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远岑闻言只能笑着摇头,她只是在想要不要重操旧业而已。“你这么说像是我斤斤计较了。我只是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日进斗金,让我们手头更宽裕一些。”
楚留香没觉得缺钱,而他与胡铁花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练功、看书、喝酒、逛逛镇上的店铺,根本也用不了多少钱。他也没有置办产业的想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镇上除了赌场,我还真想不到什么方法日进斗金。不过,我们去赌场不太合适,那就是欺负人了。”
除非是另有目的,否则他在桃花镇的赌场与普通人赌,那必是十赌九赢。这钱赚得烫手,并不可取。
“我说的不是赌场。”乐远岑感觉楚留香疑惑地看向了她,“我说的是书坊,不知镇上的书坊收不收画师,能画春宫的画师。想来这一类的画册总是有人愿意买,算是无本万利的赚钱之道。”
乐远岑在这两个月里已经开始盲写,听风是一件要事,另一件则是能够认字。看字不能了,那就只能摸字,就从她自己写的字开始摸起,自己落笔的字迹较重,可以方便最初帮助分辨。
此次,她去镇上还打算买几本书,最好是诗词歌赋的那一类。从前,她没有太多的闲情去品读,所以更能当做摸字的教材。读书是一件花钱的事情,书坊老板赚了她的钱,她也想办法赚回来。
楚留香一听这话轻咳了起来。乐远岑是一脸淡然,他想到那些却是微微红了脸,而这时才庆幸乐远岑看不见他的脸色。
“我不知道,这要问掌柜才行。小乐,你擅长作画,怎么没见你画过?”
乐远岑虽然擅于画,却不是很喜欢舞文弄墨。“你想让我画什么?是画一幅让你试读吗?”
“不必。”楚留香马上就拒绝了。想到乐远岑特意为他作一幅春宫的的场景,他就有些不自在,侧头却看到了她面露笑意,“小乐,你故意的,是不是?”
“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乐远岑没觉得看过春宫有什么不正常,而且没人看的话,她就没钱赚了。“如果你真生气了,就许你一个要求,你想让我画什么?”
楚留香当然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他只是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好意思。
不过,乐远岑能开玩笑,这也是他们认识之后,第一次见她开玩笑,那正说明她的心情也确实不错。他之前总有些担忧,一般人遭遇了那一切会哭,但乐远岑没有哭过。可能是他没有看到,而他看到的都是她在笑,他却宁愿她能痛快地哭一场。
“不如你画我?”楚留香也没再想不开心的事情,既然白得一个要求,那也不必错失。“你都没关心过我长什么样子。”
“皮相不过是空,红颜枯骨,对此太执着了可不好。”乐远岑笑着说到,“当然,我想有朝一日你定能让无数人着迷。”
有朝一日,却非今日。
因为会让人着迷的不只是外貌,还有更多内在会被无形一起展露出来。以楚留香与胡铁花的本领与性格,某一天会成为人中龙凤,书写一段江湖传奇也不足为奇。
楚留香笑了起来,他尚未想过自己会让很多人着迷,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比不过眼前的一幅画。“你不必以将来的我来夸赞我,因为将来还太远了。你没说画不画现在的我?”
“画,我许你了,不是吗?”乐远岑朝着木屋方向走去,“正好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今天胡兄说从镇上带些饭菜回来,我们不必做菜,那么就现在画。”
两人一回木屋,楚留香换了一套干衣服,乐远岑准备好了纸笔,就相对而坐开始将要作画了。
让一个目不能视的人画画,如果落笔不是问题,那么观察所画的对象则总有费些功夫。
楚留香只觉感到脸上一凉,乐远岑的手指轻轻摸过了他的整张脸,从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脸在升温,也许他的求画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竟还傻傻地跳了下去。
楚留香努力忽视从脸上轻抚而过的手指,转移注意力看向相对而坐的人。
即便已经知道了乐远岑目不能视,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却还觉得其中尽是光亮,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然而,这种感觉太有失冷静,让他又下意识想要逃,隐约觉得如果不逃也许会是万劫不复。
“老臭虫,小乐。我带烤鸡回来了。”胡铁花人未至声先到,下一刻他就飞入了小院,却是看到了乐远岑收回了放在楚留香脸上的手。
胡铁花见状止住了脚步,他想说其实关门是个好习惯,“你们在……”
“在画画,你没见过吗?”楚留香很平静地看向了胡铁花,“你今天的动作倒是快了些。”
胡铁花这才看到了乐远岑桌前的纸笔,他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撞破了什么好事。“今天,一起喝酒的捕快有事先走了,我一个人无聊就回来了。你们画着,不用管我。”
乐远岑对胡铁花点了点头,就拿起笔开始作画了。心有成竹,则是落笔生风,没用多久就在纸上勾勒出了一幅画。她搁下笔后,笑着对楚留香说,“希望你能够满意。”
“太像了!”胡铁花从旁看着先喊一声,“也有些不对,老臭虫没有画上那么好。”
楚留香看着画像有了一瞬的充楞,他怎么可能不满意,不待再想又是被胡铁花一打岔,“什么叫做我没那么好?是我不好,还是你的眼神不好?”
“行了,你好,你很好。”胡铁花没再趁口舌之快,难得他也没直接追问怎么想起来画画了。
“先不说这些,最新消息桃花镇换捕头了,听说新捕头叫柳长街。我看他大概四十来岁,也来酒馆喝酒了。关键是还来了另一个人坐下来与他一起喝酒,那个人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
“桃花镇一直都很太平,可是先来张简斋,又来了我们,现在又是换了新捕头。我怎么觉得有一种江湖中人越来越多的感觉。我还听了一句,柳捕头叫那人阿五,这人与名字也太不相称了。”
第38章
柳长街与那位阿五正在桃花镇的小酒铺子上喝酒。
“阿五, 我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称呼你。”柳长街看着一身布衣的龙五,从初时至今一转眼快要二十年了, “你为何要到这种小地方来?”
龙五抬手为自己添了一杯酒, 即便他已经是身着粗布麻衣,但仍旧无法掩盖住他身上的那种气质, 那种贵气天成本是在万人之上。
“老柳, 你又为什么要桃花镇这种小地方?你因为它的安乐而来,我为何不能因为它的安乐而来?我快要死了, 死前想要见一见世上最后一位朋友,想要安静地死去,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理由吗?”
三湘龙五,现在的江湖已经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二十年前提起龙五公子, 则是用了‘行踪常在云霄外, 天下英豪他第一’来称呼,他手下的势力遍布江湖, 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只是,仿佛如同所有的江湖传奇一样, 他某一天就消失了, 他手下的势力也被其尽数解散。龙五已死,只余阿五。
柳长街也许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因的人。他是一个捕快, 一个武功奇高但是在江湖上并不出名的捕快。二十多年前,因为一桩案子,他与龙五从敌变友, 他们抓捕了在京城附近做下三百三十二件巨案的前神捕胡力。
胡力是引着柳长街进入捕快一行的前辈,更是天下闻名的名捕,临到老了却是仍没有能敌过人心的欲望深渊。
只是,这个案子破了却没有昭告天下真凶是谁,也许是为了给已经死去的胡力保留最后的颜面。也许,因为其中尚有疑点,比如说胡力可能并不只是叫做胡力。他还有一个姓氏——欧阳。
不管其中还有什么谜团,真凶已经死了。
柳长街破了一桩惊天大案,但他还是一个不出名的捕快。
江湖的传说并不需要一个捕快来书写。二十多年里,他辗转多地做着捕快,有时帮农家大妈去找毒杀母猪的凶手,有时去帮忙捣毁一两个诈赌的骗局,有时去帮助查明究竟是不是王家的大毛打了李家的二娃。
这些琐事是江湖传说不会做的,柳长街做了,所以即便他有着一身奇高的武功,但他在江湖上并不出名,也只是一个大隐于市的捕快。
然而,柳长街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说龙五公子与秋水夫人之间由爱而恨的往事。仅用一句‘嫦娥后悔偷灵药’,便足以概括出曾经让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反目成仇的故事。他遇到龙五的时候,龙五就是一副病重孱弱的模样,而偷走灵药的人就是他的妻子秋水夫人。
秋水夫人却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一桩与胡力联手所做的大案里。
高手寂寞,难得知己,其实更难去深爱或者深恨一个人。
对于龙五公子而言,秋水夫人死了,他同时失去了所爱与所恨之人,所以这条神龙也消失在了江湖中,成为了无人知晓的阿五。
无人知晓的阿五,与名不见经传的柳捕头是朋友,这也到不足为奇了。
柳长街看着四十出头,其实已经五十来岁,龙五又大上他一轮。
他看着龙五,知道这一次龙五说的是真的,龙五就快要死了。可是他还有些疑惑,神龙将死,真会悄无声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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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乐远岑来说,桃花镇换了一个新捕头,新捕头有一个奇怪的朋友,这个消息与她要去镇上买些御寒的衣物与摸所用字的书籍无关。
第二天,楚留香从张大爷家里借来了牛车,赶了一个大清早就驾着牛车,与乐远岑一起前往桃花镇。
牛车走得比马车慢,为了能在午饭之前达到桃花镇,必须要天色一亮就出门,这也就是胡铁花不同去的原因,他更喜欢日上三竿之后才出门活动。
乐远岑坐在牛车上,她听着山间鸟鸣与牛蹄踏泥,心绪却是无法完全安稳下来。在来到此间后,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了桃源山林,就要前往人来人往之地。
她无从得知其他的盲眼之人迈出第一步走进人群时是什么感觉,但不可能没有一丝的惶恐无助,区别只在于害怕的多寡,区别只在于害怕了还是不是要继续走下去。
这时,楚留香突然开口说话了,“其实,赶牛车也挺危险。我与老酒鬼初来桃源村的时候,他差点就和小刚犟上了。”
小刚就是老张家的牛,一头公牛。
“胡兄不至于与一头牛一般见识吧?”乐远岑顺着楚留香的话问了下去。
她对如何才能更好地赶牛车并不感兴趣,但是说些什么能够让她缓解了心里的紧张情绪,也许这就是楚留香挑起话题的原因。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初来乍到需要借车去运回一些生活用品,这里没有马车只有牛车。张大爷说了牛车不算难赶却是最怕惊车,就是牛突然发脾气惊怒了,会拉着车疯跑。”
楚留香说着想到了胡铁花的脾气急,急脾气就难免做事冲动了一些。
“我与老酒鬼都不太懂怎么赶牛车,那天他自告奋勇地说要赶车。去的时候是一路安好,只是回来在出镇的时候迎面来了一头母牛,小刚就不走了。老酒鬼叫唤了好几句都不见效,差点就抽一鞭了。幸而,这一鞭没有落下。
赶着母牛的车把式拉住了他的动作,说是千万不能随便打,你越打,它越不买你的账,会给你发脾气。惊着了之后说不定一头就撞到路边去了。那位车把式与小刚沟通了一番,小刚又是迈开步子乖乖上路了。”
乐远岑笑了起来,“我猜牛与马一样,想要赶好车是要与牛建立感情,如果彼此之间熟悉了,它觉得你是它的朋友了,那么赶牛车也就不那么困难了。楚兄,按你的熟练程度,不会是时不时与小刚去玩耍了吧?”
“我?也许如你所言,我是有人见人爱的潜质,小刚是一头聪明牛,所以就连它也感觉到了我的好。它就不舍得对我发脾气。”
楚留香一本正经地自夸后,终也忍不住笑了。关键是,今日坐在车上的人不是皮糙肉厚的胡铁花,他怎么可能惹得小刚生气连累了乐远岑。只是,这一句他却是说不出口。
“我们不必着急赶路,就算小刚想要停下来歇一歇,那就让它歇一歇。越是紧逼它,它就越紧张,也就适得其反。”
楚留香没有再多言,小刚仿佛是听懂了什么,‘哞’的叫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山林有风,暖阳升空。
乐远岑仰头望向天空,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再灼热,是带着刚刚好的温暖。她知道紧张是一种无用的情绪,在如此和风煦日里,心底压抑的紧张与害怕都被碾压在了小刚的牛蹄之下。
‘楚兄,能够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遇到你,是我此生并不多得的幸运。’
只是,这一句乐远岑也说不出口,或是不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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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桃花镇之后,先是去成衣铺子买了衣物。
而后,楚留香要去寻摸暖炉等用品,他将乐远岑送到了镇上仅有的一家书局门口,定下了半个时辰之后在不远街角处的悦来饭馆见面,谁先到谁就先点菜。
乐远岑对没有立即就走的楚留香笑着说,“你放心,这么近的路,我不会迷路的。”
楚留香望了一眼街角处隐约可见招牌的悦来饭馆,他确实有些不放心,因为这是在人来人往的镇上,不是没有什么人烟的桃源村,而人才是潜在危险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