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没将闺女吓着,倒是把两撇胡子吹得颤了颤,然后那男子便中气十足开骂道,
“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又要去蜀山?我告诉你,及笄成亲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你要是再敢偷溜出府,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想这身体的主人心里竟然半分不怕,只管嚎啕大哭道,
“娘亲啊,我的命好苦啊,你走得早,爹爹竟然逼迫我嫁人,你看看他,半点不心疼我,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爹?娘亲,臻儿的命好苦啊......”
辛回心里清楚知道分明是这小姑娘故意撒泼耍赖,却也惊奇于小姑娘说哭出来就哭出来的能力,眼泪跟开闸的洪水一般,势如破竹,波涛汹涌。
而跟在那男子身后的小厮和丫鬟婆子具都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看来这是惯用伎俩了,怪不得掉起泪珠子来如此熟练,反而是那男子看见小姑娘哭天抢地的模样,脸上神情竟然也悲戚起来,到底不落忍,忍不住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然后便吩咐丫鬟将小姑娘带回房间了。
立刻有一乖巧伶俐的小丫鬟领命,将自家小姐带回了闺房,不过刚刚走了几步,那小丫鬟便对附耳姑娘道,
“小姐,老爷回书房了。”
那姑娘果然立刻收了眼泪,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是眉开眼笑道,
“只要一提我娘,爹一准放过我。”
小丫鬟立即上前拍马屁,笑道,
“小姐英明!”
小姑娘欢快地哼了一声,然后便又愁眉苦脸起来,偷偷跟小丫鬟抱怨道,
“谷雨,你说我爹该不会真把我嫁给唐家那个病秧子少爷罢?”
那名被唤作谷雨的小丫鬟小声劝道,
“小姐,这亲事是指腹为婚,老爷又向来重诺,想来......”没等谷雨说完,那小姑娘的眉头拱起来的川字已经能夹死一只蚊子了,谷雨见状,又立即开口道,
“只是老爷这般疼小姐,只要小姐好好求一求老爷,老爷说不得便能改变主意了。”
不想那小丫头听了非但没什么开心的神色,反而叹气道,
“如今爹爹不让我出门,我何时才能拜入蜀山真人门下修习仙法呢?”
谷雨脸色一变,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别的下人,才压低声量急声劝诫道,
“小姐,此话可不能叫老爷听见了,你几次三番私上蜀山,老爷便已经大发雷霆,如今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传得有多难听小姐你是不知道,所以老爷才这般捉紧着将你嫁出去。”
小姑娘听了立刻反驳道,
“所以我才说我不要嫁人的嘛,我是要修炼成仙的人,如何能嫁人?”
谷雨不敢再劝,生怕触了小姐霉头惹她不高兴,心里却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小姐怎么就是想上蜀山呢?那山上清苦比不得府里,更遑论修行除妖这等凶险的事了。
小姐一介女流,又是府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老爷都是一贯娇养着的,事事顺着,宠溺非常,谁知小姐不过十四岁生辰那日做了一个梦醒来,便执意要上蜀山拜师修行。谷雨脸上不露,心里却早已经暗暗叹气叹了千八百回了。
辛回宿在这名名唤云臻的小姑娘身体里后,除了初时有些慌乱,冷静下来后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应该是跌入了这姑娘回忆所造的幻梦里,所以才能同云臻共情,感她所感,莫不是那笛子上的禁制便是为了封存这记忆么?
就算大致想清楚了,但是辛回依旧不知道回去的法子,只能困在这云臻的梦境里。
好在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以云臻为中心,因而日子过得飞快,不过是一眨眼,便过了半个月,实则辛回并不知过了多久,但是心里却清楚知道已经过了这般久了,因为在此时,她便是云臻,所以她知道一切云臻知道的。
这半月来,云臻整日唉声叹气,铁了心的想去拜师学艺,苦等半月好不容易等到她爹爹出门办事,这日便又收拾了包袱准备偷跑。
这次她早早备好了梯子,竟是准备翻墙而出,云臻心里紧张,辛回便也跟着紧张起来,好在这次真叫她逃了出去。
出了云府,云臻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子走,三拐两拐地便到了城门,辛回这才看见城楼上的三个大字,这里竟然是渝州城,那蜀山不就在不远的城郊么?
果不其然,云臻买了一匹马便骑行往蜀山去,不过一个上午便到了山脚。
不久前送平安到蜀山,辛回同小道士和玉虚到蜀山时,是御风上的山,并不知道原来蜀山山门前是有禁制的。
于是云臻便被那禁制拦下了,只是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拦下,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十分淡定地同山上的人谈判起来,
“真人,求你收云臻为徒吧,云臻曾梦到仙人指点,说云臻此生有仙缘,但是亦有大劫难,只有拜入蜀山门下才能化解这命中劫难,还望真人体恤。”
半晌,那山上果然传来悠远的声音,听着像是那见过一次的木清真人的声音。
“小友请回吧,蜀山不收道心不诚之人。”
云臻有些生气道,
“我怎的就心不诚了?真人你就是不想收我为徒!”
原来还看得见的山门,被云臻这么一反驳,索性连门都看不见了,四周景物转换,哪里还看得见什么蜀山,四周出了郁郁葱葱的树还是郁郁葱葱的树,只剩下身后那条下山的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横在眼前。
云臻心里不忿,不愿下山,便赌气盘腿坐在原地就是不离开,只是这么坐了两个时辰她便坐不住了,甩了甩酸麻的腿脚,犹豫片刻后,开始沿着这山转了起来,试图找到别的入口。
只是绕过了青山还是青山,走着走着总算听到了一点水流声,云臻跑过去,才发现是瀑布,就在她欣喜于到了蜀山后山时,突然听见了有人的脚步声。
云臻循着脚步声往那山石后走去,竟在那大石后见到一个人。
那人一身天青色锦袍,听见云臻的动静后转过头来,恰恰能见到那一张俊雅出尘的脸,只是那男子头虽然转向云臻的方向,眼睛里警惕十足,神色戒备,但是眼里却没有神采,依旧眼珠不动不转地盯着方才对着的方向,似乎是有眼疾。
而辛回在见到那一张脸后已是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管什么眼疾不眼疾,原因无他,只因那张脸,横看竖看都与广衡的模样有六七分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八点更新,结果回家晚了,木事,现在也不晚,总算不是后半夜了【捂脸】
终于讲到这些前尘往事了,大家可以发挥脑洞猜一猜,其实很好猜的,都是普通套路嘛。
第78章 惊艳邂逅
云臻背对着瀑布, 看着眼前这个人, 觉得四周的风都静止了, 瀑布落人寒潭的水声也全都消失不见,她只听到了耳畔仿佛有万千花树盛开绽放的声音, 伴随着心跳声, 让她只能看见眼前这个人。
辛回明显地感觉到了云臻的心跳乱了, 半是无措, 半是慌乱,还夹杂着几丝欢喜,但是不知为何,她自己却心头一痛,这场景像是曾经经历过。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处?”云臻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那男子转过身来,终于将目光对着云臻, 听到云臻的声音后,神色缓和了一些, 答道,
“在下回家途中遭人刺杀, 家仆都遭了毒手, 这才慌不择路误入山中。”
男子声音温润,很是好听,云臻仔细打量他如画的眉眼, 气度非凡但一身形容确实有些狼狈,便点头道,
“原来如此, 你可是家住渝州城?”
男子迟疑片刻,点头承认了。云臻却心中纠结了起来,这位公子眼睛有疾,一个人怎么回渝州呢?可是若是自己送他回去,只怕又会被关在家里,等闲找不到机会出门了。
男子良久没有听到云臻说话,便主动开口道,
“姑娘,这里应该是蜀山罢。”
云臻下意识点头,后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便说道,
“不错,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蜀山的后山。”犹豫片刻后,云臻还是做了决定,
“公子,你一人不方便赶路,不如我送你回去。”
那男子似乎有些迟疑,沉吟半晌,才拱手道,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云臻弯眉一笑,摆手道,
“哪里的话,小事一桩罢了。”说着,从地上捡拾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将一头递给男子,然后自己牵住另一头。
“这样我便能带着你下山了。”
男子的手握着那树枝,如玉般白净的手骨节分明,脸色怔忪了片刻,待明白了云臻的意思后,才失笑摇头,这一笑如春风化雨,如千树万树繁花盛放颜色,令满山如画风景都黯然失色,看得云臻一愣,脸上微微发烫。
云臻在前面领路走着,不敢回头再看,心里却不住想着,这人怎会生得这般好看,比这山河壮丽都灿烂。
辛回能感受到云臻的欢喜和心动,那是对辛回来说有些陌生的感情。
两人步行下山后,已经是傍晚了,无奈之下,只能在山下的长亭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回渝州城。
因为那男子眼睛不方便,云臻很是主动寻了些干树枝,燃了一堆篝火,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来,在火上烤热了才递给男子。
男子道了谢,客气地接过那只烤得香气四溢的粽子,吃相很是优雅,云臻捧了另一只还没剥开的粽子,趁着火光偷偷打量男子。
火光将男子的轮廓衬托得柔和了一些,只是他吃了两口,便停下来问道,
“姑娘怎么不吃?”
“嗯?嗯,我在吃呢。”
云臻被拆穿一般有些慌乱地回答,然后才开始剥粽子,眼睛不敢再看向男子。男子勾唇笑道,
“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嗅觉、听觉和触觉反而更加灵敏了,有些事不用看,也能知道。”
许是因为在温暖的火光中,让男子的笑看起来多了些亲近,云臻见他笑了反倒少了一些忸怩,恢复往常的爽朗和大方,同他说起话来。
“公子,你家住城中哪里?”
“闻英巷。”
云臻遗憾道,
“那同我家有些远呢,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这次男子犹豫了片刻才道,
“你唤我方棠罢。”
云臻将两个字在嘴里轻轻过了两遍,高兴道,
“我叫云......”
说到此处,云臻顿住了,云臻这个名字在渝州城内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云臻突然有些懊悔起来,从前自己怎么就这般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呢,下意识的,她不想让方棠知道自己便是云臻,更不想叫他知道自己身负婚约,话音一转,继续道,
“我叫云儿,复姓慕容,你唤我云儿便成。”
方棠很是从善如流,闻言旋即唤了一声:“云儿。”
云臻笑着应了,心中却有些不安,她化用亡故的母亲的姓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到了渝州城便会分道扬镳,也就骗他这么一小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辛回心中也跟着云臻忐忑起来,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按照自己写命格簿子的路数来,这两人以后一定还会有交集,任何一件事都会影响未来的事情走向。
没有辛回这般觉悟的云臻心不在焉地啃着干粮,方棠已经吃完,此时夜风微凉,轻轻抚过,一扫酷暑的闷热,方棠开口问道,
“云儿,今夜可有月亮?”
云臻这才抬头望向夜空,只见一轮满月当空,清辉皎洁犹如白练,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静静坐下来赏月了,顿时眼中染上了笑意,说道,
“嗯,恰是一轮明月,月色很美。”
方棠展眉轻笑,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只笛子来,对月而奏,一曲春江花月夜行云流水,宛转空灵,清越悠扬,云臻虽不怎么懂音律,却也痴痴听入了迷。
而辛回在看到那只墨玉笛子后便很不淡定了,哪里还管他吹了怎么曲子,那笛子分明就是她在山谷里见到的那一只,也正是这笛子将自己代入这幻梦之中,联想到广衡同玉虚的关系,还有这笛子,辛回总觉得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一曲终了,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就着月色歇息了。而对辛回来说,她感受不到疲累,不过一眨眼,便又是第二日,这样的时间转换她已经习惯。
云臻想找一找她在山下放生的马,却一无所获,两人便只能继续走路,方棠看不见,两人自然走得慢一些,一路上,云臻都在叽叽喳喳说话,一会儿说道偏僻小巷子里的王婆甜汤,一会儿又聊到双柳街的杂耍班子去了,而方棠只是微笑听着,时不时搭一两句,示意自己在听,全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两人走得慢,在路上又草草对付了一顿午饭,直到午后火伞高张时,两人才到了城门口,刚刚进城,云臻望着方棠神色有些复杂。
“我们到城门了。”
听到四周人声鼎沸,方棠也是一愣,半晌才说道,
“没想到这么快。”
云臻嘴唇翕动,想说怎么,只是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到人群里似乎有人在唤自己名字。
“云臻!”
云臻转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家老爹么!登时三魂吓掉了七魄,来不及说多余的话,只是对着方棠慌忙道,
“我有急事先行一步,你往前直走,然后往东边走便能到闻英巷了。”说着将身上的钱袋给了他,说道,
“若是迷路,你托人带了路便能到了,我先走了。”
说着便要转身逃跑,谁知方棠略有些慌张地拉住了云臻,将腰间的那只玉笛解了下来,递给云臻道,
“这个送给你,多谢你为我引路。”
云臻眼见云爹快赶到城门口了,来不及啰嗦,拿了那玉笛连声客套话都来不及多说,便往一旁人多的街道上跑去。
方棠手上一空,而云臻的味道渐渐散了,他心里一空,随即哂笑一声,朝着十分熟悉的街道走去。
云臻一路狂奔,尽往人多的地方走,结果还是叫她爹抓住了,只是这次她没有挨骂,云爹将云臻关在她的闺房里,看着云臻装乖卖惨的小脸,重重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出门去了。
云臻在家里关了整整三日,三日后,云爹突然回了云府,脸色却很不好,踏入家门便直接到了云臻的院子,斟酌了一番言辞后,同云臻小心翼翼说道,
“你这门亲事退了,既然你这般不愿嫁那唐家小子,我便再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那唐公子我也没有见过,不知人品如何,但是听说身体不好,你若是嫁过去受苦怎么办,且如今唐门内斗不断,这继承权还不定落到谁手里,这门亲退了也罢。”
云臻一听,心中喜不自胜,也没有问一问这婚事到底是哪一方先提出来退亲的。
只感于自家爹爹这般为自己着想,狠狠感动了一把,抱着云爹的手臂好一番撒娇,此时已经全然不提要上蜀山拜师的事了,只是想着,既然没了婚约,下次见了方棠自己便能坦诚告知自己的身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