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不会告诉秦烨,他原本是想让护卫们动手的,可是秦琅出言侮辱了罗锦言,他这才亲手结果了秦琅。
秦烨呆在那里,许久,才幽幽地说道:“我对玄一道确实感兴趣,玄一道的十八种符咒我全都认识,可却没有入教,当然也不会画符。”
就像是佛经一样,佛经摆在那里,很多人都看过,可是却并非每个读过佛经的人,都会出家做和尚。
“那不是你画的?”秦珏问道。
秦烨叹了口气,外面真是安静啊,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府里的哥儿们会带着小厮们在园子里放烟花放鞭炮,整个正月里,九芝胡同各个房头,都没有安静的时候。
可是今天也太静了。
想来是都知道他被秦珏幽禁了吧,这里是长房,而他还顶着秦家家主的名头。
所以此时此刻,九芝胡同上上下下,都在静观其变。
“这道符不是我画的,但......但却是我请人画的,只是我不知道竟然会放在三月身上,我原是要放在你娘的衣冠墓前......我知道你在通州留了人,每天都去你娘坟前打扫,如果在你娘坟前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一定会立刻送到你的面前。”
第七二八章 不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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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祖籍在陕西,早在前朝时便已是名门望族,烈公追随太祖举事,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为了让秦家不至于被抄家灭族,烈公下定决心之前,他们这个房头便主动分宗,并且离开陕西暂居太原,大周立朝后,烈公这一支便在京城落籍,并在通州买了祭田,盖了祠堂。
自烈公之后,秦家在京城的这一支,祖坟便在通州,叶氏的坟也在通州,不过也只有几个人知道,那里其实只是叶氏的衣冠冢。
秦家墓园里有守墓人,秦珏又另外派了一个人每天去叶氏坟前打扫,后来确定叶氏还活着,他便觉得那座坟萦很是碍眼,可是又不能把坟平了,所以索性不去管了,可是但凡是去过秦家祖坟的,都知道他派人守护叶氏坟萦的事情。
听说秦烨原是要把那道符放在叶氏坟上,秦珏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你就这么恨我娘,连她的坟墓也不放过?”
秦烨讪讪:“那坟里是空的,她又没有死。”
秦珏气得把脸扭到一旁,不想看他。
秦烨只好继续说下去:“或许你不会和我说实话,但是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南方的叛乱和......和厉太子所生的皇太孙有关。别人或许不会想到他的头上,因为他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去多年,但是我知道他还活着,你娘毅然决然地走了,一定是去投奔他了。当年他们兄妹本可以在东瀛苟且偷生,平安渡过余生,可他们却甘冒奇险回到中原,肯定是有所图谋。你娘......她不是普通女子。”
“但是秦家百年基业,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断送,可是你祖父却一意孤行,那时你三叔父也没有定亲,秦家各个房头都有适龄的,可你祖父却逼着我......我知道他老人家的想法,他是要把秦家和赵奕捆在一起,让秦家的下一任家主,流着赵家的血。”
“十万军造反,虽然没有打着赵奕的旗号,可是他们却挟持桂亲王赵熙废掉今上,我想像不出,如果不是赵奕,还有谁会这样做,赵熙是今上唯一活着的儿子,赵奕是要让今上骨肉相残,断了他最后一点骨血,这是为了报复今上连厉太子的两个幼小的孩子也不放过吧。”
“今上想不到幕后的人是赵奕,满朝文武也想不到,但是我能想到,因为我知道赵奕还活在人世。”
秦珏冷笑:“我知道我娘的身世,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烨叹了口气:“以前你总是对你娘的事情不依不饶,这一两年反而不提了,我便猜测你定是查到什么了。”
秦珏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有这么不堪吗?连秦烨都能看出来?
不过仔细一想,秦烨说得倒是也对,自从那年在红螺寺里,罗锦言把叶氏的身世告诉他后,他确实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甚至也没在秦烨面前提起叶氏。
从小到大,他为了要让秦烨膈应,只要见到秦烨,都会提起他娘来,忽然不提了,别人看不出来,秦烨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想再说起自己的疏漏,问道:“你说你没有让人把那道符放在三月身上,那么这件事你是让谁去办的?”
秦烨呆怔一刻,才缓缓说道:“三月上我的孙儿,那道符又是镇小鬼的,虽然不会伤害三月,可是三月还是小孩子,我怎会那样做?”
“眼下多事之秋,京城里乱成这样,我担心是你搞出来的,不论坐在龙椅上的是赵奕还是赵极,我们秦家都不想掺合,我不想让你为了帮助赵奕,断送了秦家。你在京城里兴风作浪,万一被查出你娘的身世,那么今上便会知道十万军幕后的人是谁,也会第一个灭掉秦家。”
“你偏又在这个时候进了刑部,我怕你又有所图。我在潭柘寺里认识了两位玄一道的门徒,恰好知道玄一道有道镇小鬼的符咒,我便想了这么一招,请他们帮我画了一道符。听他们所说,玄一道的徒众名字中都有一个承字,我想起凤阳先生张谨有个表字,就是叫张承谟,我为此试探他,说是那两个江苏来的学子要与我谈论玄一道的事,请他也一起过来,他那人最喜欢这些奇经之论,可那次他却一口回绝,倒像是要避嫌。我便猜到他可能也是玄一道的人,只是自英宗之后,玄一道势微,他盛名之下,不想被人知道而已。”
“你看到那道符,一定会拿给他看,他便会告诉你,那道符的作用,以你的聪明,定能知道这是要用你娘的身世来威胁你。”
秦烨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秦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难怪祖父不敢把秦家交给你,你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做事却是畏畏缩缩,在明你行事不够光明磊落,全无方正之气;在暗你畏首畏尾,还不如我二叔父那样的真小人,狠角色。你想告诫我,那只管和我开诚布公就行了,你做这些下作的事,就是想让人来钻空子吧。”
秦烨面红耳赤,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叶氏站在他面前,一脸倨傲地对他说道:“你若是忘不了陆氏,那只管在家里摆上她的牌位,逢年过节让儿子给他磕头就是;你若是想娶你表妹,要么让我允你纳妾,要么干脆和我和离,把她明媒正娶过来。你若是这样做了,我还敬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可你的所作所为,却只会让我齿寒,让我恶心,秦家于我有恩,我把儿子留下,不让他跟我颠沛流离,我告诉儿子了,让他以后听他祖父的教导,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果然是母子,隔了这么多年,说出来的话也是大同小异。
秦烨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像有一团东西堵在那里,想咽咽不下,想吐却又吐不出,这就是他的儿子,叶氏生的儿子,秦老太爷精心培养出来的,若是秦老太爷还活着,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会怎么想?他的孙子软禁了自己的父亲,咄咄逼人,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黑暗中,秦珏没有去看他的脸色,继续问道:“这件事,你是让谁去做的?一围?二围?”
第七二九章 孝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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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围和二围都是从小跟着秦烨的,秦烨性子清冷,用惯了哪个,就不会换人,这些年来,楚茨园里是人员变动最少的。一围和二围也是做了祖父的人了,前几年,秦烨便不让他们侍候了,一围去了万卷坊,二围是秦家在保定府的二管事,管着那边的庄子和铺子。
他们两人虽然不在秦烨身边,却是秦烨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们自幼就在秦家,对秦家各处都很熟悉。明远堂里的人虽然都换过了,可是换的人也都是秦家的家生子,一围和二围想要找一个像小柳那样的,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秦珏才会提到一围和二围,而不是近在眼前的三围和四围。
而且,知父莫若子,秦烨让人去办事,这件事还是和秦珏有关系,他肯定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
果然,秦烨默然,他想了想,又摇头:“不会,他不会这样做,一定还有别人,会是谁呢?”
秦珏冷冷地道:“一围?”
秦烨嗯了一声,道:“他不会背叛我。”
秦珏问道:“我娘的身世,他知道吗?”
秦烨一怔,随即道:“应该不知道,不过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我身边,也或许是知道。”
秦珏强压着怒火,对秦烨说道:“若不是你存了这种龌龊心思,别人又怎会借你来算计我?你把那两个玄一道的人写出来,你也不想一想,你身居高位,他们只是民间选拔来参与编书的白身,如果不是处心积虑,又怎会有机会和你谈天说地?你以为读书人聚积的地方就都是好人吗?”
秦烨的手指簌簌发抖,他也不知道是被秦珏气的,还是被那可能发生了的阴谋给吓的。
良久,他才提笔写了两个名字,连同那两人的籍贯一起写在纸上,在黑暗中交给了秦珏。
秦珏没有说话,拿着那张纸走出了屋子,他抬头看向夜空,不知何时,月光已从云层中露出了一抹淡黄。
秦珏对明月道:“你拿了我的官符,连夜出城,去把管三平和管兴接回来。”
管三平祖孙原是要过了正月再来的,可现在秦珏等不及了。
明月应声而去。
秦珏再看一眼秦烨书房的方向,转身走出了楚茨园。
正月初三的上午,管三平带着孙儿管兴、孙媳扫红,风尘仆仆从自家的小田庄里赶过来了。
前阵子,秦珏让人给他带信,让他过了年就回京城跟着豫哥儿,管三平兴奋不已,早早地就让管兴把自家庄子的事情安顿好了,只等着出了正月就来京城,他这辈子,前四十年侍候老太爷,后来的二十年侍候大爷,现在七十多岁了,依然老当益壮,还能再侍候豫哥儿,他觉得没有比这更有光彩的了。
明月是半夜到的他的庄子上的,听说要让他连夜回京城,管三平便猜到九芝胡同可能出事了,他什么都没问,带上孙儿和孙媳,跟着明月,连夜赶路。
秦珏见他脸上已有了疲惫,知道他毕竟是上了年纪,便道:“你先去睡一觉,睡醒后到楚茨园里侍候大老爷。”
管三平一怔,他是回来伺候豫哥儿的,一想到那玉雪可爱的豫哥儿,他就恨不得立刻回来,怎么现在回来了,却让他去伺候大老爷?
秦珏拍拍他的肩膀道:“他让人利用,差点就算计到我的头上,我把他软禁在楚茨园里了,别人我不放心,还是你去吧,若是他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你知道我会怎么样。”
秦烨若是这个时候死了,秦珏不孝的罪名就坐定了。孝字当头,就是皇帝出面保他,或许能保下他的性命,却保不住他的官位。
秦珏隐隐地感觉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要激起他的怒火,要让他亲自对付自己的父亲。
秦家父子积怨由来已久,这是连皇帝也知道的事情。
但是积怨归积怨,秦珏并没有真的对父亲做过什么,仔细想来,也只有当年他踢了程茜如一脚的那件事了,而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而且表面上程茜如是死在吴氏之手,那时吴氏还是秦家宗妇,因此,秦家对程茜如的事情不仅三缄其口,而且做得干净利索,硬生生把这位曾在秦家住了二十多年的表姑太太给抹去了,抹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也就是说,秦家父子不睦,只限于传说而已,并没有实质的事情。
那道符可能害不了什么人,可是做祖父的把那道符放在亲生孙儿身上,无论是世家名门,还是市井小户,都是能让父子反目的大事。
秦珏早有杀人如麻的凶名在外,他一怒之下杀死亲生父亲,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使没有杀死秦烨,若是秦烨这个时候自尽了,秦珏同样无法撇清。
秦家是诗书传家的世家,秦珏是科举出仕的文臣。
秦珏也是在与秦烨谈话的时候,才猛然想到,他调动明远堂的护卫闯进长房,把秦烨软禁在楚茨园,此时此刻,九芝胡同都已经知道了吧,若是这个时候秦烨有个三长两短,他便是众矢之的。
以孝为名,不但可以把他从刑部侍郎的位子上轰下来,也能毁了他。
这真是一个好计策。
管三平二话不说,带着孙子孙媳去了楚茨园。
管三平一家刚走,罗锦言就带着豫哥儿回来了。
秦珏见她回来,就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小心翼翼地扶了她的腰,笑着打趣她:“怎么了,才在娘家住了一个晚上,就想我了?”
罗锦言瞥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豫哥儿,嗔道:“大过年的,哪有姑奶奶在娘家的道理,再说,豫哥儿是长房长孙,总不能一直住在外家吧。”
秦珏心里一暖,虽然罗锦言没有明说,可他知道,她是要和他同舟共济。
罗锦言又道:“刚才我进来时,听说管三平回来了,我这就带着豫哥儿去楚茨园,给公公请安。”
秦珏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不许去。”
罗锦言笑道:“你陪着我们娘俩儿一起去,我们多带几个人......把公公换出来。”
最后一句话,她是凑到秦珏耳边说的。
第七三零章 小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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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珏的手握得更紧,他愧疚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如果豫哥儿没在旁边,他就把罗锦言抱起来了。
此时此刻,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儿媳从娘家回来,便带着嫡长孙去给公公请安,若是软禁,又怎会如此,正在观望的秦家人,也会重新审视这件事。
“惜惜,我不想让你们卷进来。”秦珏的拇指摩娑着罗锦言的手背,脑子里却已经飞快地把这件事的环节全都想了一遍,确定罗锦言和豫哥儿不会有危险时,这才说道。
罗锦言笑道:“下次你若是想把我摘出来,只有一个办法。”
秦珏的眼中涌起一抹疑惑,他都让她去娘家了,她还巴巴地回来,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罗锦言凑到他耳边,调皮地说道:“除非你先惹我生气,我和你和离,和离了也就一拍两散。”
秦珏张大了嘴,这是什么办法,你怎么不说干脆等我死了,你就摘出来了?
还想和离,就你这任性大胆的性子,和离以后肯定离开京城四处游玩了,到那个时候,我到哪儿找你?
秦珏的眼前就浮现出挑着两个孩子,苦哈哈等候织女的那傻子。
罗锦言见他眼中的阴翳散去,也暗暗松了口气,她故意说这些逗他,想让他的心情好一点。
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知道,秦珏是要对付秦烨了。
逢年过节,就是九芝胡同里人丁最齐的时候,就是在任上的,也会派身边体面的人回京城拜年,这些人不到初五也是不会走的。
秦珏选在这个时候对付秦烨,无论起因是什么,这都不是好时机。
能让秦珏如此冲动的事,想来就是那道出现在三月身上的镇鬼符是和秦烨有关了。
没有什么比祖父祸害亲孙子,更能让人齿寒了,何况秦珏与秦烨本就有罅隙。
想通了这些事,她就知道,她不能留在娘家,元姐儿和三月还能留在外家,她和豫哥儿必须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