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回跟着茶茵穿过里屋,然后便到了酒馆后的院子里,院子比酒馆大多了,满院子都种着茶花,此时还不是茶花的花期,所以只能看见满园子绿意,并不见花色。
茶茵替辛回斟了一盏温淡的绿茶,然后才坐下来两人开始说话。数盏茶水过后,茶茵才讲完了她的故事,听完之后辛回有的只是唏嘘和心疼,她觉得茶茵太傻了。
“欺阳,你能帮帮我么?”
茶茵声音平缓,带着苍老的沙哑,辛回看着她含着期许的眸子,问道,
“阿茶,他都已经要成亲了,你又何必呢?如今你数百年的法力只余一二分,能保住人身便已是勉强,且不论以我如今的法力能否帮你重塑青春美貌,我便是强行施法成功,你也撑不过多久便会打回原形,届时你来不及回到笋溪河畔的真身,便会魂飞魄散,这么做值得吗?”
“欺阳,算我求你了,其实要恢复我的容貌,并不需要你施用法术,只需.....”
辛回看着茶茵有些犹豫的神情,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料还不待她话说完,便见后院的门被强行破开了。
清吾一手持收妖壶,一手结破阵法印,一身青色布衣被风灌满,立在风里,遗世独立,手中的收妖壶口可见幽幽金光,正对着茶茵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三天了,竹子肥肠不好意思(捂脸),所以今天双更,晚上再更一章。嗯,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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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小和尚&小妖精(五)
辛回看见清吾去而复返,心中的不安愈加发大, 只是还来不及问话, 便感觉自己身下的石凳开始摇晃,辛回纵身一跃, 想跳出去,一旁的茶树突然生出许多藤蔓来将辛回的脚死死缠住,而茶茵早就退到了走廊上, 只是淡然地看着被困住的辛回。
心知被设计了的辛回也不再寄希望于茶茵,而清吾被门口的阵法绊住, 一时进不来, 那收妖壶悬在半空似乎遇到了结界。
辛回索性开始调动才平息不久的内息,宁心静气开始默念法诀, 同时双手飞快地结印, 不过片刻,指尖白光大盛, 辛回对着脚下的藤蔓大喊了一声“破!”, 那些藤蔓便悉数退去, 清吾也堪堪破了阵法结界,而茶茵却仿佛早已料到,捏了个决, 一道金光闪了过来,辛回便被数道金光困住了,不过瞬息,便被带到了茶茵的面前。
“欺阳, 对不住了,我不会伤你的,我只是想要他的一滴血。”
清吾赶不及救回辛回,收妖壶悬在半空不敢前进,听闻茶茵的话,清吾神色有些迷茫,最终看向了辛回。
“是了,我早该想到的,你一开始想要的便是小和尚的血,你早知我同小和尚一起,便传信叫我来,然后故意在巷子里设下阵法让小和尚起疑,还有些捆妖索,也是早便备好的罢?”
茶茵看了一眼手腕上系着的一条手绢,神情哀恻,对着辛回哭诉道,
“欺阳,我只要他的一滴血,这样就算我真身不在,也能重塑人身,可是若没有他的血,我如何能长久地占用别的身体,如何能固魂锁魄?你不也一样么,你现在所用的.....”
“茶茵!”
被辛回这么一呵,茶茵倏地停住了话头,只是神色乞求地看着辛回,而清吾站在一旁,终于收回了收妖壶,对茶茵道,
“你放了她,我给你血。”
茶茵脸上一喜,却不料辛回很是坚决道,
“不准!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么!血肉不能随意予人,叫人知道了你的血肉有着这般妙用,你恐怕就活不过明日了!”
茶茵怕清吾反悔,连忙说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帮我重塑美貌,我便立即送你们走,也不会出去招摇,欺阳你知道的,我只是想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辛回心里酸涩,怒道,
“你为了救他毁了一身道行不说,如今还为了他连一同长大的姐妹也算计,甚至不惜赌上魂飞魄散的危险,阿茶,你又是何苦?”
“欺阳,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应当最懂才是,就如我懂你一样,你总是问我值得么,那你呢?你又值不值得?你放心,我只是要一滴血而已,不会伤他性命。”
辛回垂头不语,有几分松动,茶茵见状,将一盆茶花树移到清吾面前,然后说道,
“你只需滴上一滴你的血在这花树上。”
清吾看了那花一眼,手指带了风在另只手掌划了一下,血便流了出来,血入绿色的茎叶之中,不过片刻那茶花便像是得了雨露一般,霎时便有了生气,竟然在三月间便开出了清香的茶花。
茶茵大喜,松开了辛回,随之闭眼念法诀,瞬时化作一道白影飞向那株茶花,那茶花枝叶伸展开来,约莫半柱香后,茶香四溢,一妙龄少女俏生生立在了茶花旁,少女身穿新绿衫裙,头别一朵粉绿的茶花,眉眼清丽,气质出尘。
“多谢。”茶茵对着清吾行了一礼,清吾侧身不受,一板一眼说道,
“不必,我只是为了救欺阳,且看你不像是要行恶,欺阳也说过,你本性纯良,这才答应了你,只是今后莫要走错了路,若让我知晓你作恶,我自会替天行道。”
茶茵盈盈一拜,说道,
“道长放心罢,茶茵还是分得清是非善恶的,只是心中执念放不下,这身体也不过管个百十年罢了,不过尽够了,人的寿数有限,届时我心愿一了,便会回去继续修行,不再踏凡尘半步。”
辛回也踱步过来,虽然生气于茶茵的欺骗和算计,却也知道她本性不坏,只是心中执念太深了,茶茵真身是一株茶花,当年修得人身后便到了凡间,算起来,两人已经好多年不曾见面了,不料一见面便是这种阵势。
茶茵自知理亏,不敢同辛回说话,就在三人安静站着时,前面的店里传来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茶茵朝辛回望去,而辛回终究还是朝她点了点头,茶茵这才神色舒缓了下来,笑了笑,掀起门帘往外面去了,辛回顺着她的动作,看到店里站了一个青衣姑娘,见那姑娘一副与茶茵是熟识的模样,便知今日恐怕没有机会同茶茵多说话,于是拉着清吾便从后院的门离开了。
清吾看辛回有些担心的模样,还是迟疑说道,
“那日见过的那位道长和戒痴大师也来了临安府。”
辛回脚步一顿,眉头轻蹙,有些担心茶茵。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晚上的时候再来找茶茵说一说,那两人都不是会和妖讲道理的人,虽说茶茵为情所困,但终究人、妖有别,况且这反而是戒痴的心结,恐怕到时候不会对茶茵手下留情。
用过晚饭,辛回便要去茶茵的酒馆,谁料清吾很是不放心,不肯让新湖一个人去,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小和尚,我是去找阿茶吃酒的,你也要喝么?”
清吾满脸认真道,
“出家人应当恪守清规戒律,不可饮酒。”
辛回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便觉得没劲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喝酒还跟着去”,说着眼尾轻挑,墨色眸子中狡黠一闪而过,问道,
“那你从未尝过酒的味道咯?”
清吾老实摇头:“自然。”
辛回双手绞着一缕头发,笑得意味深长,眨眼间,便到了酒馆,辛回领着清吾进了店里,茶茵立马迎了出来,看见辛回很是开心。
“这么晚了还过来?”
“怎么?老板娘不欢迎啊?来讨一杯酒吃也不舍得?”
茶茵见辛回肯说笑了,知道她不再怪自己,便亲热地拉着她去了后院的凉亭里,现下月色正浓,清辉如练,后院正点了几盏风灯,却很是亮堂。
三人坐在亭中,茶茵沏了一壶香气四溢的毛尖并一壶有些果香的果酒。显然那茶是给清吾上的,而那壶酒是为辛回准备的。茶茵放下托盘,还备了几碟子精致的点心。
茶茵正准备招呼两人,不料辛回朝她努嘴,然后辛回接过那两壶白玉瓷壶,又拿了杯盏斟满了两杯,对清吾说道,
“小和尚,你可知道这两壶是什么茶?”
清吾先是看了看那杯茶,说道:“毛尖。”然后又看了看那杯酒,见那水色澄澈,闻着有果香,不像是茶的样子。最后还是摇头道:“这杯我便不知了。”
辛回朝茶茵眨了眨眼,然后对着清吾一本正经道,
“欸,这个唤作果茶,是用新鲜的果汁浸了龙井茶叶,然后再放入干果煮沸,最后滤掉茶叶和干果,便只剩下这果香四溢的茶水。”
清吾听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从没有喝过这种果茶。”
茶茵听完满是腹诽道:原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是一门功夫。
辛回见清吾一副受教的模样,也装着欣慰地点了点头,将那一杯倒好的果酒递给他,说道,
“既然是没喝过,这次可要好好尝一尝。”
清吾接过杯子,正色瞧了一瞧,杯中映了一轮明月,很是晶莹剔透,而茶茵在一旁,刚想出声,便见辛回在狠狠地朝自己使眼色,然后清吾就将那杯果酒放在唇畔小呷了一口。
酒过喉咙,刺得喉咙有些辣,清吾怎么品怎么觉得奇怪,辛回还在一旁道,
“这种茶不能像一般茶那样细品,这果茶必须一饮而尽才有味道。”说着就着清吾的手,强自将那满杯的酒灌入了清吾的嘴里,清吾砸了砸嘴,就得肠胃都热了起来,然后那热气冲上了脑子,迷迷糊糊之间,清吾看见辛回笑得张扬灿烂,耀眼得很,明明夜空里只有一轮孤月,清吾却觉得看见了漫天繁星。
辛回拿着手在清吾眼前晃了晃,小声道,
“小和尚,小和尚?不会吧,一杯就醉了?”
清吾像是特意回应她这句话一般,头一偏,歪在桌上睡着了。
辛回戳了戳他的脸,见他真睡着了,才满是嫌弃道,
“怎么酒量这么浅,我还没玩够呢。”
茶茵看不下去了,对辛回说道,
“你这样不好罢,出家人有清规戒律,你这样让他犯了戒坏了修行,回到师门不会受责罚么?”
辛回眼光微动,说道,
“他师父怎么会知道他喝酒了?再说,要真能坏了清规才好呢,修一个清心寡欲有什么好的,修道之人总说红尘纷杂不净,碰不得,可对红尘众人来说,无情绝欲才是真正的无趣呢,哪里便能说修道比凡尘要高出一等了,况且有凡心,才会想要惜命,才懂得经历,懂得求全。”
茶茵愣了一愣,看着辛回的眼神中有些不解。
“不够几年不见,你倒像是经历了许多一般,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听得人犯晕。”
辛回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就着月色饮了个干净,然后说道,
“这果酒不够烈。”
茶茵摇了摇头,还是莲步轻移进了屋子,不多时,捧了一坛子酒出来,辛回只用鼻子闻了闻,便知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喜笑颜开地解了封满了一杯,然后又替茶茵斟了一杯。
“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你同那凡人是怎么回事呢。”
茶茵听闻辛回问起那个人,面上半是欢喜半是悲戚,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幽幽道,
“欺阳,以前我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一见钟情,可是偏偏就发生了。初见时,他受了很重的伤,性命垂危之际还一心想着从山贼手里救人,我暗中帮了他,后又偷偷跟着他,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我见他受了伤,又许久没吃饭了,应该饿极了,我身上只有手绢里包着的几块点心,便给了他吃。”
茶茵说着看了看手腕上那一条手绢,眼中带了星光继续道,
“那时我初到人间,并不懂原来人与人之间是有战争的,只是他告诉我他是一个将军,再后来他便被他的属下找到了,我也来到了临安。那时的我原以为这不过只是我到了人间遇到的一桩新奇事而已,就像我遇到了很好吃的桂花糕一样,虽然时常放心不下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过的,就像我爱吃桂花糕,有时吃不到,但也并不觉得会难受得死掉。”
“再遇见他时,我在临安安顿了下来,学着人的模样生活,开了一家酒肆,有一些熟客。可日子已久了便开始觉得无聊起来,就在我想离开的时候,我又遇见了他,他得胜凯旋,成了大英雄,认出我之后,便时常到我店里吃酒。这就样,我发现我再也离不开临安了,直到他再次出征,我跟着他离开了临安。”
“我幻化了别的模样,偷偷跟着他上到了战场,终于,看着他被敌人的刀一刀划破胸腔,他就快死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看着他死,可是阴司的牛头马面已经拿了锁魂链来,我趁乱带走了他的尸身和还没来得及离体的魂魄,耗费五百年的道行救了他,我也因此险些无法维持人形,容貌一夕之间苍老。”
“牛头马面找到我们时,发现他魂魄还未离体,也没有办法生生取走活人的魂魄,便要拘了我的七魄作赔,没了七魄,便不再有七情六欲,我不想被拿掉这份感情,最终还是被摄取了生魂以示惩戒,没了生魂,我无法吸取天地灵气修行,伤势不愈,容貌不得以恢复,我无颜见他,便将昏迷的他送回了军营,自己回了临安。”
“他回到临安后,便立即来找我,却发现他记忆里的茶茵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容貌丑陋的老太婆,他没认出我来,我既有些庆幸有些失落。起初,他每过几日便来问我茶茵的下落,我说茶茵走了,或许嫁人了,或许回家去了,总之不会再回来。就在半月前,他又来了,托我将这手绢还给茶茵,他说,他要成亲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能释怀,我放不下他,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恰巧你来信说你要来临安,还有带着他,”茶茵眼角带着几丝疲惫,朝清吾的方向看了看,继续道,“我想或许我可以再回到过去,回到他记忆中那个时候,变回他记忆里那个茶茵。”
桌上的茶早已经冷透了,辛回一手持了酒盏,一手托着下巴听茶茵翻起那些带着尘埃的记忆,很是感慨。
“欺阳,明日我便去将军府找他,青鸾说了,她会替我安排,欺阳,我真的很高兴,这么多年,我时常看着他,却也只能看着看着他,我甚至不敢多跟他说话,可是明日,我便能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我欢喜他,欢喜了那么久,欢喜得那么深,欢喜到离不开一座城。”
辛回看着茶茵明眸中星光点点,也跟着笑了,伸手擦了擦茶茵脸上的泪,说道,
“阿茶,只要你开心便好了。”
酒酣风倦,月已中天,辛回双手托腮,突然问道,
“阿茶,方才你说若是没了七魄,便没有七情六欲,这是真的么?”
茶茵被问得突然,而后又确定地点头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