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师兄,村子里......一个活口都没了。”
几位少年听闻这个消息皆垂眸黯然了一番,然后律非指着辛回和江聆说道,
“大师兄,那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荆白沉思了小半刻,说道,
“先带回去,如今这江州城附近很不太平,村落几乎被妖魔屠了个干净,回去以后我自会向师父禀明情况。”
律非点点头,其他几个少年也同意了。
辛回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这么草率就觉得他们两人的去处,她转头去看江聆,只感觉江聆好像很是排斥跟他们一起走,但如今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两个半大孩子,先不说会不会被妖怪吃掉,光是吃不到饭这一点就能将他们饿死。
最终他们还是跟着几个少年一起走了。
为首的那名笑起来有酒窝的少年名唤虞荆白,大白牙少年名唤律非,剩下的少年分明叫风平,胥言,庭余,此番他们是跟着师长一起下山来的。
“听闻江州城被屠,进入江州城除妖的师伯师兄们也都没了音信,师父特谴我随师伯他们下山来查明情况。”虞荆白对辛回他们说道。
听到“江州城”三个字,辛回和江聆皆是一愣,那些修士恐怕就有屠城的罢,只是听说他们到的时候,江州城中没有一个活人了,唯二的两个活人早在他们赶来之前便已经偷偷离开了,如今阴差阳错又跟着他们回到了江州城。
江州城中早已不复四丫头记忆中的繁华热闹,如今尸体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但地上还是随处可见血迹,当初何等风光的天下第一大城,如今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虞荆白他们一行人便歇在江州城一处收拾过的客栈里,辛回和江聆被带回去后洗涮干净后,总算有了原来的颜色,江聆虽然年岁不大,已经依稀能看出清雅出尘的好模样,唇红齿白的,惹得不少女弟子前来揩油。
而辛回这副小女娃完全还只是一个女娃,穿上从女弟子那里借来的衣裳,哪哪儿都空荡荡的,袖子整整修剪了一半,才勉强合适,脸上也没什么肉,看不出来以后的长相,只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一行人在江州城逗留了四五日,期间有不少其他门派前来寻人,当初进入江州城的修士何其多,却没有一个人生还,城中的尸体大多是残缺的,要分辨哪个脑袋是谁的,那条胳膊又是谁的,确实花费了不少时间。
半月后,大家终于装着自己门派的弟子的尸首,悲悲戚戚地打道回府了。而这次江州城死了那么多修士,江州城主也已经死了,城主府被烧毁,尸首都找不到,也不知该找谁负责,当时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晓。
只剩下辛回和江聆两人大抵知道一些,但他们不敢说,要是说当初他们一群修士进了城便开始大肆屠杀,指不定话音还没落,便被冠上一个妖言惑众的名称给乱刀砍死了。
江聆原本话就不多,在江州城的半个月来,更是一句话也没有,辛回多少有点感同身受,四丫头残留下来的悲伤时时提醒这辛回,她的家人全部死在了这座城里,葬在这座城里。
虞荆白写了一封信回山,然后便带上了辛回和江聆两个拖油瓶踏上了去苍梧派的路上。
律非一路上日日在他们耳边念叨,他们苍梧山如何如何好玩,道法如何如何厉害,这路上,辛回倒是把苍梧派的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苍梧派位列天下第一大派,门中又分为九峰,各由九大长老掌管,而虞荆白和律非便是第九峰小天峰长老祁鸣座下的弟子,怪不得当时在那村子里,只有律非一人唤虞荆白大师兄,而其他弟子都只是唤他“荆白师兄”。
就在他们一行人快要到苍梧山时,苍梧派掌门终于出来发话了,江州城一派勾结魔族,最后被各派围剿时,江州城城主最后以魂魄祭了噬魂阵,启动了这个天下第一邪阵,最后整座城的人都丧生在大阵之中。
辛回不知真假,在她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没有对这位城主的任何记忆,毕竟她一个平民小女娃,也不可能见到城主。
他们到苍梧派的时候,正好下了第一场秋雨,这一路顾念着有不少不会御剑的弟子,便老老实实地骑马回来的,所以这一路走得实在有些久。
原本下过秋雨后,天气骤然冷了下来,辛回穿得还是在江州城换上了那一身单衣,实在有些冷,只是刚刚踏进苍梧山,便觉得通身寒气都不见了,辛回这才发现,整座山都被罩在一个结界里。
苍梧山整整有九座山峰,虞荆白指着南边那座山峰,对辛回说道,
“那便是小天峰,咱们小天峰弟子不多,师父他老人家嫌麻烦,统共才收了三个弟子,除了我和律非,还有一位女弟子,名唤长龄,为人最是爽利,到时见了便知道了。”
律非在一旁小声道,
“大眼,你见到了那只猴子大抵便会对‘爽利’二字有别的理解了。”
辛回听到“大眼”两个字嘴角抽了抽,相处了这一月来,辛回总算知道了这位律非师兄的为人,简直就是一根棒槌,丝毫不懂何为婉转,何为慎言。
认识的第三日,便追着辛回喊“大眼”,对着江聆喊“冰美人”,相比之下,辛回觉得江聆的冰美人这个诨号简直不要太好听,然后现在她便知道了,原来自己的名字不是最难听的。
“你又编排你二师姐,小心她听见又那鞭子抽你。”虞荆白在一旁好心提醒道。
律非却摇头晃脑道,
“为什么这世上的人就是听不得实话呢?”
话音刚落,一声风响陡然在空中响起,律非灵巧地往一旁跳开了,然后便见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裂开一个口子,一条长鞭破空而来,又追随着律非往另一边去了。
“律非!你有本事别躲!”
那鞭子抽了空,现下正四下翻飞着,鞭鞭落在地上石头上都惊起尘土无数,见就是抽不到人,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辛回循着声音看过去,之间一个穿着同荆白、律非他们一样的白袍的女子高高站在一旁的树梢上。
那女子看不起年岁同律非差不多,身量高挑,杏目柳眉,姿容胜雪,只是眼前这一位清丽美人儿手中一条长鞭耍得虎虎生威,否则实在很有几分弱柳扶风的身姿。
律非躲得有些狼狈,怂得毫不犹豫,连忙告饶道,
“二师姐,我错了。”
辛回咋舌,怪不得祁鸣只收了三个徒弟,这要是再多几个,不是要将这小天峰给拆了。
就在辛回腹诽得很是欢乐的时候,律非将将躲到了虞荆白身后,那鞭子力道未减,循着律非便又到了这边,辛回恰恰站在荆白身边,那鞭子没有长眼睛,没有抽到律非身上,竟然直直地朝辛回招呼过来了。
荆白的一声“小心”还来不及出口,然后便响起的女子的惊呼,辛回眼前一黑,然后便落入一个削瘦却温暖的怀抱。
第53章 (四)
待辛回反应过来那是江聆的怀抱时,江聆已经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子, 那鞭子蓄了灵力, 又不是凡物,被这么一抽, 江聆原本便白皙得过分的脸更白了三分,辛回甚至能感觉到他身子颤了颤,然后江聆便脱力地倒在了辛回怀里。
辛回自己也是个小矮子, 眼见便要扛不住江聆,荆白立即将江聆抱了起来。然后难得见他真的生气道,
“长龄, 别闹了!还有律非,你们两个待会儿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说完已经抱着江聆快步往小天峰去, 辛回一个小短腿, 实在走不快,加之又是山路, 渐渐跟不上荆白的步子。律非被大师兄这么一吼 , 正心虚着, 便很主动地背着辛回往山上去。
长龄也很是心虚,跟在一旁,小声问律非道,
“大师兄又捡回来两个孩子?”
辛回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长龄要说一个“又”字,后来才知道,小天峰原本是只有荆白一个弟子,那还是祁鸣被老朋友软磨硬泡塞进来小天峰来的, 荆白出身金陵虞氏,真正是名门中的名门,而祁鸣与荆白的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因着这层关系,他才收了荆白为关门大弟子。
可是谁知道荆白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捡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山来,刚开始还只是捡几只伤了腿的云豹或者断了翅膀的仙鹤,祁鸣也不怎么管他,到后来,荆白突然捡了一个小女孩回来,祁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不过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后来又捡了律非这个棒槌回来,这小天峰才总算是热闹了起来。长龄和律非简直就像是热油碰到了冷水,每次非得搞出一番噼里啪啦的大动静才算完,小天峰自此便没有消停过,祁鸣也终于打起了做甩手掌柜的主意。
于是在那之后,平时只有隔一日一次的授业课上,才能见到这位师父,往往是传授了该传授的,便让他们自己去体会领悟,其余的事一概不管,有事找小天峰大弟子虞荆白就对了。
辛回这次的运气不错,一上山便见到了祁鸣。
荆白将江聆送到祁鸣居住的静心居,辛回远远便见一个一身灰衣的八字胡老头坐在后院的湖边垂钓,那老叟头顶灰扑扑的竹笠,翘着腿卧在摇椅上,脚上穿了一双草鞋,裤腿挽了半截上来,与传说中仙风道骨的修士相处甚远,倒像是一个田翁,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第一大派的长老。
祁鸣听见有人来了也不急着理会,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湖面,荆白自顾自将江聆放进了静心居的竹榻上,然后转身来到祁鸣身边,向他说明情况。
其实江聆受得伤并没有严重到需要祁鸣出手医治的地步,只是荆白显然很懂套路流程,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先将江聆和辛回带到祁鸣面前晃一圈,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义,就像将长龄和律非领回来的时候一样。
“师父,你看这两个孩子多可怜,无亲无故,年纪又这般小。”
祁鸣:“嗯。”
“如今世道不太平,这么小的孩子流落在外无异于落到豺狼堆里,可是这世间又有哪里是真正的安宁太平呢?”
祁鸣:“嗯。”
“师父,既然这样,不若我们便将这两个孩子留下来罢,小天峰这般冷清,多几个弟子也热闹些。”
祁鸣:......
辛回都听不下去了,都这样了还冷清,荆白师兄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着实不一般。
然而祁鸣还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只是盯着湖面,荆白随手拾了颗小石子,手指轻轻一弹,石子落入湖心,惊起了圈圈涟漪。
祁鸣的八字胡终于动了动,荆白继续若无其事道,
“师父,你看如何?”
祁鸣终于抬起头来,无奈地看了荆白一眼,对着那湖面一挥手,哪里还有什么湖水、鱼竿,竟然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
祁鸣取下竹笠,站起身来,往里面走,然后问道,
“那两个呢?”
荆白也不提长龄打了人的事,只是云淡风轻道,
“他们两个犯了错,去戒律堂领罚了。”
祁鸣也不追问是犯了什么错,走到竹榻旁边,抬手替江聆输了一些灵力,江聆背后的伤口便开始结疤了,然后施施然离开了,离开前说道,
“收弟子无所谓,反正收进来这两个娃娃也得你来带,不过你问过这两个孩子的意愿了么?”
荆白一愣,目光落在尚在昏迷中的江聆身上,然后又转而望向辛回,辛回心中不禁泪流满面,总算遇到一个通事理的。
然后祁鸣下一句便道,
“不过愿不愿意也不打紧,算了,你安排罢。荆白啊,短时间内你还是不要下山了,你不是刚刚突破凝神境么?该巩固巩固才是。”
辛回:这徒弟会不会收得太随便了......
祁鸣走到辛回面前,抬手在辛回脑袋上拍了拍,然后说道,
“太瘦了些,叫你大师兄多给你做些肉吃。”
辛回艰难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山上突然响起一阵三长两短的钟声,然后祁鸣便朝辛回和蔼一笑,化作一阵风走了。
荆白又背起江聆,还腾出一只手来牵着辛回,沿着石板路往小天峰东面走。
“这是召集九大长老议事的钟声,应该是掌门有事要同长老们商议。”
辛回点点头,跟着荆白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到了小天峰的另一边,这边的房屋风格同祁鸣的静心居差不多,每一个小院子都修得很是雅致,也没什么别的讲究,这山上房多人少,想住哪一个院子便挂一个牌匾,起一个名字。
荆白的院子种了满院子的兰草,便起名兰院,长龄的院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演武场,四周植了不少松柏,院子名字索性便叫青松居,而律非的院子里则是种了不少奇花异草,还养了好些叫不出名字的昆虫动物,院子的牌匾上竟然就只写了“自在”二字。
辛回选了一个后院真的有湖的院子,江聆还没醒过来,荆白索性先将江聆安置在了辛回的院子里,然后说道,
“你先休息休息,过会儿会有道童来送饭。”
辛回这才知道原来这山上除了他们师徒几人之外,是有其他人的。
荆白离开后,辛回绕着院子看了一周,觉得前院可以修一个葡萄架什么的,下面放一个纳凉的竹榻,将院子的改造都想了个清清楚楚后,辛回又有些无聊起来,索性发起了呆,前前后后想了想这一月来的事,又觉着她落到这个世界不像是意外。
也不知道玉清知不知道自己踏错了轮回,想来自己身上佩戴着紫薇垣的玉兰,说不准这一世便有玉虚的转世在,只不过现在她不敢轻易再离开这个世界,下一次还不定到个什么地方,还是等着玉清来寻自己比较稳妥。
这么想清楚后,辛回整个人总算轻松了一些,在屋外转了一圈,又绕回了屋子里,看着尚在昏迷的江聆。
江聆就算是睡着了眉头也没放松过,依旧臭着脸,辛回拿手指放在他眉心,想将那些褶皱给熨平,手指刚刚放上去,就被抓住了,江聆一双眸子亮得吓人,就像辛回第一天在死人堆里见到他时一样。
见到是辛回,江聆便松了手,辛回也好不尴尬地收回了手,然后问道,
“你好些了么?”
江聆坐起身来,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有些疑惑,辛回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见江聆眉头还是皱着,便试探地问道,
“江聆,你不想拜入苍梧派对不对?”
江聆抬头,伸手拨了拨辛回一头乱发,终于开口道,
“你别多想了,如今除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们原本是江州城的人。”
辛回也想起有关江州城勾结魔族的事来,先不论真假,叫人知道后,他们两人恐怕都躲不过杀身之祸,于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果然有一个青衣小童来送饭,那青衣小童竟然是个比律非话还多的,原本他是祁鸣的剑灵,平日里照顾照顾这小天峰上几师徒的饮食起居。
江聆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有辛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小道童说着话,两人正说这话,那小道童突然道,
“师尊唤两位师叔前去静心居。”
辛回知道约莫是剑灵能听到主人的密语,便和那小道童一起去了静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