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问鼎跪地:“儿臣见过父皇。”
花荣帝挥挥手:“好了。你既然犯错那就跪着吧。冷师爷是上千学子求来的断案之人。接下来就由她来说说吧。”
花问鼎侧头看向冷文宇,下意识的用左手摸了摸右手上的碧绿珠串。
冷文宇面上的表情令花问鼎看不透,她开口说:“请殿下将那晚之事详细的说与在场众人听。”强调了一下:“事无巨细。”
花问鼎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能照实详细说了起来:“武威私自勾结窝坳蓄养私兵锻造兵器,我们一路将人押解入茂都,半日也不敢耽搁。就在我们进入京城的当夜,父皇差来身边的大总管传令于我。说父皇思念我想要提前见我。
父皇召见我的地方是父皇的寝宫。那夜寝宫内外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寝宫内的重重纱帘全部放下。父亲与我说了一些家常话。这个时候总管来通传说皇后找父皇有事。
原本我想要直接离开,但父皇却让我在殿内等他。他去了能有一刻钟的时间……我有些口渴。就自己掀开纱帘去倒水。这时候我才看到内殿竟然有个婴儿摇篮。
就在这时,寝宫的门突然被踹开。父皇便带着禁卫军将我团团围住。说我杀害了九皇弟。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襁褓中的确有一咽气的男婴。”
最近坊间本就谣传是花荣帝杀死的小皇子。花问鼎的这一番话指向性简直太明确!于是引得下面议论开来。
花荣帝见此简直想立刻弄死问话的冷文宇。这时候冷文宇面不改色的开口问他:“陛下,对于此事陛下应该有另一套解释吧。”
花荣帝还以为冷文宇是给他分辩解释的机会,说:“九儿刚刚满月很是圆润可爱。我便将其留在寝宫之中……那夜就是为了不让六皇儿看到九儿才将纱帘全部放下。没想到……”
冷文宇点头:“也就是说陛下不否认当时寝宫内,只有你和六皇子两人。”
花荣帝有些发懵,不知冷文宇的意思:“的确如此。”
“宫人一个不留。寝殿中只有陛下和六皇子两位成年男子。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冷文宇说着看向大理寺昨日和她一起验尸的官员:“各位大人可还记得小皇子的死因。”
在花荣帝听来,她的意思就是他这个生父不可能杀人,杀人的只能是花问鼎。
花问鼎也是脸上难看。
官员们莫名其妙:“是窒息而亡。死因是被人掐住颈部。”
冷文宇又继续问在他们听来是废话的话:“可知凶手用的那只手?”
“自然是右手。”
他们言之凿凿,冷文宇还是腻腻歪歪的说:“口说无凭,我们还是派人将小皇子的尸身送上来,让大家确认一番。”
茂都郊外,符一往抱膀站在小路路口,很快一队伪装成商队的马车行来,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了一堆眼熟的人,赫然是符铃、符响、王青秀……
他们开心的抱住符一往。符一往不和人亲近的毛病早就好了,仍旧很嫌弃的推开众人。而后说:“阿宇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齐全了吗?”
符铃笑嘻嘻的:“当然!”
符一往放心了:“既然如此,你们就到事先准备的地方呆好。我现在要进城去看着阿宇。”
大殿之外,看过婴儿凄惨的死相。那些原本向着花问鼎的学子被冷文宇一堆话,说得心中动摇慢慢转向花荣帝。
花荣帝见此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说冷师爷真是好手段。
冷文宇从腰间取下玉佩,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忽然掷向花问鼎,“六皇子!”
花问鼎本以为冷文宇也背叛了自己,此刻猛地听到喝声,听到破风声传来,下意识抬起左手抓住袭来的玉佩。
冷文宇抬手指向花问鼎:“大家且看六皇子!六皇子你别动。”
众人不明就里的盯着花问鼎。花问鼎自己也不明所以的举着手抓玉佩。
冷文宇此刻抖了抖袖子:“你们看六皇子在急变之下,是用哪只手接住东西?冷某再问你们往日饰品是戴在哪只手上?你们再看六皇子手腕上的珠串在哪只手上?是右手。那么敢问各位,身为左撇子的六皇子怎么就偏偏用右手杀人?”
大殿上的人听到此处才明白过来,一时间声音嗡嗡隆隆响了起来。
花荣帝的脸色大变,但碍于无数学子和文武百官在场不得发难只是咬牙看着冷文宇,说:“冷师爷,可不要忘记欺君之罪,其罪当斩。”暗示威胁冷文宇是女儿身的事情。
冷文宇抬眼毫不回避的望着花荣帝:“冷某自然不敢欺君。所以每句话都是实打实的真话。”看向众人:“我们再说之前的事儿,既然那夜寝宫之中只有陛下和六皇子两人。六皇子又不可能杀人。那么凶手必然是当今的陛下!”
在她说出陛下二字的时候,花荣帝也暴怒开口:“大胆!”
“此案最为蹊跷便是寝殿之中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试问天下间有谁能下此命令,能有权利下此命令?正是我们的陛下。”冷文宇冷冷回望花荣帝“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大欣的皇帝为何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来陷害另外一个儿子?一切都和十七年前的罗元帅一案有关!因为六皇子查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花荣帝脸色铁青,想到证据已经被自己毁去,微微心安的说:“罗文萱通敌卖国罪有应得。天下皆知!你若再敢放肆……”
“陛下是害怕心虚了吧!”冷文宇浑身阴冷气势不在压抑,全数释放开来,压得周围百官鸦雀无声,使得皇座之上的花荣帝无法开口。她的脚下有冰霜凝结。
“当年的确有人通敌卖国。但此人不是收复大欣大半沦陷江山的罗元帅。”冷文宇深吸一口气,遥指向皇座上的花荣帝。“而是你!花荣帝!”
此话一出,听到的人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个都以为冷文宇疯了。
只有花荣帝本人脸色失去血色:“来人将此大逆不道之人拿下!”
第125章 案终:江湖隐(四)
殿前众人在一阵死一样的静默之后, 交头接耳议论开来,“怎么可能?这个冷师爷莫不是疯了?”
“但是当年罗元帅的确没有理由卖国……”
“陛下可是大欣的皇上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国家?”
“你别忘了当初他不过是个落魄皇子。罗元帅已经是军功赫赫为世人爱戴……”
“你们别胡说八道……”
“是啊是啊。当时没细想,现在想来是北骁王出来作证。谁不知道那些外族恨不得他死。”
其中说好话的人是隐门子弟找到的人。他们曾经受过罗元帅恩惠,或者在多年诛杀“罗”中无辜被牵连,还有曾被世家子弟残害过的人。他们一开始的话只有少部分人附和,但想到花荣帝不惜牺牲两个儿子, 自然掩盖的是天大的秘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认同起来, 并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向花荣帝。
花荣帝发觉不对, 连连发布命令:“人呢?人呢!快些将人拿下!”
殿内外上千禁卫军拔出腰间钢刀, 却被冷文宇武者气势压迫,只能艰难的拔剑前行。
冷文宇见火候已到,从袖子中取出几张年久的信纸:“花荣帝你且看!这边是你与北骁王密谋的证据!上面还有你的私章。
你想不到吧?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罗元帅早已看出你心中不轨, 范将军更是截获你与北骁王的私信。你派孟将军等人诛杀范将军全府上下一百多条姓名,却不料这证据早已被范将军藏于他处。
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 你为除去罗元帅, 不惜以这条横跨雪山通往北骁腹地的路为交换条件, 不惜以童谣关绝无重兵把手为条件, 以灭掉北骁眼中钉罗元帅为条件!
而这一切不过出于你的恐惧之心,你自认为无德无能生怕罗元帅功高盖主,便不顾大欣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不顾四边强势围绕,便与狼子野心的北骁联手除去罗元帅,导致大欣遭受十多年的战乱。更为了掩盖罪行宁可错杀一千,导致全国百姓处于惶恐不安, 几万人连坐。”
说着将信件撒开,掌风注入内力,尽数落在刻板正义的大臣手中,藏身于朝廷的罗元帅后部手中,剩下的纷纷落在外面的学子以及曹太傅等人的手中。
众人看到信后,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花荣帝看着下面的人,有当年参与罗元帅事情的大臣出列:“胡说八道!谁知道这些信是不是伪造!”
冷文宇不再压抑心中仇恨的看着他:“你们可还记得几月前童谣关、一夫关一战吗?一队千人兵马就从这条路潜入童谣关,与此同时一夫关遭受攻城。那场战役惨胜。那就是最不能反驳的证据!”
花荣帝看到下面议论的那些人,离得远听不清但就是觉得那些人定然在骂自己,这让他克制不住的猛地站起身,大喊道:“但她是女人!一个女人成为全大欣的大英雄?带领全国兵马你们不觉得荒谬?而你也是一个女人!欺君之罪其罪当诛!来人杀了她!”
他这话竟然换来在场大部分人的认同,还说罗文萱和冷文宇简直伤风败俗。一个个指指点点针对冷文宇。
“那又如何?难道能改变你为一己之私不惜损害大欣,难道能消除罗元帅的一生功绩?!罗元帅戎马一生,只凭一人就让外族心惊胆落不敢踏入大欣一步,若非有她……”
冷文宇浑身阴冷之气尽数释放,阴寒内力仿佛化作实质的结界向周围散开,令人不敢上前一步。那些准备拿下她的禁卫军压力猛增,每一步都顶着强劲的排斥力。
她阴冷的将殿前一个个人看去,黝黑眼眸如深夜透着刀刃锋芒,看得他们心中发虚双腿发软,看得他们脊背发凉心惊胆寒。
“你们没有想想,若非有她,你们此刻还能在此处?大欣早已不复存在。还有你们这些学子,若非罗元帅,你们此刻还被人奴役任意杀害买卖。”
上千禁卫军终于顶着压力,慢慢挪到冷文宇跟前,将冷文宇团团围住,层层刀剑压在冷文宇的脖子上。出乎意料的冷文宇没有反抗。他们自认加到一块兴许都不是她的对手。
冷文宇看着那些之前之后两幅嘴脸的众人,眼中满是讥嘲,声音犹如来自深九冥深渊阴冷:“难道因为她是女人,那些功绩就一笔勾销?因为我是女人,我拿出的证据就不是证据?
难道我这些年立下的功劳,为百姓做出的贡献都是假的?!
别忘了你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得来的!
动物尚且知道报恩,而你们却只知道恩将仇报、颠倒是非黑白。这就是你们学来的礼义廉耻?!”
花荣帝狠狠瞪着她:“动……”
“父皇!”花问鼎站了起来:“她说的对,是你害了母亲。母亲对你、对全大欣有恩。”
众人刚刚知道罗元帅是女人,现在又知道花问鼎是她的儿子,脑子简直混乱极了。但他们对身为皇子还惨被冤枉的花问鼎友好很多。甚至罗元帅儿子的身份让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一下上升了很多。
花问鼎眼神复杂的看了冷文宇一眼。
她到底是什么人?三不归能那么迅速的拿下武威……其中是不是她的手笔?而此次局势如此迅速转变是不是也是她?为何她拿到了父皇私通外地的书信,又是何时得到的?
她女扮男装参加童生试还当师爷破案,欺君罔上的罪名是罪名都跳不掉的。对方立下种种功劳也许能将功抵过,但……
他仰头看着面色惨白的花荣帝,说:“国有国法,还请父皇自重。”
几位隐们寻来的帮手同时迈步出列:“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曹太傅阴阳怪气的说:“现在陛做了什么?这里的人全部皆知。”
公孙锦埋怨的看了眼冷文宇:“请陛下三思。”只救殿下就好,何必将当年的事揭出来?!
那些与花荣帝站到一线的大臣也纷纷劝花荣帝三思。
其他之前支持花问鼎的大臣、学子见花问鼎发话,纷纷跪地:“六殿下所言有理。”
花荣帝此刻浑身冰冷如坠黑暗深渊,他看着殿前的这些人,如果都杀了大欣也就完了。但世上最难堵住的就是人的嘴。就像十七年前杀了上万人,还是让当年事情暴露在全天下的面前。
一个通敌卖国的皇帝?一个出卖色相拉拢武将的皇帝?一个为了掩盖秘密,用一个儿子的死意图害死另一个儿子的皇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若是有人趁机举兵谋反……
花荣帝的视线慢慢看过下面一双双鄙夷不敢置信的眼睛,最后视线落在花问鼎身上……现如今只有他,身为罗元帅儿子的花问鼎成为太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他跌坐在座位上,挥手:“将人压入天牢……六皇儿你随我来。为父有话与你说。”
冷文宇面容极冷极白,抬手挥开压着自己的手。
禁卫军们不知为何将手中刀剑放下,看着冷文宇腰背挺直,目中竟然流露敬佩之情。为了替罗元帅伸冤,这位姑娘竟然不惜自己性命,而且竟然真做到此处。
冷文宇临走前,转头看了花问鼎一眼。
花问鼎的镣铐被人打开,冷文宇看着他,看着这个文萱的儿子。看他到底是选择掩盖真.相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是为了母亲的死寻求一个天地正义!
花问鼎犹豫了一下,抬脚走向花荣帝。
冷文宇眼神露出狠色,也不知是不是花问鼎感知到身后视线。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冷文宇,四目相对,花问鼎后退了一步。
冷文宇冷笑一声,心中对文萱的这个儿子分外失望,也深深的替文萱感到心酸,文萱曾经的爱人文萱的儿子呀……她毅然转身向天牢走去。
阴暗潮湿的天牢。
禁卫军紧张的握着手中反射着寒光的钢刀团团围住冷文宇,而她脖子上、背后抵着的刀一直未曾敢离开半寸。
冷文宇弹了下架在脖颈上的刀,凉薄地笑了下,“这么锋利的刀,只怕只有你们这几十个带刀侍卫才有吧?你们知道是从哪来的吗?”讲真的,自己作坊的东西流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面白唇红的总管太监端着盛装散功散托盘,挤挤插插的站在冷文宇的牢房内,尖细的嗓音,“冷先生,杂家敬佩您,自己请吧。”
侍卫们顿时心提起来,冷汗不由自主的顺着脖颈往下流,可惜原以为的抵抗没有发生,冷文宇端起散功散一饮而尽,而后痛苦地双手抓着地面,嘴角留下鲜血。
总管亲自捏起冷文宇的手腕,而后对周围侍卫点点头,众人收刀离去。
冷文宇冰瞳闪烁着嘲讽,目送他们离去,拇指抹掉嘴角的血,伸了个懒腰,抬手挥掉床板上的稻草,打着哈气躺了上去。她的目光呆呆的落在黑漆漆的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