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只有他一人上路。
萧远跨马而上,望了望府中,心里盼望着她来相送,又盼望着她不要来。
“阿远。”
萧远刚刚跳上马背,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它,回头方才认出来,原是顾澟。顾澟方才从宫中回来,便和赵清月到他这处来了。
“皇上,万万不可派萧远前去。”
“为何?朕实在想不到还有更好的人选。”
“臣,臣愿领兵前去。”
“不可。朕身边总要有你坐阵,才安心。”
“可是,如今派萧远前去宣州,正中了叶启文下怀,他想取的不过是萧远的命!他此番前去,必定凶……”
皇帝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可是边关告急,他也无奈,只能打断他道,“即便如此,你又叫朕如何呢。”
你又叫朕如何呢?
他又能如何呢?
即便他猜准了叶启文的心思,也无可奈何。萧远统领南军多年,临阵换将,无异于动摇军心,实在不是上上之策。
他脑中方才与皇帝的争执,现下皆化成了眼前的萧远,待回过神来时,萧远已然跳离了马背走到他近前来了。
他独独唤了声“姐夫。”
顾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你此去宣州,顾潆,可知道么?”
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若是,若是哪天刀剑无言,好好照顾她。”
“你终日心思都用在阿潆身上了,也顾着你自己些。”他似乎欲言又止,又与萧远近了些,小声道,“此次北伐,我担心叶启文想利用北岳南下之际除掉你,切莫掉以轻心。”
他的神色并不十分紧张,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叶启文回丽阳时,我便深知他并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我。即便是他所为,我也并无所惧。沙场报国,本就是男儿之志,我只希望她好好的。”
“我去不得宣州,却也已奏请皇上叫顾汶做你的副将,无论如何,万万保重。”
他似感谢的点了点头,有她大哥在,顾滢一人在京中,他总归是放心的。
“侯爷。”
这声音,不辩也知道是叶启文来了,顾澟觉着他倒是无所畏惧,单单带着个管事,便敢来侯府挑衅,当真是不怕君子,怕小人。
萧远稍一回头,见他来了,并不想言语,他却道,“听闻萧侯爷今早便要拔营赶赴宣州了?”
“听闻?皇旨方才到我府里,你便能听闻了?”
叶启文听罢,哈哈干笑了两声,道,“实在不巧,萧侯爷出征,叶某人自然也出了份力。”
顾澟听他这样嚣张言语,心里委实恨的牙根痒痒,攥了攥拳头。叶启文见他这样的架势,并没什么吃惊,反而得意的讪讪笑道,“沙场刀剑无眼,萧侯爷归来之时,叶某一定前来……”
他顿了一顿,道了一句,“吊唁。”
顾澟怒道,“你……”
赵清月挡下他来,道,“叶老板此话说得过早了吧。”
叶启文轻蹙一下眉首,这才看清了一身男装的赵清月,原没想到她竟也来凑这个热闹,又瞧了一眼身旁的顾澟,似是而非的道,“赵少主竟还有心思管这等闲事?我还以为,十七年前的旧案,少主查了个清楚呢。若是有什么隐情,便不好……”
他话还未说完,顾澟的拳头便已招呼上了,像是说中了他什么心事。
赵清月竟也没能拦得住他,看着他一拳打在叶启文的右颊处,他便不支的倒在地上,嘴角鲜血直流,却还是盖不住他的阴诡讪笑。
他擦一擦嘴角的鲜血,扑了扑蹭到灰尘的袖口,不如方才的嚣张,反而直呼顾澟的名讳道,“顾澟,这世间事事无常,这一拳我迟早是会要回来的。”
他说的这话,顾澟是相信的。
他能手不沾血的这样不厌其烦的借北岳之手,除掉萧远,自然也能不留痕迹的对付他和赵清月。
天未亮时,皇帝派去卫国侯府里请曹毖入宫的赵庸回说卫国侯昨儿夜里突患急病,起不得床来,早上的朝会也不意外的不见卫国侯的踪影。皇帝本想曹邕这人即是偷偷抓的,最快也要早上时才能传到卫国侯府里去,若是他肯进宫,便当即拿下,省得他再翻出什么花样来。
可这人说病,便就病了。
皇帝琢磨着怕是已然知道曹邕欺君之罪,知道召他入宫便是要拿他入罪,所以装病去了。赵庸这一来一回浪费了好多时间,等宫中接到消息,再待郑康召齐了卫军前去卫国侯府拿人时,卫国侯已不在府中了。
皇帝也有些心中烦闷,这卫国侯好似做什么,都要比他快一步,于是怒道,“什么?曹毖已不在府中了?”
郑康回道,“回陛下,曹毖想必知事情败露连夜逃了。”
“可恶!”
“皇上,如今之计,只能速速传令下去,命探子探查北军营地。即刻封锁城门,让郑康领五千卫军甲兵固守城楼。不过北军十万众,单靠几万禁卫军是绝不能胜的,皇上需还得派人往丽阳东西的兖州,胡州两地调兵驰援,在城外成合围之势,届时才可将叛军消灭干净。”
郑康领命,便下去传令去了。
“难不成他果真要反。”
这一十七年,便都是养虎为患。
顾澟在一旁,也道,“他如今这样,想必是了。”而后又折了身子,拱手行礼道,“都怪臣,如此正好中了叶启文的下怀。”
顾澟说叶启文时,他好像依稀有些记起,“你是说六年前,害你妹妹身陷火海的那个丽阳首富叶家幼子么?”
“正是,毓亲王府与穆国侯府同他六年的恩怨,如今倒像是一笔算清了。”
皇帝不解,不知他此言何意,便重复道,“一笔清算?”
顾澟点了点头,遂向他解释道,“臣其实早知道,叶启文此番回来是为了寻仇来了。六年前,也算是毓王府棒打鸳鸯,将顾滢嫁给了穆国侯。父王一早看出他并非良善之人,故而并不成全我妹妹的这一段情事。果然,他竟在婚宴当日哄骗顾潆与她私奔,迷晕了她,想要一同殉情。”
“殉情?”
“六年前的那场穆国侯府的大火便是叶启文放的。他如今从北岳回来投靠卫国侯府,一来是知道在朝中他只有卫国侯的势力可以依附,二来也应当从北岳处知道当年他暗通款曲,并不安分。”他稍顿了顿,又道,“或许,并不是投靠,他即能命北岳军队此时南下,想必,对卫国侯,多半是利用吧。”
“可一个小小的商贾,竟有如此大的权力可以左右北岳王庭么?”
皇帝不解。
顾澟道,“北岳安插在丽阳的两处暗哨,都由叶启文掌握,岳军此时南下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些。皇上可还记得,年前那一伙被当做窜匪的北岳军士么?”
“自然记得,若非赵清月,想必那时丽阳也要乱上一阵子。”
“是了,臣与清月那时便偷听到北岳有意南下,只是要等待时机。如今卫国侯府背负欺君之罪势必谋反,丽阳必乱,北军不受信任,必定派南军驰援,届时沙场刀剑无眼,取萧远的性命自然比在丽阳要容易多了。若是卫国侯一役成王,不消毓王府,整个皇族权势都是他叶启文俎上之鱼,北境自然唾手可得。若是不成,毓王府与穆国侯府也是身先士卒,且不说萧远与我的性命,不消他动手便能取得,就是顾朝如此内忧,料想我们分身乏术,此时北岳出兵南下,夺些城池自然不在话下。无论成与不成对北岳对叶启文都有利可图。”
皇帝听他所言,委实有些道理,他原没想的如顾澟这样多。也没想过叶启文竟然如此心计深沉,为报情仇如此忍耐。
“如若照你所说,北军泱泱十万众,又是精锐。禁卫根本不是对手。只能先守城,等待援军了。”
☆、墨云翻滚摧危城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的故事讲到这里,期待周四继续上榜更新哦~
有什么话可以写在评论里~拜托了。
天边墨云翻滚,好似瓢泼大雨的气势。
曹毖联同征北将军许遂,号令北军三师,不消半日,便控制了在城门驻守的甲兵。曹毖初战告捷,命一师三万余众,驻守城楼,以防援兵进城。剩下两师,一路进攻宫城,对付而今的禁卫营主力。
曹毖已兵临城下,他眼前已觉得这皇城已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顾澟!我劝你还是劝劝那皇帝小儿快些出来投降。丽阳如今已是我的,不然我这银枪无眼,将那皇帝小儿随便穿几个窟窿便就不好了。”
顾澟见他如此放肆,手中的迟暮剑挥而指道:“放肆!你今日造反不想活命了么!如若你现在退下,还可饶你死罪。”
曹毖只不过干笑了两声,“既然谈不拢,那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随即一声令下,“攻城!”
顾澟一身戎装,立在宫城之上,看着城下泱泱北军,拔出佩剑,剑锋凌厉,气势如虹道,“禁卫营将士听令!大逆罪人曹毖便就在城下!如有斩杀者,封列侯,赏万金,十万户!”
话毕,不知何处忽闪出一只暗箭,直扎入顾澟的心脏处,应声而倒。
曹毖见顾澟还未抵抗便已如死状,竟不知是何处的弓箭手所为,大为欣喜,便似一鼓作气,急急撞开了宫城,似乎不受吹灰之力,便直捣大殿。
曹毖一路趾高气昂,马踏龙纹的白玉石台阶,往日禁军保卫的大殿,如今竟连一人也无。
他跳下马来,抖了抖滴血未沾的战袍。许遂在他身侧,而今才开口道,“如今侯爷也算得尝所愿,这皇位竟是唾手可得了。”
曹毖已是大喜过望,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洋洋得意道,“这皇帝小儿必定藏在这大殿内,待我取了他的性命,我便是这万里社稷的主人。”
“那臣便先恭喜,恭喜圣上了。”
他手握银枪,点了周身的几个得力之人,便开了眼前的殿门,果不意外的,皇帝果真一人端坐在龙椅之上。
他大概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并没有什么警惕,带着几个军士闯进了堂皇鎏金的大殿,却不知身后的殿门已悄悄的关上了。
皇帝见他眼睛都不往别处去,只单单满眼瞅着他的宝座,像是饿狼在觊觎食物,顾渊倒似一副慵懒状,来回摸着他的宝座,道,“侯爷,也想坐坐朕的宝座么?”
曹毖话语中带着轻佻的玩笑,步步逼向顾渊。
“你这宫城已是我囊中之物,这宝座自然是要取的。”
顾渊忽而一声大笑,笑得十分畅快,笑得曹毖忽而小心翼翼地停了脚步,随即便觉得脖子一阵清寒,还来不及辨出那人是谁,这大殿之上便从他身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侯爷当真好骗。”
那声音怕是无需回头他也认得,即时从方才的洋洋得意,变得眉头蹙着,慌张起来,道,“你,你不是死了么?”
顾澟走到他身前来,嘴唇有些微微发白,他此时穿着北军的军服,怕是从方才便已经混入其中了。他瞧了一瞧方才道,“若非我死,侯爷还能如此兵不血刃入这昭阳宫么?还好此人箭术精准,不然我怕是真如侯爷所说,命已归西了。”
皇帝此时已从玉座上下来,一声令下,顷刻间方才还有些空荡的大殿,顿时站满了禁军,将入殿之人悉数拿下。
一切仿佛来不及反应,曹毖的神情比方才更慌了,想到殿外还仍有他的十万大军,于是仍是嘴硬道,“哼,即便你真的没死,禁卫营不过三万人,何以挡的住北军的十万人马?”
顾渊走过曹毖身侧,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前,微微一笑,只比方才更加从容淡定,只手推开有些沉重的殿门,微风迎送,日光照人。
“你且看看,你的十万大军,还剩多少了?”
他的十万大军,不过是朝阳初升前的露水。
曹毖看向殿外,日光虽逆着他的眼,有些让他辨不清,但他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他携带出府的府兵与投靠他的人马,皆悄悄地死在了这紧围的宫墙之下。
原来北军真正主力都在昭阳宫外,入得昭阳宫的不过是他亲信之人而已。
他未曾想过,无论丽阳城的五千甲兵还是严守昭阳宫城的禁军都未曾与北军真正相拼。
随即像是恍然大悟道,“许遂……许遂,是你!”
“侯爷此言差矣,是小女子通风报信来了。”
这边曹毖正悔不当初,便听得内殿传出一名女子清脆的声音,来者正是许潇潇,便是这位许家三小姐入宫报信,顾澟这才将北军人马摸得干净,与许遂里应外合,依计抓了这卫国侯。说着便归到他爹身旁处,笑颜正好。
许遂对着皇帝十分恭敬的叩首道,“皇上受惊了,臣一路分散人马,如今臣的手下皆在昭阳宫外等陛下颁旨平反,北军仍是帝师。”
北军,从未在他之手过。许遂虽是与他同袍,有提拔之恩,却也并不糊涂,认得这天势,人心不附,到底十万大军也是没什么用处的,故而早在他寿宴之时一面向曹毖假意迎合,一边便将曹毖的心思悉数透露给列侯薛绍,却哪知薛绍也遭他暗算,便只好藏好心思,偷偷与顾澟联系。
皇帝回过身来,步履从容,笑得十分恣意,全不是方才的颓废之态。
他望着殿前还未清洗的污血,言出而威。
顾渊向天喊道,“曹毖,你且瞧瞧清楚,朕,才是万乘之尊,朕,才是这天下之主!”
曹毖叫他说的身躯一震,仿佛被顾渊的帝王之气所慑。
“你懂么,朕的江山,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这话,同样深深的刺在了顾澟的耳朵里。
而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王府中了,他不记得他是怎么晕倒的,只是觉得皇帝说完话时,他便像是入了太虚幻境般的闭上了眼睛。所幸,醒来时,赵清月在他身旁,睡得倒似安稳。
他望望隔窗外微微亮的天色,依然辨不清他到底昏睡了多久了,见她有些疲累的卧在床边,也不知守了多久,心里生出一丝心疼,抚着她垂顺及腰的青丝黛发。
如若你终有一日发现情仇难断,我们,还会这般么。
赵清月眼皮微微一动,抬眼正好望见他望着她,眼光流连难舍,眉目秋水如波。
他却瞧着赵清月的眼神,好似很是焦急。
她慌慌张张的扶他靠在床头半坐着,心里像是卸下了大石,可声音里还是听得出颤抖,“总算醒了,你可知道我在王府,有多着急么?赵庸将你送来时,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包成这个样子你又是晕的......”说到一半,便又像是气他如此冒险,道,“若是,若是那弓箭手,手抖偏了一寸,你这命便别想要了。”
他倒是并不担心,逗她道,“郑康的箭术我自然晓得,是百步穿杨的身法,我不担心。若是我从此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