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帝笑笑不说话,安抚的拍了拍元歌的手,接着写了下去。只是他连多说几句话,都费劲的很,何况是执笔写字这样的事。
不过写了几个字,他的就手颤抖了起来。只能写几个字歇一会儿,然后再接着写。
元歌心痛的手都开始抖了,可是又说不出不要写的话。一瞬间泪如泉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能哭,头一低没一会儿,裙子就被打湿了一片。
启元帝叹着气放下笔,困难的伸长手,如同从前一般,将人揽在怀里。一手摸着她的肚子,一边叹息着的轻声道:“虽然高兴你会为我伤心,但是也不要太伤心了好吗?”
“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儿。”
元歌浑身没有力气,一瞬间差点倚了过去,好在想起来向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康健的身子了。她终于忍不住的,捂着嘴低低的呜咽了出来。
“就不能......就不能不写吗?”元歌泪眼模糊的虚伏在启元帝的怀里,声音哽咽的道:“不一定,不一定就会......”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可笑极了,竟然为了启元帝这样的悲恸,只是她却完全控制不住。胡乱的抹了把脸,她泣不成声的接着道:“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办法呢?”
“宫中那么多的珍贵药材,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将你身上的毒清除掉的,所以......所以......”
所以,请不要这样急着告别。
启元帝红着眼仰头看着上方,半晌后笑着道:“说不定是可以想出办法来,但是为避免万一,还是趁现在我还清醒着,把该说的都说了,把该安排的按排好。”
“不然,我怎么能放的下你和孩子。”
那就别放下。
元歌哽声将这一句咽了下去,因为说出来,只会更添伤感罢了。人世多苦难,连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也免不了俗。
任你何等尊贵无限,在面对死亡面前,也没有任何的优待。
写了停,停了写,等落下最后一笔时,纸上的墨迹早就已经干了。启元帝转头看了看,拿起放在枕边那里的私印。
“取红泥来。”这一回,他是朝刘义说的。
刘义爬起身,脚步踉跄的很快的寻来了红泥。启元帝深吸了一口气,手里拿着印,稳稳的在份遗诏上印了下去。刘义见了,趴到地上无声痛哭了起来。
“哭什么。”启元帝瞄了眼刘义,淡然的道:“人都有这么一天,朕不过是早了一些罢了。刘义,待朕去了后,你留下好好的照看朕的一双孩子吧。”
刘义呯呯几声,磕破了头的血迹染红了地,他咬着唇将嚎啕吞了下去,哽声应道:“奴才遵旨,一定誓死跟随小主子们。”
“好了,都出去候着吧。”启元帝缓缓的道:“朕有些话要交代皇贵妃。”
哭的头昏脑涨的刘义,同沉默着的莫御医一起走到外面去了,屋子里便就只剩下俩人了。
“来吧,靠着朕,今天你怕是累坏了。”启元帝轻轻的笑:“是朕不好,要不是朕想带你出来,就不会遇到这事了,让你跟着担惊受怕。”
元歌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些人能让保护他的人背叛,可见是早就已经在暗中谋划了。就算今天不出事,下次也会出事的。
启元帝明白她的意思,手无力的将人搂住,执着的道:“靠着吧,不用担心压着我。”刚刚为了写遗诏,他的身后已经塞了圆枕,此时正倚在上面。
元歌便被一再坚持的启元帝,拉着倒在了他的身上。她手脚发软的倚着他,一边盯着他的表情,就怕他会有什么不适。
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人,启元帝一颗心,好像从不着地的半空中落了下来。就算胸前的伤,被压的有些发疼,也开怀的笑了起来。
这点痛,倒让他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福乐儿,你听着。”启元帝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一边缓声道:“等朕走了以后,你的处境会变的很艰难。不过不用怕,会有人帮你。”
启元帝把那封遗诏塞到她手里,一边道:“李相同镇国公府不用说,一定是会帮着你的。我会立王将军同为辅政大臣,到时他手中的兵马,就得交出来。”
“我的心腹吴同章,将会接手那些兵马。一半兵符,将会在你的手里。不仅如此,暗武卫也会前来向你效忠,你同孩子的性命安全无虞。”
而那些杀手,不论是何来路,都会被铲草除根。
第388章 念好
启元帝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告诉怀里的人,但是显然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眼下也就只能说一些重要的事了。比如教她怎么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福乐儿,遗诏里我明言允你垂帘听政,参与政事和决策。有了我留下的话,那些人就是想用后宫不参政的话来压你,也根本站不住脚。”
要交代的事太多,启元帝说的口干舌燥,元歌想去倒杯水来,都被拉住了。他抿抿唇道:“不忙,等说完了你再去。”
现在他就是拼着一口气,要是停了下来,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精力了。好在守在外面的刘义,算着时间亲自捧了杯温水进来。
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启元帝接着说:“宗室人已经被压制了太久,此次必然趁势而起。不过他们当中,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
“唯一的亲王平阳王,享的却是郡王的俸禄,这是当年父皇亲口定下的,除非有天大的功劳,他这一辈子也只能当个假亲王。”只要他们不甘于平淡,就只能一心为她和儿子办事。
大武亲王以单字封号为贵,可父皇当年担心,他压不住年长的兄弟们,就算是亲儿子也打压的毫不留情。托父皇的福,这些遗泽他可以留给儿子。
“有事也可以问你宫里的领事总管,他们几个都是能信的过的。”启元帝越说越担心,最后叹气道:“这样至少可以撑个几年,之后若是那些人要是欺负咱们的儿子年幼,你可得帮帮他。”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启元帝这是有些担心,以后福乐儿心大了,会向着娘家的权势。
“若是中间了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母子被人所钳制,便去寻国师相助,他会保你们性命。”
元歌静静的听着,偶尔点着头表示明白。哪知说完这俩句话后,启元帝半天没有声音,她惊的抬头去看,发现他正在眨眼睛。
“怎么了?”
启元帝苦笑:“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遗诏已经写好了。待会他们来了,你就坐在我旁边,告诉我他们都是什么样的神色。”
遗诏虽已写好,但是还要再当着那些臣子,他亲手再用玉玺盖上章。
元歌点头应道:“好。”曾经她无数次想过,只要启元帝身亡,她就可以让自己的孩子登位,便再也不用担心自身的下场和李家的灭亡。
等了那么久的她,终于在第六世等到了这么一天,只是结果却是这样的状况。她对启元帝的离去,如此的悲痛,而他心心念念的,却是如何保障她和孩子们的以后。
“咳。”说了许久话的启元帝,咳出来一些血沫子,他抹了抹嘴角道:“福乐儿,我睡一会儿,等他们来了,就让莫御医用银针扎醒我。”
哪里是想睡呢,只是他昏沉的脑袋,已经有些无法保持清醒了。未免晕过去吓到她,便说是想睡会儿。
“那,那你睡吧,等会喊你。”
突来的巨大变化,悲伤过的茫然,元歌在扶着启元帝躺下后,脸上只剩恍惚和麻木。眼见曾经给自己带来痛苦而憎恨的人,即将不久人世,那些怨愤和恨,好像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现在她只知道,躺这里的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忍着伤痛撑着一口气,为她安排后路的男人。以往的那些不满,好像都已经不再重要,脑中只记的起他的好。
不提他贵为九五之尊,平日里对着她却肯伏低作小,只那些以他的名义,或皇后名义送过来的那些东西,就透出他的在乎。
从前她并不在乎那些外物,如今却感念他的真心,不论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巴巴的奉到她的面前,只为换来她一个笑脸。
明明那样忌惮着相府,却肯花心思为她解忧,让人救了难产的小周氏母子。
皇上,如今欠债的人似乎变成她了呢。
元歌想起今世初进宫,她消极又颓废,不能拿启元帝如何,便总在心里想着把他如何如何,一个人想的热闹极了。连他送的那件孔雀裘,都想着身死时,一定要毁个干净,让他心疼去。
如今,他却要先她而去了。
等等,南疆贡上来能避百毒的孔雀裘,还有来自南疆密林的异邦少女神医?
悲伤的元歌哭着哭着,身子却猛然一僵,呼的一声站了一起来,脸上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惊喜!
“刘义,刘义!”她眼睛发亮的喊着。
刘义吓的魂飞九天,以为皇上已经驾崩,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嘴里悲声冲天。
“皇上,皇上啊......”
“闭嘴,别嚎了!”元歌被吵的头疼,直接打断道:“着人回去一趟,让周良辰领着去找住在宫里的阿图兰。那女子自南疆密林而来,最是擅毒!”
“快,说不定皇上还有救!”
刘义被弄傻眼了,呆了一瞬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爬起来掉头就往外面走。
大悲大喜之下,元歌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头昏脑涨的走到床边倚着坐了下去。同时也在回想着,见到那叫阿图兰少女时的情景。
能以蛛丝论脉,便是举世不闻的独门秘技。不过是毒,那个阿图兰,当有本事医治吧。
一定可以的。
龙三是在半路上就接到了李相,便让其自行赶往龙泉宫,再去传召另几人。
李青志也是刚刚接到了皇上被刺杀的情况,一边马停蹄的让人封城,一边便往龙泉宫赶去。虽然他还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但是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
最糟的便是皇上出事,皇嗣也不保。虽然也担心小女儿的情况,但是现在,他也只能盼着俩者至少,不能都出了事。
古来皇帝被刺都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李青志都已经做好了,到了龙泉宫却进不去的情况。却没成想,在路上就遇到传召的命令。
当时他心里就是一沉,事情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立刻召见重臣呢?便是对于刺杀之事打发雷霆,首当其中的也是担当护卫责任之人。
第389章 有望
等到了龙泉宫,李青志被领进去后,就看到里面站满满的禁卫军,有不少身上还带着血迹。
事情恐怕比他想的还严重。
看到如此情景,李青志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希望事情不至于无法挽救。
刘义在让暗武卫直接进宫接阿图兰后,便一直守在门口处。以前他以皇上为重,以后恐怕都要以皇贵妃为先了。
听到李相到了,他亲自将人给领了进来。
李青志一进来,便要作揖行礼,结果头都还没头,就听见女儿直接道:“父亲,皇上他重毒了。”他心中一惊,张口问:“中毒?可有解救之法?”
不知道。
元歌把这三个字嚼碎吞了下去,开口道:“宫中有一神医,来自南疆密林擅医擅毒,已经着人去请了。”她虽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都已经露了出来。
而现在,她要的是父亲能够稳住朝堂,让启元帝解毒时,不必担心朝堂震荡。皇帝遇袭此事非同小可,那些杀手不明来路,要是趁机勾结朝臣发难,恐怕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李青志面沉如水,开口道:“此事有几分把握?我们得提前作好准备,不然恐怕就要被栽一个谋害皇上的罪名了。”
一个怀有皇嗣的皇贵妃,再加一个大权在握的丞相。有心人想陷害,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皇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李青言道:“这样的事,应当是皇后站在前面。她身份特殊,有她打头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皇后可以信的过。”元歌神情淡然的道:“什么也不用做,她自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刚刚启元帝在她的面前,就庆幸皇后是他准备的人,不然事情可就要麻烦的多了。
李青志有点猜到了什么,抬头扫了眼挺着肚子,脸色苍白红肿着眼的女儿,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事情能够解决就好,若是不能解决,皇上也后继人,他们并不用担心什么。
元歌并没有把那封遗诏说出来,所谓遗诏,当然是启元帝去了以后才作数的。只要他没事,那封遗诏就什么也不是,不过一张废纸罢了。
李青志临走前,犹豫了下,还是道:“皇上生死难测,有些事你还是提前想一想吧。”
元歌明白父亲的意思,也知道这是为她考虑,但是此时却很反感这样的话。好像启元帝还没死,她就已经开始仗着他的爱护,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
最终她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看到这幅木然的神情,李青志摇摇头,并没有再多说,叹了一声退了出去。
虽然龙三早早就去传召,但是来的速度,却要慢的多。等阿图兰都已经到了,那些人尚没有来齐,元歌便全都安排在一间偏阁里等着。
无论如何,她都要先试试还有没有机会解毒。
阿图兰,是缚着手脚,被龙目给一路从宫里,像扛麻袋一样的扛过来的。她一被松开,就暴跳如雷的指着龙目开骂了。
连官话都不会说了。
“****的瓜娃子哪里钻出来了?抱到老子就飞起跑!你耽怕觉得自己长得拽实又伸展,我就不跟敢你扯拐了?日白匠,把老子兜毛了,捶爆你的铁脑壳啊!”
元歌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一半,细想想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出来。但是她很生气,倒是看出来了。
迎着皇贵妃狐疑的目光,化名木笼在寿阳宫当侍卫长,但此时以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龙目有些尴尬。实在是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同那个少女解释,才强硬的绑了她的手脚一路扛过来了。
阿图兰自被留在宫中后,刚开始还觉得挺新奇,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从前没见过的。只是她不是活在笼子里的鸟雀,早就已经呆腻了。
无聊的她正琢磨着怎么跑出去,结果这个傻大个就蹿出来,拉着她就要走。她不肯的下场,就是被扛白毛猪一样的扛到了这里。
要不是没察觉这人有恶意,也不想为这样的小事伤人,她定然要让他尝尝万虫噬心的滋味!
见到阿图兰气鼓鼓的模样,元歌微微皱了下眉,开口道:“神医,实在是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因此他才失了礼数。”
“过后神医想出气怎么都可以,现在还请神医援手,替皇上解了所中的毒。”
阿图兰对这个怀了龙凤祥瑞的娘娘,是有几分好感的,何况又是救人的大事,也就不再纠缠,而是撇了下嘴道:“好吧,那个中毒的皇上在哪呢?”
“这边请。”元歌颔首,领着阿图兰从外堂往里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