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松了口气,难怪祖母喜欢惜惜,她越发懂事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又生出一丝遗憾,原来这并非是惜惜专门给他一个人送来的。
但他立刻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将来惜惜嫁进霍家,也是要先敬长辈的,到时有什么东西,不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就是叔叔婶婶那里也都要顾及。
虽然罗绍免了他和罗锦言早上请安,但他每天早上都要送罗绍到二门。次日一早他送了罗绍回来,但看到几个粗使婆子正在搬花。
他大致看了看,竟有上百盆之多。
“这是中秋用的花吗?”他随口问道。
“不是,这是大小姐买来做花露的。”婆子笑着回答。
花露?
她买了这么多花,就是为了做花露?
第一五七章 绣庭芳
“汪~~~”一声狗叫声传来,一个雪白的小小身影跑了过来,在霍星腿上蹭来蹭去。
“阿星少爷恕罪,奴婢这就带汤圆出去了。”小丫头春份匆匆施礼,蹲下身子抱起汤圆。
霍星知道罗锦言爱干净,最见不得院子里有****狗尿,所以春份每天要遛狗四次,现在这个时候,是每天的第一次。
“你家小姐会制花露吗?”他问道。
“会啊!”春份与有荣焉,如数家珍地说道,“大小姐说她制的花露是最好的,就算是御制的花露也比不上她做的;大小姐不但会制花露,她还会调香,她调的梦魂香可管用呢,上次小寒姐姐头疼,用了梦魂香不但睡得好,连头疼也没了;大小姐还会制墨呢,对了,我们屋里那个蝴蝶风筝也是大小姐亲手做的,夏至姐姐说,大小姐做的风筝比李家鸢坊的还要好呢。”
春份是个很伶俐的小丫头,说话就像炒豆子一样,而且声情并茂,可听在霍星耳中却是头疼得很。
惜惜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好像也是啊,在无锡时,她拉着恩师去学制壶,为此掏了二百两学费,只学了三日,父女两人各自做出一把精巧的茶壶,惹得那些老师傅们啧啧称奇。恩师还说这比专门请个师傅还要便宜......
霍星忽然发现,恩师对惜惜太过娇惯了.
他不知道两人成亲以后,祖母和母亲如果发现惜惜不但不会做女红,而且还整日摆弄这些东西,她们会是什么反应?
霍家一向是朴素持家的。
一阵玫瑰花香传来,这是汤圆身上的。
他知道女人们用的花露,装在水晶瓶子里,要卖到十两银子一瓶。
惜惜买来一百多盆花,不知道能做几瓶花露,就这样给她的猫猫狗狗洗澡用了。
这样的媳妇他真的娶不起,也养不起。
他知道恩师一人托整房,家底十分厚实,更知道扬州李家是如何富有,惜惜会有丰厚的陪嫁,可是他不想靠妻子的陪嫁贴补。
罗锦言却已经在指挥着丫鬟们采摘花朵,撷取花汁制做花露了。
当年在宫里时,这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乐趣之一,在昌平时,陈太太擅种花草,也曾不顾身份向她学过制花露的技巧,但试了几次也没成功,回获鹿时还曾遗憾不已,罗锦言记得她的生辰在九月,她便想制几瓶花露给她当寿礼。
她带着丫鬟们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并不知道因为她制花露的事带给霍星的烦恼,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她每次制花露调香料,罗绍便很赞成,还告诉她,李氏生前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那时他只是乡下小子,还是李氏教给他如何品香的。
因此,她从没有想过,她的这些爱好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天后,她被罗绍叫到书房,看到父亲一脸忧虑地看着她,她这才感到有些不对。
“爹,怎么了?”她问道。
罗绍叹了口气:“爹托人在苏州街上请了位刺绣师傅,过两****到家里来指导你的女红,你给她安排一下住处。”
“刺绣师傅?教我女红?”罗锦言有些吃惊,她爹吃错药了?
“你终是要嫁人的,不会女红怎么行,即使有针线婆子,可你也要自己会缝上几针吧。”虽然罗绍也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他也不想让女红成为女儿的缺陷,他的女儿本就是十全十美的。
“我会女红,我就是懒得做,会伤眼睛的,好爹爹,您也不想让我年轻轻的就老眼昏花吧。”罗锦言有点赌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女红,爹爹从没请过专门的师傅教过你。”罗绍起疑。
“常贵媳妇教小丫头针线时,我看着就学会了。”她当然不能说是前世就会的,就是她说了,爹爹也不会相信的。
“常贵媳妇是乡下女子,她能会些什么,爹爹给你请的是江南来的刺绣师傅,每年的束修要三百两。”
三百两?
“这么多银子,您要不给我请个女师傅教我武功吧,我想学武功。”自从上元节的晚上她跟着秦珏翻墙出去,她就想学武功了,但府里的侍卫都是男的,现在她想转移父亲的注意力,但想到要请个女师傅学武功。
换做别的父亲,肯定不会答应。
但如她所愿,罗绍竟然答应了。
“也好,爹爹总不能护你一辈子,以后你嫁了人,若是有人胆感欺负你,你只管揍上一通便是。”说完,他又想起女儿要嫁的是霍家,霍家诗礼传家,怎会欺负他的女儿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但这件事也就这样定下了。
只是女师傅要请,刺绣师傅也要请。
罗锦言很郁闷,她把绿萝和紫藤叫过去问了半天,才知道霍星和父亲谈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罗绍刚去上衙,她便起了大早,让人请了霍星到父亲的院子里。
石榴树旁有石桌石凳,霍星进来时,便看到罗锦言面罩寒霜。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罗锦言。
“阿星哥哥,现在我爹要请刺绣师傅教我女红,你满意了吗?”罗锦言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女子难道可以不学女红吗?”霍星的眉头皱成川字。
罗锦言使个眼色,一旁的夏至拿来绣花绷子。
罗锦言没有说话,一针一线绣了起来。
霍星伫立在石桌前,惊愕地看着罗锦言绣花。
她穿了件海棠红的净面家常小袄,月白的挑红裙子,梳着双螺髻,插了两朵做成牡丹花形状的珠花。
她半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面颊上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而她绣花的姿态更美,就像一幅静好的工笔画。
这样专注而美好的惜惜也是霍星从未见过的,在他的印像中,惜惜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就这样站着,看着她绣花,四周静谧无声,落针可闻,而她坐在那里始终未动,如同春日水边一株开花的树,静静开放,温婉怡人。
这一刻,霍星忽然明白了,其实她会不会女红都不重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惜惜,你别绣了,我和恩师去说,不给你请师傅了。”一个时辰后,他再也忍不住,终于大声说道。
罗锦言抬起头来,用黄铜剪刀剪断丝线,默默地看他一眼,声音平淡而又清冷:“晚了,我已经绣完了。”
手中的绣花绷子扔到他的面前,上面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傲然绽放,恣意盎然。
第一五八章 是清欢
霍星呆呆地站在石榴树旁,他甚至不敢去看罗锦言离去的背影。
火红的石榴已经压弯枝桠,石榴树下绿茵茵的,那不是草,而是荠菜。
荠菜在秋天也能生长,虽然比不上春天的,但也水灵灵的一片新绿。
霍星想起来了,春天时这里也有荠菜,因为数量太少,所以也没人采摘。
他刚刚搬进杨树胡同时,这两棵石榴树已经在这里了,但那时没有荠菜,好像是从今天春天时,树下才长出荠菜的。
他蹲下身去,看着那些嫩绿的荠菜。
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恩师的院子里为何会有两棵石榴树一样,他也没有想过这里为何会长出荠菜。
这里原本没有荠菜,却忽然长出来了,那就是有人种的。
他忽然发现,他虽然一直和她在一起,却忽略了很多事,更遗忘了很多事。
他忘记了那一年在无锡的水田边,他说起家里种着荠菜时,惜惜眼中的盈盈笑意;
他忘记的事,惜惜没有忘,她回到京城的第一个春天,就在石榴树下种了荠菜。
但他却错过了,就像惜惜错过了吃荠菜最好的时候,他错过了陪她一起种荠菜、看着荠菜发芽生长的美好时光。
有几次他看到惜惜屋里的丫鬟在树下浇水,还以为她是在照看石榴树。
他没有在意,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惜惜没有吃荠菜是她舍不得吧,还他却是硬生生地忘记了。
在他眼中,荠菜只是野菜,是一种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而惜惜,她是把荠菜当成花木在精心打理,就像对待她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一样。
他拿起石桌上的绣花绷子,那朵牡丹如同带着灵气,栩栩如生,他从不知道原来有人能把一朵花绣成这么美,他虽然不懂刺绣,可也能看出这绣功应是上品。
惜惜不但会做女红,而且比一般女子都要出色。
她是生气了吧,她是不是不想嫁给他了?虽然两家人都有这个意思,但以恩师对惜惜的疼爱,如果惜惜不愿意,恩师绝不会勉强她。
他要错过她了吗?
就像错过和她一起种荠菜一样?
罗绍下衙回来,带回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苏全线失守,闽军已攻入山东!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刚刚用过晚膳,梅花里罗家长房便来报丧,长房二老爷罗经的女婿董谓阵亡!
董谓是罗锦绣的夫君,世袭百户,镇守山一东平山卫。六月时兵部从平山卫抽调两千人增援江一苏,董谓便在其中。
董谓和罗锦绣成亲十天便离开京城,两人也没有子嗣。
罗绍虽然对这个早已分宗的从侄女没有什么印像,但想到董谓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罗锦绣十几岁就要守寡,心里很是感伤。
次日一早,罗绍便和衙门里告假,带着罗锦言,以娘家人的身份去了董家。
罗红和罗经正在等着他,长房在京城经营多年,但也只是商户,董家虽然只有个世袭百户的军职,却也是当官的,这个时候,罗家急需罗绍出面镇场。
董谓膝下无子,这世袭的官职和朝廷的抚恤都要落到族中兄弟手中。
今天来到董家,罗经和妻子韩氏便火冒三丈,董家让董谓庶出兄长的儿子扶灵打幡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以孝子身份!
罗经瞬间明白了,董谓死了,董家只有一个庶长子,庶子无法支撑门庭,更不能袭职,董家不想让自家的官职落到隔房的侄儿手里,就想把庶子所出的孙儿过继到董谓名下,这样一来,这个孩子便能以嗣子的身份承袭军职。
这个孩子是要养在罗锦绣名下的。
罗经把罗绍拉到没人的地方,把这件事说了一遍,罗绍立刻皱起眉头。
他最烦这些事了,可看罗经的意思,竟是要让他来出面,反对过继庶子之事。
“董家想要过继庶出子,锦绣既然不高兴,那就和董家说清楚,放锦绣大归,眼不见心不烦。”罗绍劝解。
罗经眼中掠过不悦,这个从弟是读书读傻了吗?
“绍从弟,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能眼睁睁看着女婿留下的东西就这样白白给个姨娘生的后代?”说到这里,他又觉不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
罗绍气得不成,我才不会像你这样,让女儿嫁个短命鬼。我原本以为你是心疼女儿,担心有了嗣子以后,董家不让大归,现在看来,你不是舍不得女儿,你是舍不得女婿留下的袭职和家业。
“这样说来,经从兄是想让董家换个嗣子?”他明知故问。
罗经见罗绍终于开窍了,便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锦绣,我和她娘总要走在她前面,难道还能指望着那姨娘生的东西孝敬她吗?那孩子今年都六岁了,又住在一个房头,怎会真心实意把她当娘?现在还有娘家撑腰,但以后呢?锦绣怕是连嫁妆也要被他们捣腾没了。”
既是这样,你把女儿接回娘家,给她找个婆家再嫁也就是了,何必让她留在董家替别人养儿子。
罗绍默不作声,听罗经继续说下去:“建昌的二儿子只有三个月,长得眉清目秀,都说像姑姑,锦绣也很疼这个侄儿,这种事虽说是要被祖宗埋怨的,可是为了女儿,又有什么不行的?我昨天问过大哥,他也同意把这个孩子过继给锦绣。”
罗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罗经是想在董家其他房头挑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过继嗣子,却没想到罗经竟然要让罗家的孙儿承继董家香火。
如果没有分宗,他直接就把手里的茶盅砸到罗经脸上了。
可现在分宗了,长房就算把所有儿子全都改了别家的姓,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何况,罗经也说罗红同意了。
罗红是一家之主,他说同意了,那这件事也就定下了。
“既然红从兄没有异议,那经从兄就去和董家说项吧。无论如何,对于锦绣侄女而言,娘家侄儿总比别人要贴心。”罗绍无奈地说道。
罗经立刻满脸堆笑,道:“我就知道绍从弟一定会赞成此事,那这件事还要劳烦绍从弟出面,董家虽然有个世袭的官身,可小小的武官怎比得上你这两榜进士、大权在握的文选郎?绍从弟,锦绣的后半辈子都靠你了,请受愚兄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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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一下,我只有一个微博,就是新浪微博“姚颖怡的十三蝴蝶”,没有其他微博,腾讯那个与我同名的微博不是我啊不是我。
第一五九章 君子怒
罗绍只觉一口老血涌上来,他差点背过气去。
如果不是早就分宗了,他早就拍案而起,更不会坐在这里听罗经胡说八道。
“这怎么......”
他正要拒绝,就见远山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小姐心疼侄小姐,昏过去了。”
罗绍一听,大吃一惊,就连罗经也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惜惜到底怎么回事?”罗经问道。
罗绍却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
罗锦言已经被抬进董家暂时给女眷们用做小憩的厢房里,经二太太韩氏在屋里走来走去,她知道罗经把罗绍叫出去是什么事,可谁想到惜惜偏就这个时候昏过去了?
“叫大夫,不叫大夫有什么用?”她尖声对夏至说道,还官宦人家呢,这丫头一点眼力都没有,人昏了不请大夫,去叫罗绍做什么?这不是摆明要拖住罗绍,不让罗绍替他们出头吗?
夏至哼了一声,道:“经二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虽说是分宗了,可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罗字,我家小姐说起来也算是您的从侄女,眼下这么多来吊唁的人,难道您就愿意让外人说我家小姐有疾吗?我家小姐若不是被绣姑奶奶的哭声给吓着了,好端端的也晕不过去。”
韩氏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不过是个丫头,竟然敢这样说她。她冲过来伸手就要去打夏至,站在一旁的小雪上前一步,笑盈盈地扶住韩氏手臂,笑道:“经二太太,您别气着,这里是董家,不是梅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