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回在祠堂跪着的一半时间都在水,倒也不怎么累,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白芙蕖便回了苏府,将苏家老爹叫走谈话了。
约莫晚膳时分,叶儿才急慌慌地到了祠堂,对辛回道,
“姑娘,刚刚才听说,夫人今日去了孟家。”
辛回一惊,心里有些惶惶不安,不知最后究竟是成亲还是退婚,还不待辛回猜完,苏家娘亲便谴了人来叫辛回去书房。
书房里有些压抑,苏家老爹讪讪地坐在一旁,白芙蕖则是手拿了赤红色婚书,对着刚刚进来的辛回道,
“熹儿,这门亲事是你祖父定下的,虽你爹爹和我都不甚满意,但也不敢贸然退亲,如今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既然你在东林书院中相看了这么久,想来应当有个决断了。那你且说说,你可同意这门亲事?”
辛回乍被这么一问,有些发蒙,然后苏家娘亲继续道,
“你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你若不满意,我们便是豁出去老脸也要退了这亲事,若你喜欢那小子,那我们便去孟家抢也把人给你抢回来,你只需说你愿不愿意。”
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不管怎么生气,终究还是以女儿的意愿和幸福为先,辛回心里微烫,忍住了酸得发胀的感动,说道,
“是女儿让爹娘费心了,只是这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请娘亲和爹爹容我细细想一想罢。”
白芙蕖自然点头,苏老爹几乎没什么发言权,也跟着点头。
在那之后,苏家父母并没有急着催促辛回做决定,只是辛回自己却是每日都在犯愁。若是自己说要嫁给孟止,但是孟止并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到时候不也是陌路夫妻么;可是若趁此机会退婚的话,自己有很是不甘心。
就这么纠结了几日,也没个答案,辛回却越发焦急了,每日睡不好不说,连饭都要少吃一碗。
苏家爹娘和苏家哥哥们看在眼里,却也知道,这是辛回自己应当做的决定,有些事,是不能代替而为的。
一日,辛回如往常一般坐在自己院子的秋千上,捧着一本诗集正“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地叹气,叶儿突然跑进院子,高兴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姑娘,孟家来人提亲了!孟公子亲自来的!”
辛回一听差点没从秋千上摔下来,捉着叶儿的手问道,
“你说谁来提亲了?”
叶儿终于喘匀了气息,欣喜道,
“是咱们未来的姑爷亲自来了。”
辛回这下听清楚了,却又听着不像真的,正愣神呢,院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自从书院一别后,这还是孟止第一次见辛回。她站在一片葡萄架下,日光稀稀疏疏打在脸上,显得有些苍白,不似在书院里那般整日里活动爱闹,时不时便能被夫子罚抄书,进书院这么久,学问不知有没有长,反正那一手字倒是写得规整秀丽了许多。
辛回怔愣地看着孟止,半晌,人都到了跟前,辛回才用手戳了戳孟止的脸,感受到温热的体温,辛回才道,
“原来是真的。”
孟止嘴角噙了笑,摸了摸辛回的头,玩笑道,
“不然还是假的不成。”
辛回总算恢复了清醒,不好意思笑了笑,两人便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聊起天来。
“你这里我倒是第一次来,院子布置的不错。”
辛回漫不经心的听着,时不时应两声,其实她很想问一问孟止,今日来提亲可是真心实意的,亦或者,他是不是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一时竟问不出口,因为怕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听的那个。
孟止似乎看出了辛回的心不在焉,却依旧谈笑着,突然,他指着一旁正开得烂漫的秋海棠道,
“你看,这一树花开得好。”
“嗯?那一树?”
说着辛回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不过自己是每日看惯了的,到不并不觉得多惊艳,随口应了一句便转过头来,只是刚刚将头转回来,自己的嘴便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什。
辛回呼吸一窒,便要退开,孟止却一把按住了辛回的头,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最后还恶作剧地在辛回唇上磨了磨,完事后,对着辛回挑眉一笑。
“这下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你可赖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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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一百二十八年八月初八。
今日宜嫁娶,宜远行,宜开业,总之就是万事皆宜。
就在这个大吉大利的日子里,盛京孟太傅的嫡长子迎娶尚书令府上的苏四姑娘,一场喜宴,惊动了满朝堂的人前去喝喜酒。
辛回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喜房中,等着那个人来挑她的盖头。不多时,便听到门口传来曾经那一群同窗要闹新房或是正劝酒的声音,然后便是孟止不胜酒力的推辞。
其中就属方绥劝酒的声音最大,辛回不禁在小本本上又记了方绥一笔。最近方绥春风正得意,终于抱得了秦素这位美人儿归。
听闻当日天子亲临东林书院,看中了秦素,便要纳入宫中,方绥便一身孤胆闯进了皇宫,跪求天子成全,方家老镇国公见方绥像是动了真心了,便也去宫里求了天子,当今天子并非那等昏庸之主,感于方绥一片真心,又念着他战死的父母,大手一挥赐了婚。
婚后方绥也不曾强迫秦素,最终是秦素恼怒了,方绥这个不上道的,婚前一口一个“素素”,婚后竟然天天跑去睡书房,竟然一次也没有提过要在秦素房里过夜。终于,秦夫子发飙了,当天夜里便解决了方绥这个愣头青。
至此,两人总算是成了眷属。
门外孟止还在和同窗好友推拉,最终还是苏家三位兄长过来往这边一看,众人才头皮发麻赶紧溜了,孟止这才得以进了喜房。
房中贴满了大红喜字,而新娘子便坐在不远处。孟止走过去,拿起喜秤轻轻掀开了新娘子头上盖着的红盖头,便见一张娇艳俏丽略带羞意的脸。
孟止心中微动,却还很是镇定地放下了喜秤,淡定地和辛回喝了合衾酒,最后才从一旁的架子上翻出一个带锁的盒子出来。
辛回原本的紧张被好奇取代,便问道,
“这是什么?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孟止只是把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两本书,辛回这才想起来,这正是当初她“投其所好”送给孟止的两本古籍,见孟止这般妥当地收好,辛回心中很是感动,正欲说两句情话,便见孟止翻开了书,辛回一愣,这厮不会是要在这新婚之夜和自己讨论算经和山水罢?
刚这么一想,果真便听见孟止说道,
“当日我说,得了闲暇要与夫人一同探讨书中精深学理,今日正好得闲,不如我们便来参详一二罢。”
说着将书一翻,辛回才看见里面是什么。两个衣衫半褪的小人正在玩打架的游戏,各种姿势各种羞耻,辛回这才回味过来当初方绥那一脸神情是怎么回事,一想到孟止早便知晓了这两本书的内容,便开始在心里大骂方绥,什么损友这是,还不待她骂完,腰肢便被扶住了。
孟止在辛回耳边吐着热气问道,
“夫人,今日你想睡上面还是下面?”
第41章 小和尚&小妖精(一)
玉清守在轮回台旁, 等到轮回台紫光盛现,玉清立马站得笔直, 背着双手, 片刻后, 一袭紫衣端正地立在轮回台前。玉清当即板着脸道,
“好你个玉虚, 你居然背着我进了轮回台, 你可知这样会影响她......”
玉虚没等玉清说完, 便一摆手,神情微敛道,
“我知道, 此事是我有欠妥当了。”
玉清也不好再说, 只是摇头叹着气, 说道,
“以后你不准再靠近轮回台, 省得你管不住你自己。”
玉虚难得没有追着玉清挑眉嘲讽, 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正相对无言地站着, 轮回台又有青光闪现,玉清忙向玉虚使眼色, 就在辛回出现之前,玉虚早已不见了踪影。
辛回眼角带着笑意, 对着玉清道,
“帝君, 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玉清故作无所事事地清咳了两声, 负手而立道,
“今日再晚些我便要去酆都阴司一趟,所以早早等着看你再入轮回,此世可还顺遂?”
辛回笑着点头,无不得意地向玉清道,
“顺遂,竟比我想的要顺遂许多,怎么前几世便不能如这一世一样呢?”
说着手捏着下巴思考了起来,玉清又清咳了两声,才拿出命格簿子道,
“嗯,想来是每一世变数不同,既然如此,便不要耽搁了。”
辛回提着裙子站到了轮回台上,玉清高悬命格簿子,不过瞬息,辛回的身影便隐在了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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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山下的伏流河突发洪水,河水暴涨,且伏流河附近狂风暴雨大作,更是增涨了水势的凶猛,浊浪滔天,洪水肆虐,鹿台山下的村落尽数被淹没。
鹿台山上的寒山寺里,身披厚重□□的白须和尚对着座下一众小和尚说道,
“此番的大水来得有些怪异,清空,你带着清吾、清原等几名弟子下山去,查明缘由,救济村民,即刻出发。”
几名身穿白布僧衣的弟子应下后,双手合十行礼后,恭敬退下了。
清空是主持座下的大弟子,此时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下山要做的准备,驱寒草药、御寒衣物等等备了不少,要出山门时,他叫住走在最末的一位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小师弟道,
“清吾,你是第一次下山,待下山后切莫单独离开,届时跟着师兄们就好。”
那小弟子乖巧地点头,背着装着草药的箱笼跟在师兄们身后。
到了山下,洪水已退,他们一行人路过伏流河时,看见伏流河河畔坐着一满脸沟壑正闭目养神的褐衣道士,手持一拂尘,听见脚步声,倏地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精光。
清空右手竖于胸前,有礼道,
“这位道长,请问这伏流河可是发生了什么?”
那道士慢悠悠又合上了眼睛,继续养神,看样子是受了些伤,半晌,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说道,
“此河中有妖孽作祟,尔等小辈便不要管了,这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清空也不恼,只是又行礼道了谢,谴了身旁一个小和尚回山去向主持禀告,然后带着余下的弟子往受了水灾的村落走去。
清吾在身后神情有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清空便问道,
“有话便说罢。”
清吾犹豫片刻,说道,
“那位道长看着道行极高,只是为何不先救助这些遭难的百姓呢?”
清空微微沉默了半刻,才道,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降妖除魔都是为了造福百姓,有些走捷径的修道者,会专降妖物,食其血肉,吞其内丹,以增强自身法力。”
清吾起初听得似懂非懂,半晌,面色显得有些悲悯,沉默得摇了摇头。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附近的村庄,存活下来的村民大多都聚集在了一起,于是师兄弟众人开始救治受伤的人。
清吾原本正在一旁熬药,却听见不远处的河畔似乎有求救声,清吾想着应该是还有为被困住的村民,便放下扇风的蒲扇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去。
走得近了,却没有看见任何人,清吾正疑惑着,不经意一低头,便看见河畔的泥水里躺着个什么物什,黑黢黢的,约莫两尺长,不知道是被水冲上岸的泥鳅还是水蛇。
清吾蹲下身,拨开水草,看着像是一条黑蛇,但头上却长了两只小巧可爱的角,身上稀疏盖着几片鳞片,看着可怜得很。
那小蛇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来了,往水里略微又挣扎动了一下,这一下水里便出现了殷|红的血色,清吾这才注意到它的尾巴似乎受了伤,而此时它正在竭尽全力想挪到河水里去。
清吾顿时生出了怜悯之心,挽起袖子,双手探入水中,十分小心翼翼地将小蛇捧在手里,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将那小蛇放入了河里。
那小蛇一下子便钻入了水里,没了动静,半晌,突然又看见那两只米粒半大小的角浮现在水面上,就只冒了冒头便又缩了回去。清吾微扬嘴角,笑道,
“你以后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清吾一行人在山下驻留了几日,期间再没有发过洪水,伏流河一片平静,而那位褐衣道士在河岸枯坐了七日后,终于凝眉叹气离开了河畔。
明日便要回寒山寺,清吾心里还念着那条小蛇,临行前又去了那河畔,河水依旧一片平静,不见波澜。在河边坐了两刻钟,听见清空再唤自己,清吾才站起身,对着河水说道,
“我要走了,有缘再见。”
说完便提着袍子角避开水,往村子去。他没有看见,原来平静的河面突然无风而起了一圈涟漪,一道白光闪过,片刻后,原来在躲在一旁的草丛里静静吃草的兔子,突然动作敏捷地往清吾面前的石头撞了过去,啪叽一声,倒在了清吾的脚旁。
就这样,小白兔成功完成碰瓷这一高难度动作,然后成功地被清吾捡了回去。
寒山寺的后院里,清吾坐在石凳上,看着石桌上毛茸茸的小东西,右手拿起一根胡萝卜凑到小兔子的嘴边,嘴里念念有词道,
“你怎么就是不吃东西呢?”
小兔子的伤好得比想象中快很多,现如今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此时只是拿眼睛轻蔑地看了胡萝卜一眼,身姿矫健地跳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清吾见状,生怕它一个不小心就跳到了石桌地下去,连忙伸手去护着,结果兔子堪堪在桌子边上,扬了扬头抖了抖耳朵,貌似得意地看了清吾一眼。
清吾摇头浅笑,用手轻轻捧起小兔子回了自己的屋子,将兔子安置在床榻旁边的小窝里,才转身去了大殿做早课去了。
那小白兔见清吾离开后,立即后腿一蹬,跳到了地面上,晃着毛茸雪白的耳朵,出了房间。
清吾做完早课,拿着经书回到屋子后,却怎么也找不就见那只小兔子,出了屋子,又去了常去的后院,最后连寺里的大小角落都仔细找过了,就是不见踪影。
距离那只兔子不见已经五天过去了,余晖下,清吾垂头丧气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清空走到他身边,安慰道,
“万事万物皆有其缘法,缘起缘灭更是无常,修道最是讲究清静无为,忌执念,既然你与那白兔缘分已尽,便放下罢。”
清吾低垂着头,颔首道,
“多谢师兄提点,清吾知道了。”
清空也不去追究他到底听进去几分,点点头离开了,毕竟有些东西只有自己去一边经历一边参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