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远岑听着掌灯说起了这些年的情况。
比起二十多年前,掌灯变得宽和了很多,她曾经因为林朝英的死,希望女子是无情更好,而今倒也是能说起大徒弟与二徒弟家中的琐事了。
掌灯说了很多都是喜乐之事,而乐远岑听到最后才问,“你受过重伤对不对?是谁干的?”
“十多年前,西毒欧阳锋下的手,起因就是为了《九阴真经》。他上山来找王重阳麻烦的时候,我刚巧与他对上了。欧阳锋下手狠毒,我差一点就死了。”
掌灯这才说起了受伤之事,而后又带着乐远岑走向了停放林朝英棺椁的墓室,“后来,我因为看到了部分的九阴真经刻文才得以死里逃生。而王重阳最终没有能够遵守约定。”
原来,王重阳得到《九阴真经》之后,还是通过水道潜入了古墓,来看了一眼林朝英的棺椁。他又在另一侧的空棺材里刻下了《九阴真经》的部分内容,其中包括了疗伤的经文。这才让打算躺入棺材里等死的掌灯获得了一分生机。
乐远岑弯腰看到了空棺内的刻文。除了九阴真经的经文之外,还有十六个字‘玉.女.心.经,技压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王重阳到底还是未能完全释怀。
其实他的一生早就与林朝英纠缠在了一起,哪怕林朝英死了,哪怕乐远岑已经代林朝英断了两人的尘缘。可是,要他彻彻底底地放下谈何容易。
乐远岑只是笑了笑,而今去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这两位前辈都已经过世了,只希望他们不必在来生继续纠缠,而是能活都开心简单一些。
“我也得谢谢他,因为这经文救了你的命。”乐远岑握住了掌灯的手,她更庆幸的是掌灯没有赌气不去练习九阴真经,“还好你练了这武功,还好你没有那么固执。”
掌灯也想过不练九阴真经,但是十几年前她所收的两位徒弟刚入门,她不能让林朝英的武功后继无人。
“我不仅是为了自己活着,也要为了徒弟多考虑。而今,毒素完全是清除了,但手脚冰凉之症好不了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不用担心。
不说这些事了,我看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我与一起下山去见一见黄岛主,说不定也能遇到去客栈投宿的莫愁与孙婆婆。”
乐远岑笑着点了点头,她心里却是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欧阳锋。
她与欧阳锋之间没有恩情,只有旧账未清,而今是又添新账。看来她必须要走一趟白陀山庄,趁着她还在世斩草除根,否则就怕后患无穷。
第32章
天气总有些变幻无常。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 傍晚却是忽然来了一阵大雨。
“乐姑娘,我看你不如等一等, 等一起过了中秋, 你再离开?”
掌灯在晚饭过后也留宿在了尘缘客栈里,既然李莫愁与孙婆婆都还在城里没有回古墓, 她也不着急一个人冒雨回山。
刚才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掌灯接受了乐远岑的好意,人在江湖独木难支, 古墓门下弟子能够得到黄药师的照拂是一件好事。
只是掌灯难免伤怀,乐远岑此行看来真是要远走他乡,有生之年无法再相见了。
乐远岑看着窗外的大雨,这场雨恐怕要下几天, 却是不会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的中秋。“我看还是算了, 等雨停了, 我就离开。中秋也不过是看着月亮变圆了,月亮总是会圆的, 在哪里看它变圆都一样。”
掌灯没再多言挽留,就算将乐远岑留到了中秋, 月圆过后, 她们还是要分别。
此时,店小二前来敲响了房门。“灯师傅, 您快去看一看,孙婆婆与李姑娘来了,两人还带来了一个面生的少年, 那人昏迷不醒了,您给看看怎么治病?”
尘缘客栈开在终南山脚下,店里的掌柜、店小二等人都认识古墓中人。
平时,遇到天气骤变不便上山回古墓时,她们都会在尘缘客栈投宿。掌灯习得了御蜂术,不时会收集一些蜂蜜下山,托于尘缘客栈的掌柜贩卖。一来而去,大家就熟悉了。店小二对周围的江湖人也混了一个大概的面熟,他说的面生少年也不知是谁?
掌灯闻言就看向了乐远岑,“乐姑娘,你先休息,我去看一看。”
乐远岑还没有见过李莫愁,而今时辰尚早,她也不可能吃饱了就睡。“我和你一起。”
两人跟着店小二来到了孙婆婆住的屋前。
孙婆婆见到乐远岑也是惊喜,此时却非叙旧的好时候,只来得及让将李莫愁匆匆介绍给乐远岑认识,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躺在软塌上的少年身上。
“掌门、乐姑娘,我们是在地头张手里买来了这孩子。别看这孩子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是他的手脚都不似做过体力活。他一拉住莫愁没松手就昏了过去,我觉得他可能是被拐来的,就在向我们求救,也就将他救了下来。”
城里的地头张是个人牙子,专门从中牵线搭桥做一些买卖奴仆的生意。
孙婆婆与地头张算不得熟悉,但也认识十多年了,她已经从地头张手里捞了三个人,也就是古墓门下的三个弟子。
掌灯也知道孙婆婆有捞人的习惯,好在孙婆婆也不是谁都去捞,只有买回来了一二合眼缘的人。
乐远岑之前已经听掌灯提过收徒经过,也大概知道了其实都是孙婆婆带回来的孩子被收入了古墓门下。
掌灯并不太在意弟子的天资,反倒是更注重她们的品性。如果要论天资几人能比过林朝英,可是就算武功绝世也不见得活得幸福,那倒不如一开始就别追求太过。
掌灯这么想倒也没有错,毕竟绝世高手当世能有几人。
也是巧了,眼前的这位苦命或该算幸运少年,正是乐远岑的熟人——杨康。
乐远岑为杨康把了脉,他是由于饥寒交迫、身体虚弱、心神惊恐而导致的高烧。这不是不治之症,但如果他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医药,也就离死不远了。
乐远岑虽是看得懂脉象,但她并不会开药方。如今外面雨势未停,也别舍近求远的去找大夫,等会就劳烦黄药师移步走一趟。
“不是什么大病,等一下让店小二代为抓几幅药来。”
掌灯看到乐远岑竟是认得这昏迷的少年,她觉得孙婆婆的捡人本事越发高了。
“乐姑娘,这少年是从哪里的?要不要给他父母去报个平安?
“他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我看还是等他醒了再说。”乐远岑看着昏迷的杨康,她也好奇大半个月的功夫,杨康怎么就离开了王府,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现在先请店小二烧一盆热水来,杨康这一身雨水泥渍要洗干净才行。孙婆婆,你与莫愁也要梳洗一番,不如就帮忙问一下,店小二帮不帮男客人洗澡?”
乐远岑并没有为杨康洗漱打理一番的好耐心。
此前,她对梅超风所言都是真话,能让她帮着脱衣、梳洗、穿衣,那可不是随便谁都有的待遇。如果让她来照顾杨康,极有可能是将人扔到浴桶里,然后刷刷刷就捞出来,也不知道人会不会被呛着醒过来,或者又昏死过去?
“不用麻烦小二,我来就好了。”孙婆婆已经习惯了照顾人,照顾对于年龄近乎孙辈的杨康,也没有那么多的不便之处。
乐远岑没有意见,再看掌灯也没有意见,孙婆婆高兴的话就随便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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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巳时,杨康终于是醒了过来,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迷糊地叫了一声‘仙女妹妹’。
乐远岑坐在书桌边,她听到杨康的说话声,将记录着附骨针制作与使用方式的纸收入了怀中。昨夜,黄药师就依约将有关附骨针的一切都写了下来,将这薄薄的三页纸交给了她,让她自行领悟。
在认真看过这三页纸之后,乐远岑觉得附骨针与生死符确实是有相似之处,或者说是异曲同工之妙。这种相似不会凭空而来,黄药师是因为精通医术才研制出了附骨针,只是却不知这份医理是否传承于逍遥派的分支。
此时,乐远岑先搁置了心中疑惑,她看向了清醒过来的杨康,“这里没有你的仙女妹妹。小王爷,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杨康看清了站在床边的人是乐远岑,他是又怕又喜。怕是因为怕乐远岑找他算账,喜是因为终于死里逃生遇到了熟人。
“我在路上遇到了坏人给我下了蒙汗药,又把我打劫一空,还要把我卖了。多亏有仙女妹妹救了我,才能再见到乐姐姐。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乐远岑听明白了,仙女妹妹说的是李莫愁。
昨天,孙婆婆也说了是杨康跌跌冲冲地死命拉住了李莫愁的手,然后才有了他被救出来一事。
“有缘?小王爷,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从王府到了路上?”
杨康笑嘻嘻的脸色一僵,他对上乐远岑看似温和实则冷清的眼神,憋了一会终是说到,“不要再叫我小王爷了。我从母亲那里探查到了真相,她承认了我是杨铁心的儿子。叫我杨康是为了铭记宋朝遭受的靖康之难,郭家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他就应该叫做郭靖。”
杨康惨笑着继续说到,“母亲说在牛家村郭杨两家遭难之前,她曾救了父王一命,他们就是那样认识了。我猜测后来的事情也就该是你说的那样,父王看中了母亲,用计毁了郭杨两家,将母亲带到了汴京让她做了六王妃,认下我为完颜康。
待我如亲子的养父是杀父仇人,我也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留在王府面对着父王,我觉得每一刻都会穿帮。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也就是逃了。除此之外,杨康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给完颜洪烈留了书信,说是去闯荡江湖让其不必担忧。他对包惜弱隐瞒了杨铁心可能还活着一事,只是说想要去找一找郭靖,毕竟郭靖算是他的义兄,请包惜弱务必瞒过完颜洪烈。至于什么丘处机,谁管他怎么想。
借口一找好,杨康就不管不顾地带着钱财逃出了王府。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过去找郭靖,也不会去找杨铁心。因为杨铁心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帮助义兄的妻子,让李萍活下来而弃妻子亲子于不顾。
在迷茫之间,他想起了乐远岑对梅超风说过,要带梅超风去终南山下。
于是,杨康也就有些迷糊地往终南山走了。
这个过程是很凄惨的,他没有了小王爷的名头,他的武功也不怎么样,也没有过多的江湖经验,他被下了蒙汗药、被打劫、被转卖等等,还能够活着也许是上苍垂怜。
乐远岑听了杨康的离家出走劫难经历,她沉默了一会问到,“你已经看到我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等到这几天的雨势一停,我就要离开终南山往西域去了。经此一番,你也该知道了江湖险恶,如果你要回王府,我可以借你一些盘缠,或者帮你雇佣一两个镖师送你回去。”
杨康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他在受到折磨的生死之际,无数次地唾弃自己的没用,更是怨怼揭穿这一切的乐远岑,也是想过如果还有机会到汴京,就让完颜洪烈出兵收拾了那些人。
这大半个月的劫难似是一场恶梦,而等到他从恶梦中醒了过来,他又不想回去了。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刻才是站在了抉择的路口,选择回王府是可以预见的无解困局,而他也没有本事对狠毒的命运说不。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你的徒弟,跟着你去西域。我想先离开这里几年,等到我有能力的时候再来处理这些麻烦。”
乐远岑看着杨康,大半个月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生死苦难以让不知世事艰辛的小王爷发生改变。人在死里逃生之后,总会有些改变。
“杨康,你如果成为我的徒弟也不一定好过。我能帮你并不多,能够教导你的时间也不多。此去西域途径沙漠必是非常艰苦,而且我是去寻仇的,你很可能需要一个人度过一段清贫的日子。最后,你一旦了决定拜我为师,我如果发现你的极为不妥之处,很有可能会杀了你。因为一个有本事的恶人更加可怕,我宁可将他亲手毁灭。你可以好好考虑,在雨停之前,你还是能选择的。”
乐远岑说完也没有继续陪着杨康,她在前往西域之前尚有一事要做,要将她所习得几套武功都书写下来,其中一份交给掌灯,而另外一份打算交给黄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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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究会停。
雨停之后,残月如钩。等到月落日出,人也就要各奔西东。
在凉亭里,黄药师看着倒影在酒杯中的残月,他有些意外乐远岑竟然要带着杨康一起去西域。
“虽说欧阳锋重伤了掌灯,但那都是十多年的事情了。他也被王重阳重伤,躲回了白驼山庄。你去哪里不好,还要带着一个武功平平的人去西域,你不觉得是自找麻烦吗?”
“带着杨康是因为能教他多久,我就打算教他多久,我会中途为他安排一处妥当的地方,不会他一起前往白陀山庄。至于欧阳锋,是必须要再见一面。”
乐远岑看到黄药师不解的神色,她稍稍提起了二十七八年前的往事,“欧阳锋想要我死,这个想法估计是不会变的。二十七八年前,我撞见了一个秘密,以欧阳锋的性格绝不愿意有人捏住他的弱点,因为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
黄药师微微蹙眉,他与欧阳锋不算太熟悉。
在华山论剑的时候,两人相斗过几番,却知道欧阳锋被称作西毒是真的狠毒无比,但从未听说欧阳锋有儿子,只知道他有一个侄子。“我只听说过欧阳锋的大哥留下了一个遗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