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外面不同家里,店家又忙,照顾不周到也是经常,他看着店家将晚膳摆了进来之后,才安心离开了。
孟浩然的住处并不远,就住在他们的斜对门,李白上前敲了敲门,孟浩然仿佛一直在等他,很快便将门打开了。
“让先生久等了。”
孟浩然笑道:“不妨事,我正自饮自酌,你且来尝尝这酒的味道,这是我前两日新寻到的,光是闻着味道就沉醉于其中了。”
李白一进来就已经闻到了那酒的香气,经孟浩然一提,禁不住赞道:“果然是好酒,这味道醇而不腻,应是上等,先生的鼻子果然灵光。”
孟浩然呵呵一笑,打趣道:“与李郎相比,还差的远着呢。”
李白倒也不拘束,直接入座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是将酒杯放在鼻间嗅了一会儿,而后尝了一口,放在舌尖品了一会儿,竟有种舍不得下咽的感觉。
他不禁再一次赞道:“果然是好酒。”
孟浩然也拿起自己的酒杯:“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李白闻言叹了口气:“可惜是不能尽情喝了。”
孟浩然呵呵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道:“看样子成亲与不成亲,果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李郎可知你身上有了什么变化?”
李白没有察觉,疑惑道:“有何变化?”
孟浩然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眯起双眼细细观察李白,慢悠悠道:“记得之前见到李郎时,风流倜傥,潇洒豪放,不拘小格,举手言谈间也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令人为之一震,当时我便对你生了许多的期许,于是思来想去,唯有许家的女儿配得上你,也希望能帮上你些许。”
李白又问道:“现在又是如何?”
孟浩然抿了一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李郎现在身上多了一个‘情’字,这一字可谓是牵绊众多,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字,李郎如今变得也成熟许多,想来行事之前会再三思索结果,不会贸然行事了。”
李白闻言笑道:“我道如何,原来先生是说我变得俗气了。”
孟浩然摇摇头:“不然不然,俗气之人亦当是福气之人。”
这话倒是挺合李白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目前很好,以前虽有自己的想法,但到底还很模糊,遇到许萱之后,他的一些想法也逐渐清晰起来。
“说起来,某当忍不住再次感谢先生的牵线,之前家叔也曾多次嘱咐太白,有机会一定要答谢先生。至于许家......其实某并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先前还曾误会过娘子几次,实在惭愧,但现在......某可说,此生绝不后悔。”
孟浩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虽然今日才见了许家千金一面,单看李白对她的看重,足以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也不会令李白如此挂心爱慕了。
“李白既然有这般想法,那我这个媒人当没有牵错线,来,我敬你一杯。”
李白忙矮下酒杯:“应是我敬先生才对。”
孟浩然不与他争执,两人酒杯一碰,俱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李白为两人再次斟满,孟浩然砸了砸嘴巴,问道:“李白现如今是如何打算的?莫不是一心是留在了温柔乡了罢?”
李白但笑不语,又敬了孟浩然一杯,这才缓缓答道:“若说没有什么打算,那是绝无可能,只是以后的事情还不好说,况且如今太白不再是独自一人,总要为家里考虑则个。”
孟浩然微微笑着,眼角的细纹也比之前深了许多:“李郎有自己的想法最好,莫不要像我这般,连考多次,一次功名都没有考过。”
李白知晓孟浩然的才华绝不在自己之下,也为他暗珠蒙尘感到惋惜,安慰道:“先生怀才不遇,确实可惜,不过总还是有机会的,不像我,倒是连考试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孟浩然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就算日后再考中,还能当个多少年的官呢,升迁的机会也不多了,两人俱是怀才不遇,难免惺惺相惜。
“你虽不能参加考试,但还有别的途径,你如今也算是有些名气了,说不定圣人偶然听过你的名字也未可知,日后结识了某位贵人,在圣人面前提及,你便能大展宏图,得偿所愿了。”
这希望过于缥缈,李白只是淡淡笑着:“若是有此机缘,当真是承蒙先生吉言了,只是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生眼下打算如何?”
孟浩然放下酒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浓,外面生了薄雾,远处的景色已然看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同李郎一样,且随缘罢。”
第38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六)
许萱本以为要等很晚,不想李白不过去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李白见她困顿的小脸上尽是疑惑,于是解释道:“我们舟车劳顿,先生自然不好拉着我不让休息,况且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娘子一个人在房间我怎么放得下心。”
许萱的一颗心顿时温暖许多,她看着李白褪下衣服,只剩了里面的单衣,低声道:“李郎可是比以前胖了一点?”
李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肉,倒没有什么感觉,笑道:“最近是有些疏于锻炼了,那剑拿在手里,估计再过些日子都要生疏了,娘子可是提醒了我。”
李白其实并没有胖,许是最近确实疏于锻炼了一些,他虽然看起来瘦削,脱下衣服却该有的东西都有,劲瘦有力的腰身,两条胳膊也格外的有力,包括他修长的手指,与她相握时,总能给予她安全感。
“许是灯光暗,我眼花了。”许萱不过随口一说的话,李白却放在了心上,暗道绝不能将那剑法疏忽了,而后再过几年,便像许自正亦或是孟浩然那般,肚子微微凸起,留着胡须,虽说男子大多都是如此,但他总觉得不太好,况且许萱每次看到自己身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发觉不到会两眼泛着光,想必她喜欢的是他现在的模样。
李白暗自下了决心,面上却不甚在意,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里面的暖气顿时将他包裹住,怀里抱着娇妻,心里满足而又幸福,他不仅又想起孟浩然问的那句话,难道他如今当真是留恋着温柔乡而不愿直面世俗了?
但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出来的目的,以及最初的那份心境。
“明日我们独自去游湖,将浩然先生搁置下,会不会不太好?”许萱惴惴不安,他们本就迟了几日,虽说孟浩然不在意,但终归不太好。
李白安抚她道:“娘子不必想太多,先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他既然那般说了,自当也不是什么客气话,想来我们今日抵达也是出于他的意料,否则他也不会约了一行人明日去踏青了。娘子放宽心,好生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一同游湖赏景,到时候你若是犯了困,那可是一大遗憾了。”
许萱闻言忙闭上了眼睛,小声道:“自然不能白来这一回的。”
许萱沉沉睡去,李白却是久久不能入眠,与孟浩然的一番谈话,他不禁再次陷入了对未来的思索和迷茫,日后无论在哪里,他希望都不要与许萱分离,若是实在不行,就在安陆安逸度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如此一来,他的雄心,他的抱负,恐怕真的只是一场空梦了。
次日醒来,孟浩然已经早早出门去了,还给李白留了字条,无非是踏青的地点。
李白将那地址记下,便与许萱用了早膳,前往那向往不已的蠡湖去了。
光是看着湖上的小舟,便知同他们一样向往这湖的人不在少数,李白无奈的笑了笑,遣了墨青去跟船家足条小舟来。
如今春游人数众多,那船家要的钱也多,墨青与那船家讲价,争得面红耳赤,待他回来时,李白好笑道:“不就是多要那么一点钱么,也值得你吵一架?”
墨青鼓了鼓腮帮子,委屈道:“小奴在为郎主和娘子省钱,郎主还要骂小奴,本就是那船家见人多赚些黑心钱罢了,我虽讲下了价钱来,他也能挣许多呢。”
许萱见状忙劝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莫要因为一件小事影响了心情,况且依我看墨青也没有做错,他也是为李郎着想。”
李白好脾气道:“我也没说你一句重话,这就委屈成这样?你现在是愈发的说不得一句了。”
墨青更是一脸冤屈:“小奴哪敢啊,郎主错怪小奴了,原先郎主一昧挥霍,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如今娘子管家,家里上上下下人也不少,各个一张嘴,都要顾及到,可不是要省着些了么。”
李白顿了顿,以前他总想一些抱负啊理想啊,倒是没怎么把温饱放在心里,看来以后忽视不得了,否则岂不是让许萱以及一家子跟着吃苦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中用。”李白记在了心里,夸了墨青一句。
墨青暗自嘀咕道:“本来就是中用的话,这人哪个不是先吃饱肚子才干别的事么。”
话糙理不糙,李白觉得自己应该学会从别的角度想一些问题了。
船家这时正把小舟摆了过来,李白先一脚踏了上去,而后回身小心的扶着许萱,李白今日外面罩了一件绣着金色花纹的黑色披风,衬得他愈发的高雅矜贵,俊美非凡。
那小舟称为小舟,其实也不小,内有小舱,可以休息蔽日避雨,墨青等人上来也不觉得拥挤。
李白与许萱站在舟前,船家站在船尾缓缓划着,旁边偶然错过一艘,有人饮酒作乐,有人独自赏景,亦有一对小夫妇携手出游,看来也是恩爱无比。
墨青将温好的酒端上了,许萱也来了兴致,陪李白喝了两杯,脸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心情十分的好。
远处两岸开满了花,红的白的黄的,一时无法分辨,遂问道:“那些花儿看不清是什么品种,这许多颜色放在一起,当真是好看极了。”
李白也跟着看过去,赞同道:“确实,这般绚烂的光景也唯有在春日一见了。”
许萱想了想:“四季皆有花开,只是美感不同,李郎见此光景,不如作首诗如何?”
李白看着两岸逐渐后退的花树,又见湖底清澈见底,里面的小鱼游来游去,好不自在,不知道为何脑中突然涌出一首奇怪的诗,与此景有些违和。
许萱看出李白将语不语,好奇道:“李郎有诗只需道来,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
李白一脸奇怪的看着许萱,只好将那首于此景不符的诗念了出来。
“忆昔娇小姿,春心亦自持。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
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载,谁谓历三秋。使妾肠欲断,恨君情悠悠。
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
作个音书能断绝。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
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
对镜便垂泪,逢人只欲啼。不如轻薄儿,旦暮长相随。
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如今正好同欢乐,
君去容华谁得知。”
许萱怔怔的看着李白,忽然笑道:“李郎怎的做出这幽怨的诗词来,又是为我作的?莫不是看到了未来之事,我将送你下扬州,在送黄鹤楼,年复一年的盼君归来?唉,倒真是可怜了我这大好的年华了。”
李白也怔愣的看着许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冒出这么一首诗来,像是前世经历过似的,娘子可相信来世?若我前世当真如此对待娘子,那真真是辜负了娘子了。”
前世?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还有什么不相信,当即也不点破此事,只笑道:“李郎既然这般说了,这一世不再让妾身苦等,那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白还未从其中回味过来,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甚为奇妙,大约真的是有前世的吧,他那般对待了娘子,后来有朝一日幡然醒悟,便为许萱作了这首诗来?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李白对许萱便生出了愧疚之心,暗道此生定要好好珍惜许萱,绝不能再辜负于她。
许萱却知道这诗并非作给她的,李白在安陆待了十年不曾离去,自然不会让她送了扬州又送黄鹤楼的,怕是他曾给一位嫁给商贾的江夏女子所作,诗中尽是哀怨和悔恨。
见李白依旧面带愧色,她忙安慰道:“不过一首诗罢了,况且前世你我还不知在哪里,怎么会重来一回?李郎莫要多想,那诗中妇人委实可怜,李郎万万不可强加在我身上啊。”
李白闻言笑了出来,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是了,都是我的错,这番好景色却作了这样的诗来,我且自罚一杯。”
许萱由着他喝了,又道:“原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作首诗来的,我也该罚。”
许萱也喝了一杯,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纠结在心里的那点子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开来。
许萱原是喝不得几杯酒的,不料这酒不禁好喝,倒也不怎么醉人,于是也多贪了几杯。
这一回却换成李白来制止她了:“这酒虽然不容易醉人,但喝多了还是会醉的,娘子少喝些罢。”
许萱听话的将酒杯放下了,忽然想到忘了一事,忙喊墨青来:“快把竹竿拿来,险些忘记垂钓这一档子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