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的说赵极是想明白了,终于大彻大悟;也有的说皇帝时日无多,已经失了雄心,怕是等到皇帝龙御殡天的时候,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不是赵宥就是赵奕了。
但是无论如何,皇帝有了后继之人,宗室营和清流之间的闹剧也算是收场了。
韩前楚气得半死,这件事是他暗中挑起来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受益的却是宗室营的那些寄生虫。
最让他生气的,还不仅如此,秦珏竟然从滴水不漏的保定卫查出事来,保定卫的兵库被强行打开,里面竟然藏有给征南大军的兵器和粮草。
上面的封条还好好的,注明是给征南大军之用。
这些东西竟然藏在保定卫的兵库里?再接着审,便审出尹宸手下的左将军韩措与兵部勾结,从保定卫借兵,在路上暗中换出一部分军备。而保定卫本身也不干净,竟有几百人是在吃空饷。
但这些空饷并没有落入保定卫手里,而是交由兵部侍郎杨俭掌握。
吃空饷?
眼下连打仗用的粮草都不够,这些远离战场的卫所竟然还在吃空饷!
第**六章 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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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皆惊。
保定卫是大卫所,分成保定左卫、保定右卫、保定中卫、保定前卫和保定后卫,隶属大宁都司。
而大宁都指挥使便是韩前楚的儿女亲家牛朝。
秦珏带回的证据方方面面,不但有花名册、帐本,还有人证!
这些都是铁证,仅是物证便有五六箱,人证也有十几人。
赵极盛怒,他是带过兵的,自是知道如今前方缺少粮草没有军饷是多么危险的状况,前方发不出军饷,死了的将士没有质恤,后方的卫所却在吃空饷。
韩前楚被这突出其来的情况震得有些发懵。抽调军需的事情,这是他默许的,他是要给尹宸釜底抽薪,可是吃空饷又是怎么回事?他是兵部堂官,对于吃空饷并不陌生,日积月累,哪个卫所也有几个吃空饷的,钱数不多,挺多够卫所的长官们吃吃小酒。
水无鱼则清,韩前楚不介意用这点小钱给底下的人发发红利。
当然这也是有度的,每个卫所吃空饷的少则几人,多则一二十人,哪里有几百人之多?
这是秦珏污陷!
可是保定卫是他的子弟兵,水泼不进的地方,秦珏从哪里找来的这些物证和人证?
难道保定卫有内鬼?怎么可能?倒是有个蒋家和秦珏沾着关系,可蒋家更不可能了,蒋家姑奶奶是被秦家弄死的,蒋家一门武将,怎会咽下这口气?再说,秦珏和蒋家打架,还是保定知府去给拉开的,之后此事被都察院的御史知道了,还写了折子参了秦珏一本。
可是这件事欲演欲烈,保定卫的事情刚刚摆到台面上,同样隶属于大宁使司的茂山卫和紫荆关千户所,也有人证站出来,他们都是顶了同族亲戚家的袭职,被长官们发现后,威胁要上报兵部,他们无奈,为了保住袭职,只好把应得的军饷拿出来,到了如今已经几年过去了,族里为了袭职闹得不可开交,还以为他们得了好处,找上门来要银子,他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还不如把这件事捅出来。
领空饷的事情涉及到兵部官职最高的这几个人,韩前楚知道,即使他自己没有什么事,可是牛朝和杨俭必须要扔出去一个。
是保牛朝还是保杨俭呢?
韩前楚正在踌躇,杨俭早年与瑞王赵梓的书信便被抛了出来。
前一天夜里,已经宵禁,巡城的人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封书信,看落款竟然是兵部侍郎杨俭写给瑞王赵梓的书信。
按理,事关杨俭,巡城官是不会招惹的,会连人带信给杨俭送到府上。可是这次遇到的巡城官,却把这个人连同这封信交给了锦衣卫!
那个人是杨俭的心腹之一,常常跟着杨俭进进出出,六部里没见过他的不多,他的身份很快便被证实了。据他交待,有个从西北来的人,要拿这封信换五千两银子,他今天就是给那人送银子的,杨俭为了避人耳目,才让他独自去独自回,没想到回来得晚了,还是被抓住了。
这人说的话是漏洞百出,可那封信却是千真万确,上面的字迹确定是杨俭的无疑。
这一次把韩前楚也给气得不成,原来杨俭在投靠他之前,竟然是瑞王的人。
瑞王世子赵宥已经反了,杨俭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杨俭死就死吧,可这不是坑了他吗?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杨俭是他的人?可杨俭却还是瑞王的人,那他成什么了?
韩前楚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把大宁使司吃空饷的事一股脑全都推到杨俭头上,又趁着杨俭还没有转送到诏狱,他派人给杨俭递话,他能给杨家留后,就看杨俭怎么做了。
杨俭的夫人也收到了消息,她连夜把一个有孕在身的通房丫鬟交给了韩家派去的人。
杨家还能保住的也只有这个没过明路的丫鬟了。
杨俭次日便移送诏狱,他一口咬定这件事和韩前楚没有关系,全是一人所为。
韩前楚听说后很是欣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新任的征南大将军已经到达京城,他是原辽东都司指挥使邡元申。邡元申年轻时跟着赵极打过高丽,打过瓦剌,就在打瓦剌时受了重伤,之后便卸甲归田,做了田舍翁。
此番赵极让他出山,一来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二来朝廷也是真的没有能够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帅才了。
邡元申接到圣旨,从家乡赶到京城,只等办好各项手续,便往南边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邹尚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原征南大将军尹宸是兵部尚书韩前楚和监军萧四和合谋陷害,一起被害死的还有征南右将军以及三千将士。
这是从杨俭嘴里审出来的,而且杨俭还交待了藏有物证的地方,锦衣卫派人取出物证,这是尹宸的血书,他被围困时派人带了这封血书送到京城,被韩前楚知道后,由杨俭派人劫了下来,血书一直被杨俭收着。
尹宸在血书上写的内容,可以是他的片面之辞,但是这件事是从杨俭嘴里说了来,签字画押的,那么就算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如果要扳倒韩前楚,杨俭的确是一记最有利的暗拳。
如果这是武功,那么扳倒韩前楚的套路就像是一套拳脚,每一招都有关联,前招后招,招招让人防不胜防。
霍英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长孙霍星,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和秦珏的差距在哪里,此时可看明白了?”
霍星沉吟良久,是啊,杨俭的事肯定是秦珏安排的,包括保定卫、茂山卫和紫荆关千户所的空饷,也能看出是有人插手,可是那些人证、物证,以及杨俭这件事上的两封信,却千真万确都是真的。
“孙儿不明白,这些事您能看穿,孙儿也觉蹊跷,难道韩前楚就没有防备吗?按理说他应该给杨俭施压,让杨俭三缄其口才对啊。”
霍英冷笑:“你以为他没有去做过吗?他去做了,还定然是以给杨家留后来要协的,杨俭也定然是铁了心把这些事全部揽上身的,可惜他们计划得很周详,却没想到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霍星若有所悟:“祖父的意思是说杨俭根本没有招供,这全是秦珏和邹尚强加出来的?可杨俭还活着啊,他们怎么敢?”
第**七章 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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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顶青布轿子停在了杨树胡同附近。
轿子里走出了一个瘦高的身影,他笔直如松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胡同口。
那里有他的年少时光,他的第一次怦然心动,以及黯然伤神。
夕阳的光晕照在胡同口的大杨树上,把苍白的树干染成金红。
霍星还记得,那一年惜惜养了一只狗,那只狗和他很亲近,他偶尔也会帮惜惜遛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狗打扮得花枝招展,他牵着狗走出来时,时常被人指指点点,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尴尬......
在江南时,他说起祖母种的荠菜,后来惜惜也在家里种上了荠菜,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这几年他虽然也常来杨树胡同给恩师请安,却也只是到前院,不知后宅还有没有荠菜。
这时,一前一后两驾马车从胡同里驶了出来,眼尖的随从连忙提醒:“大人,这是秦家的马车。”
霍星点点头,默默地看着那驾马车拐上前面的路口,那是通往九芝胡同的方向。
惜惜就在马车里吧,听说秦珏很宠她,这么多年都把她捧在手心里,也不知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帽沿胡同,那次她像是病了,不久便传出她有孕的消息了,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长子已经跟着秦珏进进出出了。
他见过她的四个孩子,包括最小的那个也见过。恩师和秦珏都不吝啬在众人面前显摆这几个宝贝。
她的长子有点像她,尤其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可惜别的地方都随了秦珏。
这一次秦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在后宅里知道吗?有没有害怕,会不会担心?
“大人,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了。”随从低声提醒道。
霍星没有说话,又看了一眼落日余晖中的杨树胡同,转身上了轿子。
轿子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前行,就像他的人生,虽然沉闷,但是目标明确。
他慢慢地闭上双眼,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随着时光的推移,会渐渐淡去,一如那永不再来的年少时光。
罗锦言坐在马车里,听着乳娘一遍遍地教阿树说话:“阿树,你说爹爹,爹爹。”
阿树嘟着小嘴,老大不乐意地撕扯着手里布老虎,问乳娘说得烦了,他大声喊道:“娘,娘,娘。”
罗锦言再也忍不住了,躲在团扇后面笑了出来。
阿树只会喊娘,见谁都叫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把学会叫爹爹。
“大奶奶,刚才咱们从杨树胡同出来时,路边有顶轿子,奴婢打发人去看了,那是霍郎中的轿子。”
罗锦言嗯了一声,道:“让跟车婆子先回去,看看大爷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请他到含翠轩来。”
罗锦言回到明远堂时,秦珏已经在含翠轩里等着她了。
“怎么没在岳父那里用晚膳,你有几天没有回去了。”秦珏边问,一边亲手给罗锦言脱下外衫。
“我爹不放心你,让我回来陪着你,守着你,照顾你。”罗锦言笑着说道,环住了秦珏的腰。
“我有什么事啊,什么事都没有,对了,岳父没有问你别的吗?比如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次的事,秦珏要对付韩前楚那是肯定的了,可他究竟是站在哪一方?
罗锦言微微一笑,对秦珏道:“我想有些事,你需要亲自告诉我爹,我爹对我说了,他不是怕事的人,也不怕为了你惹祸上身,但是他需要知道原因。”
是的,罗绍已经表明了态度,无论女婿想做什么,他都会一无反顾地支持。
女婿要做的,就是女儿会追随的,他不向着自家女儿,还能向着谁?
次日下衙,秦珏便去见了罗绍,他郑重地掏出一只荷包。
罗绍有些怔忡,迟疑了一下,打开了荷包。
荷包里是一枚做工考究的玉牌,罗绍把这枚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把玉牌上雕刻的字一个个地仔细看了,这才转身走到秦珏面前,把玉牌还给秦珏,问道:“太子东宫的东西?这玉牌你从哪里来的?”
秦珏重又把玉牌小心翼翼装进荷包,道:“快成亲的时候,明远堂里修葺房子,在祖父祖母生前常去的一片地方,挖出了这个。那时我还以为是早年植太子赏赐给祖父的,祖父不想惹麻烦,就埋了起来。直到几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并非宫里赏的,而是我娘的东西。”
罗绍的脸色变了:“叶夫人?她是......她是......郡主她还活着?”
他是见过叶氏的,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叶氏的年纪岂不就是和小郡主差不多大?如果皇太孙赵奕没有死,那么小郡主也有可能逃过了一劫。
秦珏点点头:“我娘就是植太子的嫡女,南边的皇太孙赵奕就是我的嫡亲舅舅。”
他说的是植太子,而非赵极给的那个恶意满满的封号厉太子。
罗绍坐回到太师椅上,脸上阴晴不定,秦珏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父,岳父不会是后悔把惜惜嫁给他了吧?
“岳父,您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局势不可收拾,我拼了性命也会保住惜惜和孩子们,我之前没有告诉您,也是不想让您跟着担心,我没有要隐瞒您的意思,您肯把惜惜许配给我,是我的福气,我不会连累惜惜,一定不会。”
罗绍摆摆手,这小子想什么呢,我闺女给你生了四个孩子,难道还舍得甩了你吗?
“算了算了,皇太孙是先皇正统,若是有朝一日他坐了龙椅,罗家也不算是乱臣贼子,我也不用愧对列祖列宗。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今天不留你在这儿用饭了。”
罗绍要静一静,先前知道叶氏是秦珏生母时,他倒也没有多想,可现在这消息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他要缓缓神,好好思考一下。
秦珏一脸懵懂地走出了杨树胡同,岳父这是什么意思?迫不得已?嫌弃他了?
他和罗绍在屋里说话的时候,身边服侍的人都被遣了出来,因此明月和空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多年了,除非大爷急着回去,亲家老爷都会留大爷吃了饭再走,可今天大爷却是灰溜溜地自己出来了。
第**八章 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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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走后,罗绍独自坐在书房里,望着墙上的那幅寒梅图发呆。
李氏泉下有知,会不会责怪他?责怪他把宝贝女儿嫁给了厉太子的外孙?
当初他觉得这个女婿哪里都好,若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秦家太过复杂,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与秦珏真正的身份相比,秦家那真是太简单了。
亲戚们明争暗斗,也比不过皇家的同室操戈。
难怪当年他还觉奇怪,秦老太爷怎会给秦烨娶了个没有家世门第的填房,却原来不是没有门第,而是这门第太高了,高得让人心惊胆寒。
现在看来,秦老太爷定是对叶氏的身世一清二楚,否则他不点头,叶氏决不能进秦家大门。
秦老太爷是想什么了?就是为了保留厉太子的骨血?还是想改良秦家的血脉?
好像确实改良了,秦珏的脾气品性和行事风格,与秦烨截然不同,与秦家其他人也不一样。
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呢?这分明像极了当今天子。
但却又不是完全相像,毕竟是秦家子弟,秦珏比当今天子更懂得礼义廉耻。
秦家祖上也是义字当头的,可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却少了祖先的血性。直到出了一个秦珏,才让人时时想起当年的烈公,秦家两块义字牌匾,隔了一两百年。
唉,罗绍扪心自问,他也喜欢这样的男儿,年少的时候,他也曾梦想成为这样的人,年少多金,英俊潇洒,文可定国,武可安邦。
当然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只是梦想而已。
所以后来他遇到秦珏后,便欢天喜地让秦珏做了自己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