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咂弄这么多的本子?” 村会计一脸啧啧地看着最上层的那册新版毛语,脸上露出佩服地表情说道:“真不愧是知青同志,这思想觉悟就是高!”不用说,这一摞子书,就是胡菲求她城里的舅舅给邮回来的,他舅舅素来十分疼爱这个外甥女,凡有所求,很少有不应的,这次自然同样也是如此。恢复高考的文件毕竟没有正式下达,纪明远也不会多说什么,闻言就只是笑笑,可那一张坚毅的脸上却充满了一种全所未有的光辉。
当天晚上,纪明远在小屋里迫不及待的就一头钻进了知识的海洋中。这一次,胡菲她舅舅按照胡菲的要求,把从小学到高中的能够找来的教材都带过来了,其中数学、语文、政治、这三科尤其的多。胡菲沏了杯山里采的野茶,轻轻地敲了敲门,直到里面穿来一声:“进来。”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看着书桌前连头都舍不得抬,显得十分如饥似渴的纪明远,胡菲笑了笑,轻声道:“都看了一晚上了,也歇歇吧!”
恋恋不舍的把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纪明远难得的对着胡菲笑了下,脸上挂了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太久没接触这些东西了,好多都已经记不住了。”
胡菲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笑着说道:“慢慢都能捡起来,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呢!”
纪明远摇了摇头,一只手却轻柔而珍爱的摸了一下桌上摊开的书页。胡菲见状心里面也是有些感慨,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知识的渴望,实在不是后世那些视上学为洪水猛兽之人能够理解的。
“那就不打扰你了。”胡菲轻柔而不失关心的嘱咐道:“早点睡。”纪明远点了下头,带着苦味的茶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部带来了一丝丝的温暖男人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的他,很快的,又再一次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秋去冬来,在黄冈村今年第一场大雪下来时,胡菲的肚子终于隆了起来,上辈子她从来没有做过妈妈,这辈子却是捡了个现成的,对于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胡菲是打心眼里有期盼和欢心之感的。
男人冒着风雪进屋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正坐在炕上穿针引线的女人,她盘腿坐在炕上,乌黑的头发慵懒的挽了髻垂在身后,穿了件海蓝色的娃娃领棉袄,下半身盖了条被子,正低着头,一脸认真的做着件一看就是小孩儿穿的衣裳。听见动静,胡菲抬起头,看着男人手上拎着的东西,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怎么还抓了只兔子回来?”虽然半死不拉活地,可看着倒是挺肥美的样子。
“前两日和赵亮进山下了点套子,今天去搜了下,就在坑里看着它了。” 纪明远摘下头上带的皮帽子对胡菲道:“一会儿我给它杀了,你晚上炖肉吃吧!”
“好呀!正好加菜了。”胡菲笑眯眯地说道:“晚上把亮子也叫来,这东西是你们两一起弄得,咱可不能吃独食!”纪明远知道胡菲和以前不一样了,对自己好兄弟赵亮的态度那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家里但凡是有什么好吃的,也从不忘让他给赵亮带一份,弄得现在赵亮在纪明远面前那是有事没事的就说胡菲的好话。纪明远自然不会拒绝,哎了一声后,干脆利落地就去收拾兔子了。再然后,当天晚上时,胡菲就用这兔子做了两道硬菜,一道是山珍炖兔肉另一道就是辣炒兔肉丝,辅助的小菜则是清炒黄豆芽,以及大酱拌豆腐,赵亮来的时候还拎了一玻璃瓶白酒,于是,胡爹就更高兴了。就着这顿饭,男人们一直喝到了晚上九点多,胡爹是彻底喝高了,赵亮也不太清醒走路一晃一晃的,胡菲见状便让纪明远送他回去。
踩着半迟高的积雪,两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往着知情点去了。
“哥!我的哥!”赵亮醉眼惺忪,稀里糊涂地大声道:“嫂子真和以前不同了,她变、变的太多了……变的太好了,你,你以后就和她好好过日子,别,别辜负她!”纪明远知道赵亮这是喝高了也不理他只使劲儿拽着他往前走着,赵亮却醉后闹人不依不饶说出的话也是越来越颠三倒四没个顺序,等好容易把人弄回知青点后,纪明远也累出了满头大汗。
赵亮死狗一样的倒在炕上,纪明远则是给自己倒了缸冷水,咕噜噜地喝往下喝。
“哥!!”突然地炕上的赵亮嚎了一嗓子,吓得纪明远差点没呛了水。赵亮哥、哥地叫了好几声,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稀里糊涂就吵吵着:“……哥,黄菡给你来信了,可、可我看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怕你和嫂子因为这事再干仗,不、不敢给你啊!”纪明远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赵亮竟然瞒着自己这个事,赵亮说完这些话后就像是解脱了一样,乎乎地睡了过去。纪明远沉吟了一下,脱了鞋,爬到了坑里面,在缺了一大块墙皮的角落里,手一伸,果然就摸出了一封黄色的信皮来。
第5章 二叔
七几年的冬天那真是冷的吓人,胡菲现在是一点屋都不敢出,整天就猫在家里面,当然她可不是无所事事的,正相反,她每天都十分的忙碌,除了一日三餐的工作外,有点小龟毛和小洁癖的胡菲还趁着这难得的农闲时期,指挥着家里的男人们继续【干活】。头一件就是修厕所,胡菲实在受不了现在的如厕方式,说什么都得弄个出来。第二件则是厨房的采光问题,太黑了,而且完全不通风弄得厨房里面各种味道特别大特别难闻,看着闺女一脸撒娇央求的样子,胡爹撸了撸袖子,啥也别说接续干吧,最后把厨房的一面墙硬是给掏出了扇大窗户,又费老鼻子劲儿弄来了几块玻璃镶上这才算完。还别说,这么一弄整个厨房真是敞亮多了。
胡菲不但折腾爹,那妈也没让她忘了,胡菲的舅妈在县城里的一家大纺织厂上班,对别人来说很难弄到的丝线布匹棉花啥的,对她来说可是容易多了。所以胡菲就拿着好话央了她妈一天,愣是让她走了一趟县城,弄回了一大包胡菲点名需要的东西回来。于是小半个月在之后,你就能看见整个胡家都有了许多变化,无论是绣着青山碧水美鸳鸯的门帘,还是粉红色的还带着妃边的窗帘,又或者是用碎布头拼成菱形块的厚实坐垫,总而言之,家里多了许多的精致,看着更有过日子的模样了。
“明远,歇歇吧!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快擦擦!”胡菲递过去一块毛巾。她折腾爹折腾妈,纪明远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她也不能放过,笑话,这可是个主要劳动力呢!纪明远闻言放下手里的家伙事,接过了毛巾:“你看看,这个大小成不?”自从知道纪明远有一手木匠活后,胡菲就打上了人家的主意,在这个家里比上厕所更困难的事情是洗澡,就这么说,打从她穿过来开始算起,胡菲还没洗过一回澡呢,弄得她总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嗖味。半人高的有点椭圆形的大木桶,看着就特别的给力,胡菲伸手一摸几乎都摸不出什么缝隙来。
“明远,你太棒了!”胡菲的脸上露出高高兴兴的神色,毫不吝啬的猛烈夸奖着:“你这手艺太出色了,我看你以后就是不上大学,做个木匠也能养活一家老小。”劳动成果受到表扬,谁都会感到高兴,纪明远也不例外,就见他抿唇一笑,摇头道:“我这手艺算不得什么,就是小的时候看我爹做的多了,学了点皮毛罢了!”纪明远他爹当年就是个木匠,胡菲还知道,她老公公六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老婆婆倒是还活着,哦!听说好像还有个姑姐,不过胡菲都没有见过罢了!“这里面有毛刺,还得再蜡几遍才行。”纪明远说着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系又干起活来,胡菲就拖了把凳子过来,坐在那边看着他干活,两人时不时的还说点话,气氛看着居然还有点温馨。
大浴桶做好了三天,经过充分的晾晒后,才被允许使用。胡菲现在怀着孕,也不能做什么重活,所以这往桶里到热水的差事指定就落在了纪明远身上,大概也是知道胡菲一会儿会脱光了进到里面去,纪明远怎么看似乎都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当然,正一心一意等着泡澡的某人就算发现了她也会当做——没发现的。这场天堂般的热水澡足足泡了一个小时,胡菲才舍得从里面出来。“麻烦你了!”脸蛋粉嫩嫩浑身似乎都在散发着热气的女孩子眯起湿漉漉的眼睛笑着对他说道。纪明远没说话,他只是一趟趟的把水倒了出去,又拿着拖把,把屋地给拖了。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转眼间,就到了七六年的年底。今天是公社杀猪的日子,几乎全村的人都去公社领猪肉了,借着胡爹的光,胡家除了自己应得的那份外,还在胡菲的要求下拿回来了一大盆猪下水。猪肺,猪肝,猪肠,猪血,胡菲在厨房一连忙活了好几日,都准备留着过年吃。捞了颗酸菜切了块五花三层的肉,胡菲又割了把自己闲来无事在屋里面栽的蒜苗配上鸡蛋炒了一碟子,主食则是玉米面蒸的发糕特别的金黄宣软胡爹就是不吃菜也能造进去三大个。一家人围着桌边热热闹闹的正吃着,谁想到临到快完事的时候,院子外面竟传来了砸门声,听那动静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是如此,来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长得干巴瘦,满脸的着急,一进门就大喊道:“大爷你快去看看吧,我爹摔着了,现在躺在炕上都不能动态了!”胡爹一听这话,二声没有,抬屁股就走,纪明远见状立刻走上前扶了老丈人一把,翁婿两个一块匆匆往外面走去,胡妈倒是没有动态,只见她眉头皱的紧紧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还轻轻地哼了一声。胡爹和纪明远这一去,竟是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胡菲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得知,她那二叔被连夜送往了县医院。
“小腿骨摔断了,大夫给做了手术。”胡爹坐在炕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一夜没睡,老头的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
胡妈虎着脸,显得十分无动于衷,只问道:“做手术花了多少钱,谁给的?”
胡爹拿着旱烟袋的手一抖,脸上立刻就露出了颤颤地表情,低着头说道:“也。也没多少,建国他们着急上医院,兜里也没带够钱,我就朝者名林借了些,先垫上了。”名林全名王名林,就是胡菲那个在县里当官的舅舅。胡爹这话刚一落,那边的胡妈就炸锅了
:“你不是不是虎啊,老二一家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我告诉你,这钱他们是绝对不会还的,人家就等着你这虎逼玩意儿掏钱呢!”胡菲站在门口停着里面爹娘的吵吵声,微微挑了挑眉头,决定现在还是不出现微妙,去厨房做了碗热汤面,胡菲回了动屋。纪明远跟着在医院熬了一宿,看起来也满是疲惫的样子。“先把面吃了,再好好睡一觉。”胡菲稍微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他们家亲戚才挨的这份累。
“我二叔伤的怎么样?很重吗?”胡菲问道。
“大夫说骨面断的还算光滑,做完手术后,好好养着,应该不会落下什么残疾。”纪明远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道:“建国在医院守着呢,我和爸就先回来了。”胡菲她这个二叔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跟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农民一样,没啥大能耐,但胜在人老实心眼不坏,只可惜娶的老婆是个极厉害的,在家里也没啥话语权。事情的发展果然就照着胡妈说的那话去了,钟玉凤满口的感激,但一提要钱,就开始哭天抹泪的说【没有】。胡妈简直都要气疯了,两妯娌在屋里面就吵吵开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场面堪称火爆。老一辈的事情胡菲也不愿意参合,只在家里安心养胎,只等到她二叔从县医院被拉回来,胡菲和纪明远一起去看望了下。
胡菲二叔家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个叫胡建国,一个叫胡建业,闺女就是那个胡玲。胡建国和胡建业都已经结婚了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有了,全家老小都算起了总共十几口人,比之大房的小猫两三只,可算上是人丁兴旺了,当然,在生活水平上他家就跟人口数呈反比了,毕竟这么多张嘴,都是要吃饭的呢!胡菲他二叔躺在炕头上,身上盖着埋了吧态的被子,脸有点苍白,看着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
胡菲走上前去,叫了声:“二叔。”
老头对着她笑了笑,张张嘴,用着嘶哑地声音说道:“菲菲来了。”
胡菲对着他笑了笑,用着愉快地声音道:“今儿家里杀了只鸡,我拿半只给二叔做了鸡汤,从今儿早上就开始熬得,可烂糊了呢!”家里就五只鸡,胡菲还做主杀了一只,差点没把她娘给气晕过去。
“杀啥鸡啊……”老头露出一脸羞愧的表情,唉声叹气道:“因为我这事,就没少让你们破费了。”
“看您说的,您现在啊,就安心养病。”胡菲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老头闻言眼睛都有些湿润起来,自他摔伤了后,媳妇和孩子都是满嘴的埋怨,还没有一个这么和气的安慰他的呢。看望了病人,胡菲也没多呆,这屋里面味道特别不好,胡菲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疼。
“那二叔,二婶,我和明远走了。”出门前胡菲打了声招呼。
钟玉凤大概是看着她带来的那罐鸡汤的份上,抬头道:“玲,去送送你姐。”
钟灵嘟着嘴巴,张口就道:“我给小光几个洗衣裳呢。”
“你这死丫头……”
胡菲看都没看那边开始吵起来的娘两,对着纪明远柔声道:“咱们回去吧!”
她最近因为妊娠的关系,双腿肿的厉害,连走路都有点费劲,纪明远听了,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慢着点。”
“哎!”
钟铃捂着冰凉的手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对小夫妻手挽着离开的背影。
她咬了咬嘴唇,狠狠地哼了一声。
第6章 过年
春节在国人的心中那可是有着不同一般的地位,就是再贫困的人家,在这一天也会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似乎不吃这一顿,就不算过了这个年一样。胡菲家也同样如此,三点不到,她家唯一的那只大公鸡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打鸣,吵的人脑门直疼,胡爹早早就起来,拿着把大扫帚开始扫院子里的积雪,等到胡菲磨磨蹭蹭的起来时,整个院子已经被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连厨房大锅里的热水都烧好了。没办法,姑娘娇气,水要喝烧过的就是连洗脸也要兑热的。
胡菲穿好了衣裳洗漱完毕后去厨房做早饭,今儿是大年三十晚上肯定要做好的,所以早餐胡菲就打算简单弄点,不过她觉得简单的东西,其实做出来那也是格外的不错,就仿若今天的这锅酸辣片面汤,所有的面片都是白面擀的一点别的都没掺,秋天晒的红辣椒一个个又大又辣,醋也被狠狠的搁了几大勺,再加上花椒大料八角香油等调味,整锅面片吃起来那是又酸又辣,一碗下去,浑身都能冒出汗来。好吧!胡菲自己也承认她现在就喜欢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一大锅面片全家都给造了,各个吃的是心满意足,吃饱了饭,那么就该开始干活了,胡菲和胡妈自然是要着手准备年夜饭,胡爹和他的好女婿则是贴对联的贴对联,挂灯笼的挂灯笼。顺便说一下的是,今年他家对联都是纪明远亲自写的,胡菲看他写的真不错,愣是逼着人家写了七八副,不仅家里外的大门上贴了,连鸡舍,狗棚子上也没拉下。
十点多的时候,村子里面就有了动静,窝了一冬天的小孩子们可算是能出来透透气了,各个都跟火娃附体似的在冰天雪地里疯跑着,若是哪个娃娃手里还有个小炮啥的,那更是会受到明星般的待遇,厨房里剁剁剁地响起菜刀剁肉的声音,胡妈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一边削着萝卜皮,一边跟着胡菲说话。“当年要不是钟玉凤,我怀的那个孩子也不能没了,缺德冒烟的玩意儿,如今看着咱家日子好过了,又想着过来占便宜,我美的她个大鼻涕泡!” 这段时间胡菲也没少听她妈将过去的那段恩怨,所以基本上也能捋清事情的经过。前些年,国家乱的特别厉害,许多文化人被打成了臭老九反动派,胡菲她舅舅就是其中一个,他被下放到了一处偏远农场【劳动改造】去了,剩下了一对孤儿寡母凄凄惨惨无处可依,王梅就这么一个弟弟,哪能就这么袖手旁观,于是她偷偷地就把弟妹和侄子接到家中了,不管咋样,在农村有口吃的也能活下去不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成想却突然有人举报说是他们收留了反动派那时候胡菲她妈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眼看这家里冲进了一帮人,拉扯着要把自个弟妹带走,她肯定是不待让的啊,两相一撕吧,胡妈就流产了,打那以后她就坏了身子,又过了许多年,才有了胡菲这么个心肝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