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渔没有回应，她打量着爸爸，只觉爸爸似乎老了许多，变得絮叨了，大概也是受了现实的打击，一下子整个人都丧气起来。
而且自从上次在饭桌上她规劝了爸爸一句之后，爸爸似乎岁她不像是原来那么粗暴直接，偶尔也会跟她商量几句。
“唉，我现在是看穿了，没意思啊。”爸爸又说：“这个世道不要做官，做官没奔头，什么都捞不着。你去清华就读金融，还是挣钱实在，把钱攥手里了，一样有权。”
……
“都快过年了，他们那些人就不能让人好好团个圆吗？非得把人逼死。”
……
“这个世道我也是看透了。真的，你以后就去金融行业，当资本家，玩钱，实实在在做事都没好下场。钱生钱才好，这就是个资本左右的世界，谁有钱，谁就能掌握别人的生死。”
……
夏梦渔听着爸爸的话，不作表态。
她忽然知道怎么定位爸爸了。
爸爸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夏家人第一时间去贺家上了香，这也算是夏建国完成了自己作为贺家多年老下属的情分。
他觉得事情到这里，他已经算是做得问心无愧了。
夏建国安慰了贺夜阳的母亲几句，夏梦渔的妈妈也一直陪在那里等父女俩到。
本来一家三口想要走，但是夏梦渔说要找贺夜阳谈谈。
夏建国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是看了一眼灵堂上的遗像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夏梦渔不要太晚回家。
夏梦渔跪拜了贺叔叔，上了香，却一直没见到贺夜阳出现，问了下阿姨，说他刚刚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
夏梦渔到大院后面那条少有人经过的后巷，果然找到了贺夜阳。
小时候这条巷子也没有那么冷清，可自从家家户户都有车子之后，大家就很少往这边出入了。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个光景。
贺夜阳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跟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知道了姑姑，你到了我们在说。”
……
“嗯，路上小心。”
贺夜阳挂了电话，见到夏梦渔来笑了笑，把烟叼在嘴里，痞里痞气地问：“好学生，你要不要来一根？”
夏梦渔摇头。
她安静地靠在墙边，跟贺夜阳并排站着。
贺夜阳继续沉默地抽烟，抽完一根又想继续，却被夏梦渔一把按住。
“差不多就得了啊。”夏梦渔瞪他一眼道。
贺夜阳打趣道：“哟，真的是爹死了啊，虎落平阳，你现在都敢对我大呼小叫了啊。”
夏梦渔一噎，虽然贺夜阳的语气轻松随意，满满地自嘲，却还是说得她心里一酸。
她低下头不说话。
“唉哟，你干嘛？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贺夜阳苦笑一声道：“现在这样，我才有种我们认识了十几年的感觉。”
夏梦渔叹一口气道：“之前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算了，都过去的事儿了，黏黏糊糊的计较太娘了。我们谁都别怪谁就好。”
夏梦渔点点头。
贺夜阳随手掏出打火机，还是点了根烟，笑着问夏梦渔：“真不要啊？”
“不要。”
“没意思。“
贺夜阳抽了半根烟，然后低着头说：“我姑姑还是要我出国，我爸爸现在死了，也不存在什么限制出境的事情了。”
“你怎么想？”
贺夜阳几乎没有犹豫地说：“能出去为什么不出去，留在这里也没意义。”
“你想出国吗？”夏梦渔惊讶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觉得国外很寂寞吗？”
“哟，敢情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啊。”贺夜阳抬眼看向夏梦渔，揶揄道：“还以为国内信号不好没收到呢。”
夏梦渔有些惭愧地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
贺夜阳又笑起来，转回刚才的话题，无所谓地说道：“去哪里不都一样寂寞，在国内也没什么温暖的回忆。”
……
夏梦渔想开口跟贺夜阳说声抱歉，却又觉得对不起这个词有些轻，只觉得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要是不回来就好了，说不定我爸爸就不用死。”贺夜阳忽然语气沉沉地说：“你当初应该告诉我实话的，你一定什么都知道吧？你们真是的，就瞒着我一个，把我当小孩子哄。”
……
“我在你们心里就那么不懂事，那么脆弱吗？要你们都众口一词地保护我？”
……
“夏梦渔，我就那么没用吗？”
夏梦渔无言以对。
贺夜阳苦笑一声，把烟丢在地上，又点了一根。
“算了，你也不用回答我。我也知道答案。你告诉我了又如何？按照我的个性，如果知道我爸要出事，我肯定还是会回来的。”
……
“真搞笑。结局怎么都是一样的……”
……
“也不知道在拼命挣扎个什么。”
贺夜阳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两人靠在围墙边，沉默地相伴。
初冬的夜晚来得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了。
“有个人跟我说，一个人承受的痛苦越多，就证明他越强大。”
……
“痛苦不是坏事，痛苦是生命力的证明。”
……
“我之前觉得这样想挺残酷的，现在觉得，这样想兴许才最温柔吧。因为人生在世，痛苦总是难免，生活也没什么捷径，只有这样想，才有力量继续生活下去。要不然想着这样的人生，活一遭只是为了受苦的话，那也太没意思了一点。”
……
夏梦渔缓缓地说。
两人没有看对方，只是头抬着头看着夜空。
月光清清白白的，人世却浑浊不堪。
“贺夜阳，我有时候想，人和动物兴许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会感到痛苦，不仅仅是疼痛，而是痛苦。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贺夜阳笑了笑，掐了烟道：“难怪每次你的作文都要在全年级转一圈，每个老师都要念，你不当作家可惜了。什么事情你都能升华一下啊。”
夏梦渔也笑起来道：“我给人打鸡血那是那可是一把好手。”
贺夜阳点点头。
“谢了。我明白。我会强大起来的。我先进去陪妈妈，你也赶紧走吧。今天他比赛吧？”
夏梦渔一愣，这才想起来徐子充的比赛估计要开始了。
靠。
她要是没按时到，嗲包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贺夜阳伸出手拍拍夏梦渔的脑袋，微笑道：“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谁也别矫情，希望有生之年，我们还有机会再相遇。”
夏梦渔有些哽咽地点点头。
“希望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成为了我们想成为的人。”夏梦渔说。
“好，说好了。”
贺夜阳伸出手，夏梦渔笑了笑跟他击了个掌。
“走了啊。”
贺夜阳转身往院子里走，夏梦渔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离去。
贺夜阳像是有感应似的，一手插袋，一手举起来晃了晃，背对着夏梦渔算是说了声：“再见。”
他还是那个又酷又拽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可是他们都知道，什么都已经不一样了。
贺夜阳进了小区，夏梦渔这才收回目光。
她看看时间，都已经七点半了，赶紧拔腿就跑。
夏梦渔拦了辆的士，急吼吼地说：“师父，去体育馆，快快快，我要迟到了！”
“那么着急啊？”
“我男朋友今天在那里比赛。”
“哎哟呵，那必须赶到啊，姑娘坐稳了！”
第72章
夏梦渔赶到的时候上一场比赛刚刚比完, 真是中场休息的时间，见到夏梦渔拿着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徐桑和范小乔赶紧跳起来跟她招手。
“快过来！你怎么才来！”
夏梦渔赶紧猫着腰往座位走。
她们几个同学坐的都是内场的位置, 尤其是她们三个的座位，旁边就是体育局的领导和校领导, 说是最佳座位也不为过了。
从给票的这件事情上就看得出来, 徐子充真的很够意思，也很讲义气。
当然也说明他一点都不在乎领导的想法, 。那些领导怎么会愿意跟几个小孩子平起平坐？夏梦渔只希望领导们心里不要多想，只当徐子充是年轻不懂事。
虽然夏梦渔知道, 徐子充并不是因为年轻不懂事才这样安排的。
他就是藐视权威……
夏梦渔终于落座, 回头一看, 旁边的就是陈华清，两人相视一笑。
“喘这么厉害？”陈华清微笑着问：“这是跑来的啊。”
夏梦渔点点头。
“您觉得徐子充能赢吗？”陈华清问夏梦渔。
“当然啊！”夏梦渔毫不犹豫地说，又问：“你觉得他能赢吗？”
“我也觉得能。”
灯光绚烂至极, 音乐声将大家的目光又吸引至拳台之上。
在司仪的介绍里，拳手在拳击宝贝的引领之下入场。
徐子充披着他那件黑色的战袍, 微微低头，又是那副冷酷又坚定的模样，夏梦渔她们几个看到徐子充出场, 激动地跳起来，把手里写着徐子充名字的led牌子举起来，兴奋地尖叫着，含着他的名字, 就像是他的小粉丝一般。
徐子充抬起头看向夏梦渔的方向，见到夏梦渔又蹦又跳的样子，不漏声色地笑了笑，然后才又低下头坚定地看向前方。
裁判吹哨，比赛开始。
夏梦渔目光灼灼地看向拳台中心的那个人，看着她的爱人，她的梦想，她的英雄。
一定要赢啊。
因为他对胜利的渴望是那样狂热，因为他善于隐藏的外表下，有一颗原始热烈的灵魂。
永不甘心落于人后，永远要向着权威说不，永远要挑战强者。
因为他绝不认输，宁可被毁灭，也绝不要被打败。
第二天，人们评价这场比赛，用了十个字：优雅的狂暴，平静的残忍。
徐子充似乎对人细微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所以在拳台上总是能提前判断出对手的下一步动向，猜出人隐藏的想法。
拳台上他的作风冷静阴森得让人不寒而栗。
而他的拳头却又暴力残酷。
一击毙命。
这场拳王挑战赛，以徐子充一拳K.O.结束。
……
对手倒地不起，裁判吹哨，比赛结束。
徐子充赢了！
徐子充激动地跪在拳台上，亲吻着拳台，双肩激动地颤抖，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老成的少年感情如此外露。
他的同学们全都激动地尖叫着，大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这一刻不仅仅属于徐子充，也是他们平凡的青春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热血在胸口激荡。
他们也曾经离神话那样近，触手可碰……
“去吧。”玲花笑眯眯地对班上的学生说：“去找他庆祝吧。”
同学们立刻都冲到拳台边，男生们大声地吼着，孟辉甚至都开始抹眼泪了。
徐子充也爬起来走到拳台边缘，他看着向他奔跑而来的夏梦渔，跨过围绳，向她伸出了手，然后一把将扑向她的夏梦渔搂进了怀里。
夏梦渔一愣，没有想到徐子充会在众目睽睽，电视直播的镜头之下拥抱自己，她本想推开徐子充稍微演示一下的，但是她忽然感觉到徐子充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徐子充把脑袋埋在夏梦渔的脖子里，紧紧地抱着她，用尽全力。
脖子上感觉到一阵湿热的感觉。
夏梦渔知道，徐子充哭了。
他把最脆弱的一面留给了夏梦渔，交给她来隐藏和保护。
他相信她能守护好他的感性和热烈。
夏梦渔想，不管了！
就这样，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在乎，只想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自己最爱的男人，让他可以靠着自己的肩膀，让他可以感性，让他可以脆弱，让他可以流泪。
夏梦渔抱着徐子充，她几乎是痛哭流涕。
她的眼泪让千万人看都无所谓，他的眼泪只有她知道。
摄像机镜头对准着这一幕。
同学们见到这一幕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尖叫和起哄起来。
现场的观众也只觉得这是一幕英雄和美人的戏码，激动地鼓掌和尖叫。音乐声响起，气氛热烈地掀起了今天的最高潮。
终于，我们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拳王。
这感觉不亚于那一年李小龙一脚踢碎了“东亚病夫”的牌匾那样酣畅淋漓、热血沸腾。
徐子充终于抬起头，松开夏梦渔。
他的眼眶虽然有些红，但是已经控制住了情绪。
看到夏梦渔哭得鼻涕眼泪一脸的，徐子充忍不住笑了笑。
夏梦渔也擦干眼泪，冲着他笑起来。
“真想亲你一口。”徐子充说。
夏梦渔毫不犹豫地说：“抱都抱了，想亲就亲呗。亲了再说！”
徐子充立刻捧着夏梦渔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
他紧紧抱着夏梦渔，直到胸口那激荡的热血稍稍平静了一些才松开手，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重新走到裁判身边，接过了属于他的金腰带。
多久以前，他们曾经都幻想过这一幕。
那个在底下拳击场打拳的沉默少年，终于走到了上万人的体育场里，站在拳台最中央，在绚烂至极的灯光里，在震撼人心的音乐里，在狂欢呼啸着的掌声和尖叫里，成就了他的辉煌，成就了所有人的神话。
他们的英雄。
……
狂欢总有结束的时候，所有激扬最终都要落入平静。
巅峰之后，潮水终将涌向大海。
人群离去，空荡荡的体育馆不再剩下几个人。
班主任和校领导都走了，同学们也都陆续回家，夏梦渔独自走到徐子充的休息室去寻找他……
休息室里是徐子充和他幕后的团队们，大家的兴奋还未完全退去。
见到夏梦渔来，大家都打趣徐子充：“哟，小女朋友来了啊。”
“今天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