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说的,她不像人的地方。我不知道她为何能够凝聚气感,但这就是最后的孤注一掷,说白了就是抽取尽了体内之气去拼一把。”
张简斋也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强弩之末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一股元气消耗殆尽之后伤上加伤。我刚才讲到下手之人用的第一副药是虎狼之药,那就根本没有控制药量,一贴下去死活不论。然后又是不断地再持续用药,半年内也就将经脉毁了七七八八了。我做不到让她痊愈,也从没有听闻过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此中程度的伤势续脉生经。”
“张老先生,药材并不是问题。罕见的药材都能在巫山,或者再往远一些的武陵源、神农架里找到。”
楚留香看着床上的乐远岑,没有想到她竟是双目被刺瞎了,为何她还能笑得那般明月清风?而今只要有一分的可能,他也想要试一试。
张简斋只是摇头,“药材确实不是问题。但是小楚,人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还是一个人,不是神仙再世。眼下,最好的情况是在一年半载里,让她养好体内受损的元气,她作为一个普通人还能活到五六十岁。
可是谈及续经脉、塑气海,我没有办法。我猜测用药者就是不给她一丝习武的可能,我也没有听闻过有什么功夫能在断脉之中练习。目前我们不能好高骛远,走一步是一步,先把重伤根本的身体调理好。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其它更多的事情就交给天意吧。”
天意?谁能够算得准天意?
张简斋留下了治疗高烧的药丸,至于其他的药材过两天备齐了再让药童送来,或者他们自己去镇上取也行。
楚留香也不知怎么送走了张简斋,他在想也许等到腊月师父回来,说不定能有什么方法,知道有什么能够续经脉的武功,而当前只能先帮助乐远岑调养好好身体。
胡铁花去厨房转了一圈,面糊糊是不能吃了,还好有张大嫂送来的几只馒头可以下肚。他拿着装馒头的碗,边吃着边走到了木屋门边,就看到楚留香匆匆收回了轻抚上了乐远岑双眼的手。“馒头,你要来一个吗?”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或者留到明天做早饭也行。”楚留香说着就起身朝屋外走,走向了小院另一侧的屋子。
胡铁花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楚留香身后,让楚留香不得不回头看向他,“你跟着我做什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不行?”
胡铁花好奇地打量着楚留香,“我就是要认真看看你。因为不是我要干嘛,而是你要干嘛?”
“我要收拾屋子,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我不想今晚跟你挤一张床。”
楚留香没去管胡铁花的打量,他说着就推开了木屋。小院实则很大,其中有五六间木屋,这一间还没人住过。
胡铁花装模作样地点头,“你不只是不想今晚跟我挤一张床,否则你可以打地铺凑活一两天,我看你是别有所求吧?”
楚留香听着瞥了一眼胡铁花,“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要我好好说话,行,我想一下。”胡铁花凑到楚留香跟前先伸出了四根手指,想了想又是换着比划了一个八,“我猜八个字,一见钟情,情窦初开。对不对?”
楚留香一把取出了怀中的鸟蛋扔向了胡铁花,“馒头也堵不上你的嘴,那就给你加个蛋。”
胡铁花匆匆挡住了径直投向他额头的鸟蛋,还好这是一个煮熟的蛋。他剥了蛋壳咬了一口,就又打开了腰间的小酒壶喝了一口酒。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你都还没说这人到底怎么来的?你想到收留她?”
“不是收留,是邀请她留下。”楚留香先纠正了胡铁花的说法,“你没有意见吧?”
“我当然没意见。这里那么大,多个人更热闹,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根本不是事。”
胡铁花啃着馒头又说了,“当然了,如果能够帮忙改善一下伙食就更好。你看我们每天吃的都是什么?白米饭加蛋、面条加蛋、馒头加蛋,再有水煮蔬菜,啃啃野果。隔三差五去张大嫂家蹭肉吃,关键是张嫂的厨艺也就那样。”
“那是因为有人每次去饭馆,都忍不住要买最好的酒,也只能吃一般的菜了。”楚留香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胡铁花缺钱的原因,“你想着改善伙食,怎么不自己动手?没见你继承师叔半分的厨艺。”
楚留香没说的是,胡铁花想得倒美,不管乐远岑本来厨艺好不好,以她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去厨房,万一烫伤或是被菜刀割伤了手怎么办?
胡铁花做了一个鬼脸,“行,我们就继续过清贫乐道的日子,我有酒就好,忍得住。对了,你还是没有说人是从哪里来的,从河里飘来被你捞了起来?”
“人不是被我捞起来的。”楚留香再整理床铺的手一顿,只怕此生都不会忘记夕阳下水中相遇的那一幕,他低声说到,“是真的有水中仙。”
胡铁花真的不明白了,“啊?什么意思?谁是水中仙?那姑娘?”
“乐远岑,她的名字。”楚留香转身看着胡铁花,“我是说真的有人能在河里呼吸,就像是水中仙一样。张老说了,她需要调理一年半载,我们刚好也在这里留一年半载。所以我想请她住下,她说不定能教我水下呼吸的功夫,正好可以两全其美,不好吗?”
“困扰你的武功终于找到了解决之道,那是好的不能更好了。”胡铁花说了这句就退出了房间,在房门口又来了一句,“老臭虫,你脸痛吗?谁说世上根本没有水中仙的?”
胡铁花说完就溜,不管身后楚留香的怒视。他这会心情非常好,因为总觉得楚留香会要倒霉了,难说是会倒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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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
乐远岑从昏迷中彻底醒了过来,并没有立即睁眼。
这一刻,她也罕见地有了一丝茫然。
昨天张大嫂给她换衣时,她就迷糊有了意识,能听到身边人再说些什么,不过是累得睁不开眼,但也把张简斋的那些话都听了清楚。何况她也懂医术,也就更明白当下自己的身体情况。断脉难续、气海难塑,去哪里寻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能够让她修行的武功?
从那个鬼地方逃了出来,恶梦醒了,但是眼前真的有路可走吗?
乐远岑正想到这里就听到了楚留香的脚步声,还闻到一股清粥的味道。
楚留香端着一碗粥进了房,他看向床上的乐远岑,就见到她睁开了眼睛。“你的热度已经退了,再用两颗药丸防止反复。先起来吃饭,粥已经不烫了。”
乐远岑支起了还很酸痛无力的身体,就听到楚留香挪动了椅子放到了床边。
“我自己来就好了。”乐远岑伸出了手示意给她碗,她还没有到需要人喂饭的地步,“谢谢你,也要谢谢小院里另一位兄台,尚未请教怎么称呼?”
“在下楚留香。院子里还住了胡铁花,他去镇上了。我们应该差不多大,你高兴怎么称呼都行。”
楚留香猜到了乐远岑昨天虽然昏了过去,但是昏得不彻底,她应该听到那番诊断之语。“张老建议你调理上一年半载,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来日方长,说不定能有什么机缘出现。”
因此,不必急于报仇或者别的什么。这话楚留香就没有挑明了说出来。
乐远岑接过了粥碗,她稍稍尝了一口,味道平平,却是她来到此世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她确实不能急躁,就算眼前已经黑暗到没有了路,那么也要在黑暗中从头起步,踏出一条路来。
好歹,她并没有倒霉到底。
死里逃生所遇还是好人,这就该谢谢命运的宽容。
乐远岑思及此对楚留香笑了起来,“我身无长物,在此住下少不得要麻烦你们。救命之恩,你总要让我做些什么才好,我也不想只是嘴上说一两句谢谢。”
“不用那么麻烦,我与老胡都随意惯了,也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情。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楚留香就没想让乐远岑帮忙做什么,至于什么皮肤呼吸的功夫,那都等到她身体情况更好一些再说。
乐远岑却是笑着摇头,“话虽如此,但你该让我找点事情做。人看不见了,就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从头来过,从新学起。何况对像我这般要慢慢调养的病人而言,没事做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你不把我当做病人对待,我的心情会更好。其实瞎了,不过是离天更近了。”
楚留香看着乐远岑的笑容,他半晌没有能回神。而且,听她的话,究竟是谁是病人?
“那好,我与老胡最缺的是大厨。恩,我的意思是,不是让你下厨,你可以教我。”
乐远岑闻言有些意外,这还是真是为她着想。
第37章
真正的勇士, 是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即便从头开始犹如孩童学步一样艰难,但是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只要人没有死, 就无法断言世间不存在翻盘的可能, 也要能在苦中品味出乐趣。
乐远岑在桃源村住了下来,她又练起了龟息功。尽管这门武功的进展很是缓慢, 但却聊胜于无, 而她觉得经脉也是有记忆的,她不希望经脉忘记了内功的感觉。
除此之外, 是有很多事情要学,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听风辨位。
空气流动遇到的不同物体会有不同的声音,大多数的人听不到或是根本没有去听这种声音,而她则是要去听懂这些从前没有留心过的不同声音。
“小心!”楚留香刚从水中冒头, 就看到了乐远岑差点撞上了一棵大树,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撞树了。
乐远岑从走得慢一些也会撞, 变到走得快一些才会撞,又到来到树枝密布处才会撞上其中一二。两个月多的时间内, 她能够取得如此进展,确实让他感到惊异, 只是人撞到了树总会痛。
乐远岑及时停住了脚步, 但身体难免惯性地往前冲了过去,额头处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而是贴上了一只微湿的手掌,就又听到皮肉被刺破的细微声音。“楚兄,我说过只有痛才能记住, 你不必为我挡。”
“那么你换一种树撞,这一种不行。”楚留香飞过来太急,下意识已经伸出手去挡了。他将背上被刺的四五根针叶随手拔掉,却还是能见到几个细微的血洞。“你这一脸撞上去,不被刺成刺猬才怪。”
“原来是松树,难怪风的声音被分成了那么多份。”
乐远岑才感叹了一句,就感到身边的楚留香神情微凝。虽然她看不到,但两个月不到的相处,足以让她能感知小院里同住的两人情绪变化。
楚留香与胡铁花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只是相比行事直爽的胡铁花,楚留香的观察入微会让她有些小困扰,但又不能说这样的体贴不好。
乐远岑拿出了伤药交给了楚留香,“我的目标是不要再撞了,免得我没成刺猬,你先变成刺猬了。不说这个了,你在水下找到感觉了吗?”
楚留香随意地抹了药,张简斋的秘制伤药膏都快成乐远岑的常用药了,她随身带着可见平时没少摔到跌撞。他就是想挡又能挡几次,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乐远岑,但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总是忍不住还会去挡。
“我还没有找到感觉,没关系,不用着急。”
楚留香顺势转移了话题。他原本想要等一等在说有关水下呼吸的武功,因为对于可能无法再练武的乐远岑而言,问起这个问题总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有胡铁花在场,八月十五一起吃晚饭时,就把这个问题给捅了出来。
乐远岑倒是毫无保留地写出了龟息功,只不过练习这套武功的速度快不了,而且是要找到一种感觉才能一通百通。依照乐远岑所言,她是在生死之际,才有了这种感觉,那么他要找这种感觉也是急不得。
“你还没有去过镇上。马上就要深秋了,我看不如趁着天晴,明天一起去镇上置办些衣物。”
楚留香没多谈武功,眼前实际的是将要进入深秋,自己倒还好,主要是乐远岑没有内功护体,还要买些暖炉之类的东西回来。
“好。”乐远岑当即就点头同意了,因为楚留香说得实在。
其实,在山里与镇上生活是两种不同的挑战。
山里植物密布、行路不便却是人烟稀少,少有过多的声音干扰,让她能够静心分辨不同的风声。镇上则是人流较多,不再是要分辨风遇到不同物体的声音,而是要去区别人所制造出的声音,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她也该去镇上听一听了。
不过,在山里的日子不必太过在意钱财,去到镇上则是总要花钱。
她知道一份龟息功的价值很高,但是从医药费到日常开销都是用了楚留香与胡铁花的钱。他们一般是进入深山采药卖钱,可是她却做不了什么。
楚留香见乐远岑当即答应了,就开始盘算明日要买些什么,还要问隔壁的老张家借一牛车。不过,他又看到了乐远岑的浅笑,就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小乐,我们没必要分得太清楚,因为有些事情分不清楚,就像是你给我的武功,你教我做菜,还有你给老酒鬼的酒方。
我们生活在一起,虽然药材是我与老酒鬼采来的,但其实是我们三人一起卖的。你若是觉得我出钱为你买衣服不妥,那么以后我的钱可以归你管,就由你直接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