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萱道:“昨日就该写的,一时高兴给忘了,李郎明日与先生约了在何处?”
李白闻言来了兴趣:“黄鹤楼,传说三国时期的费祎于此登仙乘黄鹤而去,故而称为黄鹤楼。先前早就有所耳闻了,明日总算能亲眼一见,待先生走了,我便带娘子再去一回。”
许萱也颇感兴趣,闻言没有拒绝,只嘱咐道:“送了记得早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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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萱到底是没有能一见黄鹤楼的模样,李白前脚刚出门,便有许家的人送信来了。
“怎么这样急?”算起来,他们从出门那日起,今日才第四天,家里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送信,莫非是有很要紧的急事?
送信人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喘着气道:“小奴一路都不敢停,娘子快些回去罢,老郎主他......身子不大好了。”
许萱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心里隐隐生起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大好了?”她还记得自己临出行之前,阿公满脸的笑容,他那时气色那么好,怎么可能......
那小奴也是许家的老人了,此时眼眶红红,抽噎道:“娘子刚走没有多久,老郎主就不大好了,唤了郎中来,说是......就这几日了,老郎主迷迷糊糊睡了一日,晚上醒来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
许萱满脸的不可置信,阿公那样一个人,她从来不敢想象他有一日会离开,在她的印象里,阿公总是一脸的慈祥,遇事波澜不惊,总有很多方法替她解决一些小烦恼,也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笔浓墨。
她如何也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永远离去的消息。
“怎么会?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怎么会?”许萱不停的呢喃着,重复着那句“怎么会”“不可能”,那天他还和他们说了许多话,她还和李白商量了要给阿公带礼物的......
朝青扶着摇摇欲坠的许萱,难过道:“娘子先不要想太多,兴许娘子回去之后老郎主已经好了,要不婢子这便派人去寻李郎?”
许萱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别去了。”她心里又惦记着许圉师,又道,“去罢,去寻李郎,但别说是什么事,若是他事情办好了,便让他快些回来,若是还没有......”
许萱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李白,她现在六神无主,一心只想赶回安陆去,陪在阿公身边,如果真的不行了,她还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怪不得......许萱忽然想起临走时许圉师整理出来的那些书,那都是他一生最为珍视的书籍,忽然拿出来要送给李白,难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
许萱第一次觉得生离死别是一件万分痛苦的事情,那时候她竟然还以为阿公病情好转了,现在想起真是后悔的痛不欲生。
“快收拾东西,李郎一回来,我们就往回赶。”泪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往下落,许萱拿帕子捂着眼睛,低声呜咽起来。
朝青看着愈发的难受,想开口劝慰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从小服侍许萱,自然知道许圉师对于许萱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只是亲人那般简单,更是她从小到大的启蒙者,知己,对她的人生观起了很大的作用。
“已经遣人去了,娘子莫要太悲痛了,说不定......”朝青也说不下去,如今说什么许萱都是听不进去的,或许哭出来会好一些?
许萱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伏在桌上难过的流着泪,只要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阿公,整个人仿佛都被掏去了一大半,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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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上,李白还在与孟浩然望远闲聊,旁边的小船停在岸边,船家很有耐心的等着客人上船。
“如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浩然不禁多言几句,李郎切记勿忘初心。”
李白为孟浩然斟了一杯酒,笑道:“先生的话,太白谨记,且饮了这杯酒,为先生送行。”
孟浩然接过一饮而尽,将酒杯往外一掷,朗声道:“李郎不若作首诗送与我罢?”
李白看着四周春意盎然的景色,以及气势磅礴的长江庄景,悠然道:“先生还未告知某去向何处。”
孟浩然淡淡一笑:“广陵,听说那里的景色也甚为吸引人,这时光转眼即逝,不可浪费啊。”
李白低头思索片刻,忽而回到桌上,拿起笔一挥而就。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孟浩然拿起来读了两遍,连道了好几遍的“好”,又指着后两句:“李郎此番描述,竟让我也有种自己送自己的错觉了。罢了罢了,总归都是要离去的,早些走了还能寻个落脚的地方,李郎,就此别过罢。”
李白心中虽然不舍,但也不是那等婆妈之人,于是亲自送了孟浩然上了船,将写好的那首诗交给孟浩然:“先生若是不嫌弃,可留着做个纪念。”
孟浩然收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朝李白挥了挥手,船家吆喝一声,缓缓离了岸边。
孤船愈行愈远,转眼只剩一个黑点,再也看不清,李白呼了口气,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道:“出来吧,可是娘子派你来的?”
他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一副想上前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许萱会担心,派人跟着自己了,想起许萱,李白与好友离别的情绪方才好受了一些。
果然,那小奴听了此话走了出来,李白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娘子可有嘱咐你些什么?”
那小奴行礼后,将许萱的话说了,李白不解道:“回去?这才来了两日......可是家中发生了大事?”
那小奴不敢妄言,支支吾吾,李白心道不好,急忙往回赶去。
“娘子?”李白推开房门,见到的就是许萱伤心欲绝的模样,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上前搂住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哭成这样?快些缓缓气。”
许萱捂着胸口,有心说什么,却断不成句的,李白听了半天也未能听懂,只好转而去问一旁跟着流泪的朝青。
朝青哭道:“今儿个一早家里人来了信,说是......老郎主不大好了。”
许圉师?
李白当即也怔愣在了原地,怪不得许萱伤心成这副模样,他虽与许圉师相处时间不久,但对这位前宰相十分敬重和崇敬,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难过的。
“娘子......”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许萱,其实许多道理许萱也是都懂得,比如人终有一死,再比如死也是另一种解脱,然而只要涉及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些道理都变得无用,只恨不得用一切方法来留住心里重要的那个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余下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悲痛和哀拗。
许萱现在一直在后悔,若说后悔不该与李白出这一趟门,又该伤了李白的心,况且她也是自愿的,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可是怎么会就这样巧合,她连最后都不能多陪陪阿公,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难过,一遍遍的想着自己应该陪着阿公身边,陪他度过最后那点时光。
“我不孝......”许萱呜咽着,伏在李白的怀里痛哭着,如若真的没能见到许圉师最后一面,她该多悔啊!
第41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九)
回去的路变得格外的漫长, 每一刻都是煎熬, 曾经的回忆无法抑制的涌现在脑海里,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临走前许圉师那张慈眉善目的笑脸, 许萱愈发的愧疚和难过。
李白将许萱抱在怀里,胸前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从听到许圉师不大好的消息之后, 她就一直没有停过流泪,他轻轻将埋在胸前的小脸抬起,面庞愈发的惨败, 衬得一双大眼睛通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见她这副模样, 李白手足无措,忙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擦了许久都擦不净, 又着急又心疼, 小心哄道:“莫哭,眼睛都肿了......”
许萱两手紧紧攥着李白的袖子, 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 应她的要求,马车走的很快, 她又哭了许久,颠簸了这一阵子,此时胃里传来阵阵的呕吐感。
“快些回去......”许萱握住李白的手, 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她此时只希望能够早些赶回安陆,如果许圉师真的......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好,但是最快也要一天半,你的身子不能出差错,晚上还要寻住处,一定要休息好才有力气赶路。”李白紧紧回握许萱的,打算到了住处给她吃点安神的药,否则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不可能休息好,身体也会吃不消。
许萱闻言却连连摇头,恳求道:“我们连夜往回赶好不好,不要停了,我怕......”怕回去太晚来不及。
李白犹豫了一下,忽见许萱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不赞同道:“不行,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阿公身边还有父亲他们,还有郎中,若是阿公看到你因为他而病倒,他定然也会很担忧的。”
许萱执意要回去,她哭道:“可是如果,万一回去晚了,阿公见不到我......”
李白当然明白许萱怕的是什么,他伸手捏住她瘦削的小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缓缓道:“我知道,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同意也很担心阿公,但是现在我更担心你,娘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许萱忽然就停止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李白,幸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还有他陪着她,替她张罗一切,否则只有她一个人,理智被占据,六神无主的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们多赶一会儿路,早上早点出发。”虽然不再继续痛苦了,但她依旧哽咽着,说的话也一抽一抽的。
“好,只要你晚上乖乖吃东西睡觉,我们早些赶路回家。”李白擦了擦许萱脸庞上挂着的泪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许圉师这次十有□□是熬不过去了,那么许萱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呢?
因为急着回安陆的原因,很晚才找了落脚处,错过了酒家和客栈,只有借宿在别人家里了。
李白给了墨青一些钱打点别人,用过晚膳后,借了厨房给许萱做了份安神汤,好歹哄着她喝了下去。
许萱哭了一日,眼睛都是肿的,难受的厉害,头也晕沉沉的,加之在马车里颠簸的厉害,胸口闷又反胃,喝了安神汤便睡了过去。
李白就拿帕子给许萱敷眼睛,否则明日醒来肯定很难受,即便是睡梦中也难以安稳,许萱好似梦到了许圉师,嘴里一直不停的喊着阿公,一双秀眉也是紧紧蹙着,不曾松开。
李白轻轻叹了口气,将许萱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才逐渐安心的睡去了。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许萱便自己惊醒了,看着旁边的李白亦是满脸的倦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这样和衣而眠,心里顿时愧疚不已。
“李郎。”她轻声喊道。
李白几乎是立刻醒了,见许萱肿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又满脸自责的看着自己,于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我睡醒了,吃过饭我们就赶路,今天一定能到家,放心。”
许萱点点头,李白这样体谅她,她真的非常感动,昨日乍一听那个消息根本无法接受,现在也是,她想她永远都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离开她的消息,只是李白的存在慰藉了她,让她原本痛苦不堪的心得到了一些温暖。
一路马不停蹄,李白一行人下午便抵达了安陆,看着熟悉的街道,许萱的一颗心跳的愈发的厉害,只希望阿公这次是有惊无险。
到了许府,许萱顾不得身子的不适,下了马车就匆忙往蘅芜苑内跑。奇怪的是,家里的下人好像变少了,一路上都不曾碰见几个。
好不容易到了蘅芜苑门口,许萱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李白从后面赶上来,安静的站在许萱身后,等她自己走进去。
刚刚迈进去一步,许萱便听得屋内谁尖叫了一声,接下来便是呼天喊地的哭声。
许萱的身形晃了几下,李白见状急忙将她扶进怀里,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房门,竟再也迈不动一步。
有眼尖的下人看见了他们二人,忙跌跌撞撞的行了礼,喊道:“娘子和李郎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许夫人从屋内走出来,她眼角通红,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看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更加的心疼和难过:“孩子,快去看你阿公最后一眼罢。”
许萱此时反而没了眼泪,她缓缓推开李白,一步一步走进房内,最先看到的是父亲,他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光是看那个背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再然后是几位大大和堂哥。
许萱将目光落在里面的帷帐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来,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的很沉。
许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掀开了帘子,常年服侍许圉师的几个婢子和小奴跪在一旁痛哭着,她置若罔闻,满脸绝望的看着床上的人,终究还是来晚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是黑的,周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许是都被安排处理许圉师的后事了吧?
许萱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透着深深地无力感,更多的还是无助吧,对于阿公的逝世,她无力做什么去改变,也无法改变,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