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政与史册上记载的并不相同,他完全无法成为秦始皇怎么办?乐远岑不愿去假设这种万一的可能,却也隐隐担忧万分之一,因为尽信书不如无书。历史烟尘掩埋了太多秘密,偏偏她要做这个掘墓人。
不过,还能有一件畅快之事。
项少龙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客栈,他穿过了一条小巷时却猛然背后一凉,刚想要回头但一只麻袋从天而降,精准地套到了他的头上。
“谁……”项少龙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仿佛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只觉得背后一痛,嗓子就被一股气堵住发不出声了,难道这是传说里的点穴之术?
项少龙没闲工夫多想,屁股就被踹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了雪地里。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套着大半个身体的麻袋,想伸手掏出怀里的匕首刺破麻袋,但是屁股上已经迅速地被踹了很多下无影脚,每一脚都将他往雪地里踹得更深了一层。
也许才是刚刚过了一分钟的时间,他的屁股必然已经被踢肿了,凶手竟然还能做到左右两边对称,没有偏心哪一半。
项少龙终是拔出了匕首,将前身的麻袋划出了一道口子,想着挣脱出来去看真凶是谁,但他还没能转身,这又被多加了两脚再度倒地了。
一道非男非女、难辨老少的沙哑声音在项少龙身后响起,“你想知道为什么挨打?理由很简单,就怪你长得美。没打你脸,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项少龙闻言猛地一咳,他长得美所以挨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他这样想着发现又能说话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项少龙一把扯掉了麻袋转身一看,巷子里空空如也。
积雪的地上仅有一对他自己的足迹,除了麻袋那个真凶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冷风吹过,项少龙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刚才他遇到的是人吧?
别说他不信科学,这年头连穿越都可能了,更加科学的鬼说不定就要冒出来了。如果是人的话,会没留下一丝足迹,会踢得那么快吗?
项少龙不再多想急速走回了客栈,可是每多走一步,两边的屁股就一抽一抽地痛。这下麻烦了,屁股受伤,是站也痛,坐也痛,睡觉只能趴着了。伤在那么尴尬的地方,他要不要用药油揉一揉?
临近除夕,邯郸只剩下了三家客栈还在营业。
乐远岑住的这一家,只有她与项少龙两位投宿的客人。算是为了过年热闹一些,她在获得了客栈老板夫妇的应允下,也会帮忙做些事情筹备年节之物。
在客栈大堂里,乐远岑正听着老板娘说除夕要准备爆竹一事,就看到项少龙缓缓跨过了大门的门槛,“项兄,你脚怎么了?还好吗?怎么看起来神色有些纠结?”
“没事,雪地路滑,我摔了一跤。”
项少龙当然不会把被套麻袋一事说出来,尽管他很想知道是谁动的手,奈何对方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是要面子的人,还真谢谢对方没往他脸上招呼。
“摔了一跤?”乐远岑微微摇头一脸不赞同地说,“这天气走路要小心些,看你的样子是朝后摔,那碰到了后脑就麻烦了。就是往前摔也不好,万一磕坏了牙齿。我这里有伤药,别怕涂了会痛,活血化瘀的效果比外面的药好上很多。”
只是这几个晚上,你的屁股会遭受非人之痛。
项少龙接住了乐远岑抛来的药瓶,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认了是自己走路不看路,必须快点转移话题,“你们这是在说爆竹?现在有爆竹了?”
“当然要去挖才行。每年除夕之前,大伙都会去城外的几处竹林砍竹子。”
老板娘刚才正说到这里,除夕放爆竹就是往竹子里点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驱走邪祟。“我正与寻巫说有一处竹林不要去。一年半以前,天上掉下了好多的贼星,还砸死了人。在那以后,那处竹林一直都阴风阵阵的,太不吉利了。”
乐远岑听着老板娘的话,目光自然地扫过了项少龙。依照项少龙所言,他是在几个月之前从赵齐边境来到邯郸,应该能推测他来到此世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对比来看,她来到此间已经过了一年半。
鬼谷子曾经做出了推测,异世之人并不是以在同一时间点进入此间,天外的时间有几息的差异,对于此间就是一两日或者三年五载的差异,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而出乎人意料的是,真有被流星砸死的人,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
112.第十四章
由于项少龙负伤在身, 乐远岑驾着一辆马车,一人前往了城外的竹林。
除夕之夜, 家家户户都要放爆竹驱走邪祟,所以每户人家都会去砍一段竹子。而今,邯郸城外就算不能用地广人稀去形容, 但也不会出现一群人聚在某一片竹林前砍竹子。只要稍稍多走几步路,绝对不会妨碍到彼此, 可以任意挑选看得上眼的竹子。
乐远岑并没有听从客栈老板娘的建议, 正往那处砸死人的竹林去了。她就是出于一份好奇,流星把人砸死的几率并不高,为什么那片竹林还会传出闹鬼之事?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多月,竹林里也都被积雪覆盖着。粗略一看,雪地上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仅有一些动物的足印。
一阵风吹来, 吹落了些许竹叶上的积雪。向竹林深处望去,一时半刻之间, 除了风吹雪落之景不见任何活物出没,也是无法听出那些动物到底藏身何处,或者它们有些已经冬眠了。
根据老板娘所言,在一年半前的夏夜, 竹林里面砸死了两个男人。
因为贼星极为不祥,那两人竟然还被贼星砸死, 所以连尸体都没有抬走就地埋在了竹林里。埋尸之处距离竹林的西北方边缘并不远, 那个方向正是通往邯郸城郊, 也就是乐远岑目前所在的附近。
不过,乐远岑走了一圈之后,丝毫没有感觉到四周有什么异动。如果真有冤魂这种存在,她多少都能感觉到一些异样,可现在仅仅是风吹叶动的声音。也许只是以讹传讹,因为人们认为流星预示大凶才会有了如此传言。
既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那么还是早点动手砍竹子。不必砍很多,一根长竹子劈成八.九节,让每个人都能点爆竹节就足够了。
哐——,哐哐哐,砍竹子的声音在风中回旋着。
当乐远岑收起了斧子,把砍成一节节的竹子搬到马车上去之后,她正要驾驶马车离去却听到竹林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那个声音较为复杂,有与雪地摩擦的声响,有在刨着木头的声响,还夹着一些蛇吐信的声响。
如此一来,乐远岑止住了返城的脚步,握着短剑朝竹林里走去。
只见发出声响的地方跳出两只毛茸茸的獴,它们的嘴上各咬着一条蛇,前爪还各揪着一条蛇,蛇长得比獴要粗壮,但还是死在了獴的利齿之下。两只黄毛獴飞快地扫了一眼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的乐远岑,带着它们捕抓的蛇急速就消失在了雪地之上。
这才发现原本被积雪覆盖住的地面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洞,从其中散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来是刚才蛇獴两者搏斗留下的痕迹。
不对,不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腐臭味。
乐远岑以布帕围住了口鼻,用短剑稍稍拨开了积雪,发现了雪地下的土地被挖开了一个较为深的洞,这不仅是蛇所在冬眠的洞,其下赫然是一副被开了洞的棺材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竹林一直都有蛇,而两个倒霉蛋被砸死后就地被草草埋了,只用了两口薄棺就入葬了,也没有特意竖起一块木牌。蛇并不吃尸体,但是它们并不在意与尸体同住一棺,可能是找洞穴的时候就在棺材里落脚了。
蛇群进出棺材的鳞片摩擦声,很可能就是闹鬼与阴风阵阵的传闻来源。
不过,蛇也不是无敌的。獴看着毛茸茸的不太厉害,但它抓蛇是一抓一个准,还能在雪地里直捣蛇洞,把冬眠的蛇给一窝端了。
乐远岑看了这个破了洞的棺材一眼,她想了想还是多此一举,顺手把这一具尸体埋好。从马车上取来了铲子等物先将四周的积雪都除了,再彻底掀开了那口破了洞的棺材。其中冬眠的蛇都被獴抓走了,只留下一些蛇蜕证明它们确实曾经与尸共存。
那晚砸死人的陨石也就一只蹴鞠球那么大,冲着两人的后脑勺而去,直接撞飞了两人的半个脑袋,中年男人与少年两人应该是当场死亡。
这一口棺材里躺的是那位少年,可以说他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骨架根本看不出身前是什么模样。他身上穿的衣服也被蛇弄得有些破烂,那就是粗布麻衣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
然而,乐远岑戴着手套稍稍为其整理了衣物,她发现这少年即便逃过了陨石一劫,只怕也已经时日无多。即便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但是从骨骼上还是能看出少年已经染了重病。而在他腰间还有一块带着甲乙丙丁编号的木牌,这是服兵役期间会发给士兵的腰牌。
只是,有一样的东西让乐远岑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从从白骨的脖颈处取下一根细麻绳串着的挂件,挂件大约半截食指大小,乍一看好像就是一块刻着花纹的黑色石头。只是再仔细看,它通体黑清润如墨,透着羊脂玉润之感,而上面刻着金文的‘咸’字。
乐远岑喃喃自语着,也有些不明白了,“这是帝王黑玉,此种珍贵的玉石怎么会戴在少年身上?”
帝王黑玉又叫恒山墨翠,在后世所传它的记载与秦国有关,‘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文公出猎,擒黑龙,获黑玉,此其水德之瑞’。意思是说秦文公在崞县猎到了一条黑龙,从它的身体里发现了一块漆黑如墨的宝玉。
这说明秦国必然兴起的水德之瑞,为此秦国一直尚重黑色,而帝王黑玉正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咸?是秦国的咸阳宫吗?咸阳宫,正是秦国的权柄所在。
乐远岑想着再度仔细检查了尸骨,她毕竟不是鉴骨的专家,仅是能从少年足部与手部的骨骼上看出少年从小应该干了不少农活,他没有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有一点倒是与此吻合了,穿着黑玉的绳子也就是极为普通的细麻绳,让这块价值与象征意义都不低的黑玉看起来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面一定存在某个秘密,而且是不小的秘密。
乐远岑斟酌了很久,在认真地把少年的尸骨收敛好掩埋好之后,将腰牌与黑玉都带走了。近乎是出于一种无法忽视的直觉,她觉得必须去查清这具尸骨身上的秘密,因为鬼谷子说过的一句话仿佛犹如咒言,此刻在耳边挥散不去。
‘你们从天外而来,打乱了这个世界的运数。流星雨过后,紫微帝星的轨迹骤变,开始变得晦暗不明,不仅是一代帝星不明,而是接连数代的帝星运势都已经乱了。’
一块与少年身份极不相符的帝王黑玉,一段出自鬼谷子之口的预示之言。
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乐远岑,被陨石砸死的不止一个,刘邦也被砸死了,她都不会再感到了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夜探赵府,查清朱姬与赵政的情况。
113.第十五章
除夕前一天, 客栈暂且完全暂停了营业, 开始彻底地清扫垃圾、熏赶虫鼠,用泥修补着墙上的小裂缝。
乐远岑不可能把那日在竹林发现的事情说出去,她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为客栈老板夫妇搭一把手,午后还抽空乔装打扮去了管理服役士兵的府衙。
借以托词说偶遇了一位病重的男子,还没能与他说两句话,只来得及被托于了一块木牌与一袋钱, 那人就咽气死了。她出于好心想帮助其叶落归根,就带着木牌前来询问了那人的户籍所在地。
也许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乐远岑给了一袋不算太丰厚, 但足以表达一般百姓心意的铜钱之后, 管理档案的小吏没因为临近除夕而变得心情不佳, 查询一事进行得还算顺利。
少年名唤王三土, 家在距离邯郸城外五百多里地的苦水村。
档案记载了王三土的基本兵役情况,他在一年半之前被征兵, 来到邯郸城里报道了。可是在正式入营出发前,他与另外一名中年士兵一同失踪了。
“那两个人的失踪是按照逃兵论, 因此腰牌就一直没能收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中途都遭遇了什么。”
小吏掂着那袋铜钱,他看在钱的份上好心又说到,“不管他们遇到了什么, 逃兵都是要重罚的。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我就当你没来过。这就春节了, 你别再添晦气的事情。走吧, 走吧——”
乐远岑装着惶恐又感激地谢过了那位小吏, 她在邯郸城里绕了几圈,然后再卸去了易容走回了客栈。
从邯郸城到苦水镇,大概要走上一两天的时间,脚程算不得太远,却只能在初一过后再出发,因为明天能有一个观察朱姬与赵政的好机会。
再说另一头的项少龙,他经历了好几天的闭门不出。乐远岑给的伤药是见效快,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项少龙涂抹了伤痛部位后,屁股部位就像是被万蚁啃食的痛,更是伴随着一股奇痒,每次都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才能消退些许。
在这一个时辰里,项少龙是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四肢都捆住,让他被绑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他一个人做不到这一点,又不可能请人帮忙捆绑,以免被当做了脑子有问题,只能真的向嘴里塞了布条,不让自己又痛又痒地叫出声来。
如此非人的遭遇,总算在除夕之前结束了。
“多谢你的药油,我总算能不一个人在房里独自度过除夕。”
项少龙见乐远岑回了客栈,他的这一句感谢说得有些牙疼,但也算诚心地问,“这都团圆夜了,为什么寻巫看起来也没太多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