走着,当头转过一处假山石,迎面就撞着一个女孩儿。
所幸都不过是哎呦一声,倒退了两步,却没什么妨碍的。
春纤揉了揉额头,抬头一看,却是个眉眼细巧,俏丽干净的女孩儿。只是她神色懒懒,目光厌厌,却透出几分春困之态来。她这儿打量两眼,口中已是道:“是我不防头,倒是撞着了你。”说着又是伸手搀扶了一下,越加柔和:“可磕碰着了什么不曾?我们先去那边儿坐一坐。”
小红原是额头磕了一下,这痛楚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妨碍,又见着是春纤,忙放下捂住额头的手,笑着道:“是春纤姐姐。我没事儿,不过额头磕了一下,没甚么的。”
春纤依旧强拉着她到了边上的亭子坐下,又问名字哪个房里等话,小红便道笑着道:“我是宝二爷房中的小红,原唤作红玉的,因着重了二爷并林姑娘的名儿,就自换了。今儿袭人姐姐因我们那儿的喷壶坏了,使我去林姑娘那儿借一个用呢。”
“原是如此。”春纤听得是小红,心下便是一动,暗想:按着书中说来,这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又是管家之女,性情也机敏,虽有几分攀高的心思,可这世间谁人不想着上进呢?不失了品性就好。
由此,她便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与你一道去。本来我是想着去看晴雯的,明儿就是她的生辰呢。不想方才一看,竟落下了一样东西,却得回去取了来才好。”
如此说谈了半晌,又再三问了小红无碍,春纤才是与她一道去了喷壶,顺手又换了一个荷包,便一道儿去了怡红院。袭人见着她过来,边上还有一个小红,便自笑着道:“怎么借了个喷壶,倒是把你也借过来了?宝玉知道,必定高兴的。”
“二爷高兴什么?却是晴雯须得高兴,明儿她生辰,偏生我们那里有些事儿,未必能过来,我便索性早些送了贺礼过来。”春纤听得袭人这话,心下冷笑,口中却是说得正经:“她现在哪儿呢?”
“正在东面的屋子里呢。”袭人听得这话,偏了偏头,笑着道:“你们素日好的,也在意这个?我瞧着有心便是了。”
“不过一点意思罢了。”春纤口中应了两句,便是往晴雯处而去,不经意一回头,却见着袭人犹自含笑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有所想。她微微抿了抿下唇,便自打起帘子到了内里。
晴雯正自坐在那里做针线儿呢。
她本性活泼明快,虽心灵手巧的,却并不甚耐烦成日里做这些没意思的,偏生又厌宝玉房中那些个丫鬟争奇斗艳的,每每回来也只得寻了针线来做,也是打发时间之意。这会儿正觉得无趣,见着春纤款款而来,她忙抛下针线,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春纤便道了缘故,又取了两色荷包与她,笑着道:“论说起来,我送这个倒似是班门弄斧的。只是旁的东西也不是自个儿做得,便挑拣了两个好的送来。内里还有一盒子自己做的胭脂,一盒子细粉,原是随我们姑娘一道做的,未必能如宝二爷,不过一个意思罢了。”
“这就是素日里我们好了,旁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晴雯也是一笑,郑重收好了,才又问道:“明日你们那里又有什么事不成?这却没听说呢。”
“你倒忘了,明日是你的生日,原也是王家夫人的生辰。虽说我们姑娘与王家无甚干系的,往年也无甚走动。到底今年出孝,原能走动了。若老太太、太太并二奶奶、宝二爷、三位姑娘俱是去的,她说不得也要过去,便先饶下这一件事来。”春纤口中随意道来,因又笑着道:“我想着这个,便早一日送过来与你。”
晴雯便点了点头,道:“这话说的是呢。我听得说史大姑娘也常是如此,倒是府中的姑娘少有走动。”如此说了两句,便问近来如何。
春纤不过略说了两句话,便提及方才与小红撞到的一件事来,又笑着道:“我瞧着她却是个俏丽的,心思也细,不过神情不大好。你们这儿也是事儿多的,你若能照料一点,便照料些,我瞧着她便是个好的。”
“这一时半晌的,你瞧出什么来?我却知道内里缘故呢。”晴雯虽不甚理会这些事情,却也眼明心亮的,当即便将前头小红与宝玉倒茶,后头被秋纹、碧痕排揎一事说道出来,又冷笑道:“只怕你也小瞧了她,这是个心里攀高儿的。”
“谁个不想攀高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呢。”春纤却是一笑,又拉着晴雯的手,笑着道:“我说着她好,不过瞧着她言谈爽利,虽有心思,却并非那等压了旁人的,本是晓得自个儿争气才是要紧的。这般就极好了。我瞧着她,倒与你有些肖似呢。”
晴雯听得这话,也想了想,便道:“罢了,我应下就是,没得倒是听你说了这一车的话。”
“这几句话你都听不得耳朵里?日后多少为难的事,越发了不得了。”春纤却是一笑,顺口就道:“你晓得什么,这世上的人多坏心,便是你们这儿都不算不好呢。旧年我就听说过一桩事。说是一个大家子,也是家中富饶的,又有两个兄弟,因着一个是前头生的,一个是继室生的,成日家里明争暗斗。及等各自娶了媳妇,老爷子也是渐渐不成了。你知道后头怎么着?”
“这些话,你也混说起来,虽也与府中没什么干系的,到底被人听见了,一时说道起来,可也是了不得呢。”晴雯的声音低了些,到底听住了,忙问后头如何,又道:“想来也就是分家产罢了,不过谁多谁少罢了。”
“却是那家的继室起了心,唤了个道婆过来,使她做了法,生生让那长子没了命!”春纤也是压低了声音,口中道:“还是后头有个道士路过,瞧出了不对,方说破了的。好在那长子的妻房正巧有孕,得了个遗腹子,那一系到底没断了血脉。你听听,这要是利欲熏心起来,才是正经的恶心、毒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