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已经把前因与后果都想明白了,无花是故意要在做大事前支走乐远岑。
楚留香想着半年以来音讯全无的乐远岑,他相信乐远岑的武功,但是他不可能不担忧。“这都是你做的!”
无花微微挑了挑眉,因为楚留香的语气变了。
“看来你们之间确实很熟悉,并不只是洛阳城的一面之缘。没错,那些事是我牵引的线,因为我想帮她一把。乐山那样的人怎么会平白地瞎了,定然有一段故事。
庞文也好,史天王也好,都是我送于她的机缘,与朝廷的人搭上了关系也是一份助力,说不定还能够有意外地收获。如果她没有通过历练,因此而死,也只能说是技不如人,不必惋惜。”
“楚兄,你是在吃醋吗?我为乐山做的,其实并不及我为你做的。我把她支走,却愿意与你交手,难道你还不满意?”
无花说着就笑意更甚,“我已经得到消息,史天王死了,乐山她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都从未责怪你们瞒着我早就相识一事。”
如果是两败俱伤呢?
楚留香没有去猜这种可能,更不愿意去猜这种可能。他坐在了无花的对面,阳光正在一步步向西而行,无花开始说起了他所不知的那些过去,那些在地灵宫与移花宫里的过去。
此时,山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楚兄,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要支走乐山,因为她与我是同样的人。她在,我真的不便动手。”
无花看着殷红的夕阳,这与移花宫的夕阳有些相似,却早已不同。他对着夕阳又笑了,“乐山,你还是赶来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就站在了无花与楚留香的身边。
乐远岑尚且有些气息不稳,她从杭州匆匆三日赶到了少林,因为她猜到了最坏的结局,楚留香败的可能不大,那么无花就会死。
乐远岑仿佛是诚恳地说到,“无花,我总要来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助我良多。”
无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乐远岑坐下,见她缓缓坐下也就举起酒杯,“来,我们三人应该要喝一杯,你们总不会担心这里面有天一神水吧?”
乐远岑并没有去拿酒杯,她定定地望向无花。
他们两人是没有一起喝过酒,但一喝过地灵宫的水、小镇上的豆浆、移花宫的茶。
这些终是让乐远岑忍不住问了一个秋珩问过的傻问题,“为什么?”
无花闻言就笑了,“为什么?乐山你不该问这种傻问题。不过,这样也很好。足见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我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情义。不必深究到底是什么情义,我们这样的人有过情义就足够了。”
乐远岑听着无花的笑声,片刻之后,她终是也温和地笑了,“无花,你提起情义,恐怕是必有所求吧。”
无花点了点头,先是歉疚地看了一看楚留香,“楚兄,此事却是不能拜托你。故而,我必须等乐山前来才能没有遗憾的离开。”
“乐山,我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无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囊,“有关我的家世以后让楚兄慢慢说与你听。而我尚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希望你能帮助我全家一家四口团聚,现在就只差一个人了,她名唤石观音,住的有些远,要麻烦你往西域走一遭了。”
乐远岑的手指微微一颤,无花是要她杀了他的母亲。“你……”
乐远岑没有说弑母是什么罪,她更无从得知无花一家人的过往纠缠。只是,此般心愿竟是无花的遗愿。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事不过三。你我不会再有同生共死、逃出生天的缘分了。”
无花说着深深地看向乐远岑,而那些过去匆匆在眼前掠过。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曾经出生入死过。不论当时是因为什么没有放弃对方,没有放弃就是事实。
然而,真的不会有第三次了。如果有,就会是在大漠魔窟相逢。
那么他们还是会一生一死,不可能在一起活下来。有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
他不愿意再这样做下去,他更不愿意诈死去做石观音的棋子。虽然他的一生都其实没有逃出母亲的阴影,可是他已经找到了替他掀翻棋盘的人。
无花将锦囊递到了乐远岑的手边,“我恨她。然而,恨与爱都是一种太过浓烈的情绪,我早就不能拥有了,只能想要将她一起带走。乐山,看在你我昔日的情义上,替我完成这个心愿,你愿意吗?”
乐远岑知道杀了石观音并不违背她的道义,因为石观音着实不是一个好人,而她们之间有过一面之仇,更是听姬冰雁说过了西域大漠里的黑暗传闻。
只是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让双手沾上更多的血。“无花,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无花笑着将锦囊塞到了乐远岑的手里,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指间都仿佛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
“我相信你的本事,正如相信我自己的本事,甚至是超过了我自己。你我如此相似,唯一的不同在于目标不同。因为这一不同,我将要先走一步,而你要好生珍重。从此以后,贫僧不能再与你同困某处,合力突围了。对了,这里面有谢礼钱,不多也就是三十两的银票。”
三十两,其实只是还清了前债。
石观音的命,在无花看来是应该一文不值。
乐远岑不知能说什么,她只是端起了酒杯,先一口饮尽了酒。
无花大声笑了起来,他与楚留香重重地碰了杯,两人都是喝尽杯中的酒。
“世人都说要过得幸福才好。不过对我而言,白头到老与天长地久的幸福只是虚妄。幸福就是执着于什么,并且尽全力付诸行动,而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有过一个弹琴喝茶的朋友,有过一个共同狼狈的朋友,贫僧的一生已经无憾了。”
无花此言落下,他就挥动了匕首,脖子上喷出了鲜血、
月白僧袍之上,犹如绽放出多多血色的梅花,红得太过刺目。
乐远岑的手与楚留香的手紧紧握住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两人的手都有一些颤抖,因为七绝妙僧已经去了。去的,也是他们的朋友。
第65章
无花被火化了落葬, 这是他的心愿,既然对人世不再有任何的遗憾,那么也就不必让躯体继续存在。在他留下的锦囊里, 是一张大漠的地图, 那个终点处就是石观音所在的沙漠魔窟。
不过, 无花也提到了杀死石观音的动作要快,因为石观音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想要夺取龟兹国的政权。本是相邀他这个做儿子的去出一份力, 但是无花显然打算送给母亲一份意外惊喜。
“我想无花所言的石观音欲夺取龟兹国政权一事已经开始了。”
楚留香在兰州姬冰雁处得到了一封留信,信里说得清楚,是将苏蓉蓉三人请往了西域龟兹国,为的是请他前去一叙。
随信所留的黑珍珠,表明了带走了人的正是龟兹国王札木合之女, 他们之前在济南城曾经有过几面之缘。这个所谓一叙,只会是因为龟兹国发生了某些变故。
“那就更不能耽误时间, 一定要将红袖姑娘救出来。”
乐远岑不是偏心李红袖,而是她需要请李红袖帮忙, 自然也是偏重于某人。只不过这样一来, 楚留香就必然会同去大漠救人, 让他在兰州静静等待是不可能的事情。
乐远岑不欲再劳烦姬冰雁, 他已经退出江湖纷扰,那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就不要将旁人在牵扯进来。
“不论石观音想做什么,只要遇到了, 我就立即认出她来,把她解决了也就没什么困扰了。这次不必劳烦姬大哥同行,我也很熟悉沙漠的路,不必走一般的商路,而轻车从简就能顺着暗河直达龟兹国。如此一来,还能避开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姬冰雁很相信乐远岑在沙漠里的本事,更相信时至今日,石观音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你们所需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本来是想要配上宝马好车,但是我知道小乐定然不是此意。就按照你我当年出行的样子,轻车从简,口罩、帷帽一戴谁也认不出来了。”
楚留香以前见过姬冰雁穿着那一身粗布衣物回到兰州城。不得不说,那些是看着不太有美感,但在大漠里面一切都以实用为主,才是保命与生存之道。
楚留香对此完全接受,而且想象一下他与乐远岑如此装扮,两人骑着骆驼穿行在大漠之中,就凑近了乐远岑耳边低语到,“岑岑,你说这回我们像不像大漠双盗?”
乐远岑没有说什么,花厅里就响起了一声轻咳声。
“乐乐,我千里迢迢来到兰州看你,更是想要亲手报了当年差一点的杀身之仇,你不考虑带我一起去吗?”
张菁放柔了语气对乐远岑说着,又是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
张菁与顾人玉成婚之后,一直都在江南生活,而始终没有能等待曾经有救命之恩的乐远岑。
那一年,张菁沙漠里面遇到了白衣人,差点被杀之仇一直都被她牢记在心。
这些年来,陆续终于得知了可能的仇人就是石观音。于是,她终于来到兰州,没想到偶遇了要再次进入大漠的乐远岑,正可谓是意外之喜。
谁想到有人蛊惑乐远岑去过两人世界,不准备带着她一起去报仇。那么怪谁,当然是看着就不顺眼的楚留香。
乐远岑才刚刚到兰州,就听姬冰雁说有人找上门来了。她与张菁还没能好好聊几句,毕竟眼前有未了的急事,但是已经听说了张菁结识了行至姑苏的张洁洁。
两人都是姓张,这说明五百年前就有缘分,而且她们在闲谈里面都提到了彼此认识乐远岑,那真是没有道理不成为朋友。张菁也就一定改称乐远岑为乐乐了,让乐远岑不能厚此薄彼。
“菁菁,你……”
乐远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此般意外的重遇,不知怎么的让她觉得有种负心汉常年不归家被找上门的错觉,也不知道张菁与张洁洁是否一起念叨她的不知所踪。
只是,此行并不是去玩乐,更不是什么过两人世界,而是去杀了石观音,之后更是要尽快折返中原。
乐远岑不指望一旁的顾人玉能说什么,这人就是张菁说什么都是好的类型。她搭上了张菁的手,本来是想说几句好听的打消了张菁的念头,当下却是面色一凝。
“菁菁,你都有孕一个多月了,怎么能如此胡来。大漠可不是好地方,那是要人命的地方。”
乐远岑不可能忘了当年在西域苦寒之地接生欧阳克的惊险。她本人是绝不会担上儿女这些债,而对于已经有了儿女的朋友或熟人,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抚养子女长大。
“顾公子,你难道也要陪着菁菁一起胡闹吗!”乐远岑不能对孕妇发火,只得质问顾人玉,“习武的人多少都懂医理,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
顾人玉已经傻了,一同傻了的还有张菁。他们两人是真的没有经验,而且张菁半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谁也没有往有了孩子的方面想。
“楚兄、小乐,你们与我去看一下出行的行礼,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姬冰雁出来打了圆场,他也没有生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一般该是什么反应,但眼下还是让小夫妻两人去庆祝或惊讶。
“你就安心在关内等我的好消息,这个仇不劳你亲自动手了。你现在也不合适再动手。”乐远岑拍了拍张菁的手,看着她有些傻傻地点头,就先一步离开了。
此次,在兰州城的偶遇,最终因为张菁的怀孕,还是只让乐远岑与楚留香两人同行大漠了。
一月中旬,沙漠的天气还很寒冷,只是再过寒冷都没有减缓两人的前行速度。
不知是否因为乐远岑没有选择一般的商道,而是走了一条一般人难以找到水分补给的道路,这一路上两人没有遇到拦路的意外来人,在大半个月后疾驰到了龟兹国。
远来皆是客,龟兹国国王正欲延请所到的有识之士以及江湖中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被他女儿请来的朋友们,听闻还有鼎鼎大名的香帅。
只不过,这一场宴会最终没有能够办起来。
原因自是非常简单,乐远岑其实并不喜欢虚与蛇委,她在能不拖延的时候,喜欢速战速决。刚刚进入龟兹国王宫,正要去换了一身粗布衣物的乐远岑与楚留香,被路过的龟兹王妃叫住了。
“等一等。前面的两位,你们二人也是来宫里赴宴的吗?”
乐远岑停住了脚步,她还正愁要去哪里找石观音,原来还有自己送上门来这一说。
楚留香见乐远岑停住了脚步,他心里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先转过了身就看到了长相极美的龟兹王妃。只是,楚留香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王妃眼中闪过了一道抑制不住的怒火,看来他是替姬冰雁背了锅。
姬冰雁简单提过那年偶遇石观音,双方一战,乐远岑对石观音的脸下手了,这笔账应该是被其铭刻在心。而今,石观音再见到了与仇人打扮相似的两人,在一霎之间,没能抑制住心里的愤怒。
“王妃,我们不仅是来赴宴的。”楚留香笑着,却只说了半句。
石观音已经收起了一闪而过的怒意,也是微笑着问,“哦?那么还要做什么呢?”
“还有什么?还要把当年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乐远岑也转过了身,“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当年,你还允诺了要八抬大轿请我回宫殿。只不过,我完全看不上你而已。我见过的美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哪一个都比你美,为什么要与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