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姨妈咯咯娇笑起来,果然斜躺在塌上,伸腿给他,程宣一边轻轻捶着,一边道:“是不是要摆个席谢谢你姐姐?听你说的意思这次她出力不少。”
程姨妈摆手道:“不用,她呀就是个没主意的,算盘珠子一拨一动,什么事都来问我,能帮多少忙?”
程宣笑道:“行,都听你的。”
两口子正玩笑,忽听人来报说刘氏来了,程姨妈又是得意又是不耐烦,道:“看着吧,我绝没白说她,准保又是来求我拿主意的,唉,我当妹妹的,倒还得替姐姐操心,不知是哪家的道理,”
程宣笑道:“所谓能者多劳,夫人有大能耐,少不得只好辛苦一些了。”
程姨妈听的十分入耳,得意地答道:“算你有见识。”话音刚落,已听见刘氏在门外道:“妹夫如今回了家,你该放心了吧?”
程姨妈忙忙地迎出去,拉着刘氏进了屋,程宣迎着刘氏便是深深一揖,道:“为着我的事,有劳大姨姐费心了。”
刘氏又是笑又是感概,忙还了礼,却是不说话。程宣知道她们姐俩有私房话要说,便告退出去,又细心地把门掩上,连着门口不相干的丫鬟也都吩咐退下了。
刘氏见他如此妥帖周全,再想起陆启,不免叹气道:“妹夫对你真好,唉。”
程姨妈得意洋洋,笑道:“他也就这点好处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程姨妈便问:“你家那个姨娘如今怎么样了?”
刘氏低声道:“老喊着头晕恶心不舒服,大夫来了几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连你姐夫都有点疑心她是瞎折腾了。”
程姨妈抿嘴一笑,道:“早该如此了,你呀,就是太软善,由着她骑到你头上蹦哒了这么多年,哼,当家的夫人想收拾个姨娘,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似的!”
刘氏低着头想了半日,道:“花也渐渐谢了。”
“天凉了,该养些水仙花了。有身子的人怕风,你得让丫鬟婆子们看好了她,千万别开窗开门的,万一着了凉气可就不好了。”程姨妈起身从妆奁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塞到刘氏手里,“女人家就爱个花儿粉儿什么的,这些口脂我看过了,颜色鲜亮的很,你嘛,就先别用了。”
刘氏会意,点头道,“你姐夫那么偏心她,说不定会拿去给她用。”
“哼,男人嘛,怎么折腾都不打紧,只要钱捏在你手里就行。”程姨妈眼珠一转,笑道,“不说这些丧气事,前些日子有人跟我说了个巧宗,吏部周尚书的二孙子正准备议亲呢,我想给琼儿保这个媒。”
“真的?”刘氏心中一喜,陆琼看看就十四了,陆老太太倒是提过几个人家,但家世都很一般,她一个也没看上,吏部尚书家倒是不错,“多大年纪?脾气秉性如何?”
“今年二十,相貌堂堂,还有秀才的功名,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你赶紧回家商量商量吧,抢手得很,去的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行,我马上回去跟你姐夫说说。”刘氏一边走,一边又问,“你都打听清楚了吗?人果然很不错?这么大岁数还没定亲,别是有什么不妥当吧?”
“瞧你说的,琼儿是我亲外甥女儿,我能坑她不成?人家是为了读书游学才耽误了成家,”程姨妈笑道,“哪天你见到人就知道了,那相貌,那身世,那学问,绝对不会辱没琼儿。”
“那就好!”刘氏喜上眉梢,若是陆琼能结上一门好亲事,她的一块心病去了不说,且看大房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程姨妈送她出了门,一边摇头一边向屋里走去,周二公子确实不错,除了……不过用来配陆琼那个草包,怎么也足够了。
☆、后宅
陆老太太瞧着那盆黄蕊白瓣的水仙, 也觉得十分清香可爱,笑问:“这时节还早,你从哪里弄来的?居然都开了花了。”
刘氏笑道:“林管家找到一个手艺好的花儿匠,家里暖房地窖都有,各色花都比别家开得早谢的晚,今儿一早送来了两盆水仙, 一盆给老爷摆书房里了, 这盆是孝敬您的。”
陆老太太笑道:“你有心了。要是他家还有好花就多送几盆过来, 后日大姑娘及笈礼, 客人来的多,也要有些好花点缀点缀才是。”
刘氏忙应了,又道:“媳妇还有一事请母亲拿个主意, 前几日我妹子给琼儿提了一门亲事,男方家里想后日趁着大姑娘的及笈礼来看看琼儿, 也免得单独一来趟太扎眼。”
陆老太太甚是意外, 不禁问道:“什么人家?怎么没听你说过?”
刘氏忙道:“前天去程家时偶尔提起的, 因为还没眉目所以没回禀您老人家, 今儿我妹子捎信说那边十分有意,赶着想过来相看一下,所以媳妇才敢跟您提起。提的那孩子是吏部周尚书的二孙子, 今年二十岁,已经有了秀才功名,最是个能干懂事的。”
陆老太太皱了眉,沉吟道:“二十岁还没定亲?有点古怪啊。你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过了, 这个周公子醉心学问,因为忙着读书游学所以才耽搁了成家,人最是能干勤谨,周尚书也十分喜爱他。”
陆老太太越发觉得不大可靠。如果真像她说的那么好,又有这种家世,怎么会看得上陆琼?陆家虽然过去显赫,但仕途得意的长子已经去世,陆启只是个捐官,看起来并不会发达,陆琼在京中的闺秀里也没有任何美名,怎么会让周家这么迫不及待要来结亲?她沉吟了一会儿,委婉说道:“还是再打听打听吧,我总觉得要真是这么好不会拖到现在。”
刘氏心中冷笑,你们不就是觉得我的琼儿找不到好人家么?等亲事做成了,看你们如何羞臊!笑道:“母亲说的是,我再去打听打听。”
忽听有人在院中说话,陆老太太不免问了句怎么回事,却见柳姨娘的丫鬟缩头缩脑地走进来说:“姨娘又头晕,想请夫人叫个大夫来瞧瞧,婢子听说夫人在这里所以跟着过来了。我们姨娘还让问问夫人,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陆老太太不觉皱了眉,十分不悦地说道:“找你老爷做什么,他又不是大夫,能替她看病是怎的?柳姨娘一个月不到叫了五六回大夫了,到底有什么不好?每次看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刘氏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笑说:“柳姨娘怀了身子不方便,所以近来老爷都歇在别处,是不是她见不到老爷心神不定,所以才着急找老爷?”
陆老太太便道:“她虽然怀着身孕娇气些,但也不能失了规矩,从没见过姨娘追着夫人找老爷的,你该管教还是要管教。”
刘氏听了十分得意,笑吟吟地瞧了眼柳姨娘的丫鬟,道:“听见老太太的话了吗?回去跟你姨娘说一声。”
那丫鬟大气不敢出一声,低着头只管答应。
这边刘氏又闲话了几句便退了出来,走出椿寿堂却见那丫鬟站在夹道上候着,便向陪房使个眼色,陪房会意,走去给那丫鬟塞了一块碎银,道:“你做的很好,以后还要像今天这样,只要柳姨娘要找大夫你就拣夫人在椿寿堂的时候去说,记得一定要添上柳姨娘惦记老爷的话。”
丫鬟收了银子,忙忙地去了,刘氏静静想了一会儿,转身朝华仙居走去。后日周家便来相看,陆琼的脾气她实在放心不下,一定要好好叮嘱一番,好歹混过那天。
浅草居中,陆微对着摆了一桌的衣服,无奈之极。上次赵骞登门道歉时带了许多名贵的绸缎纱罗,被她婉拒了,哪想到他一转眼又做成衣服送过来,还打着为她庆贺十五岁生辰的旗号,让她没法再推。
银杏感慨地说:“赵大公子真是有心,这些衣服身量裁的十分合适,难为他没派人量衣也能估的这么准。”
红樱瞥了她一眼,道:“他好歹是个习武之人,要是连这点眼光都没有,哼!”想起上次赵骞跟防贼似的防着不让她靠近陆微,红樱对他可是完全没有好感。
银杏虽然与红樱相处不久,但因为红缨性情直爽、爱说爱笑,所以已经与她混得十分熟稔,当下好奇地问道:“你也是习武之人,是不是也能估量出姑娘穿什么尺码合适?”
“我,”红樱面皮红了一红,只得实话实说道,“暂时还估量不出来。”她不服气地想,我又不像赵骞一样盯着姑娘看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像他一样鬼鬼祟祟总想拉姑娘的手,我当然估量不出来了啊!
银杏扑哧一笑,又怕红樱尴尬,忙将跟衣服一起送来的一个锦盒双手奉于陆微,道:“姑娘,还有这个。”
陆微打开看时,竟是一支金镶桃红碧玺的海棠花钗子和一支雕成竹节形状的碧玉簪子,并排放在玄色丝绒的底衬上,看上去十分鲜艳妩媚。她随手拿起碧玉簪,发现底部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微”字,字迹遒劲有力,倒像是长久习字之人的手笔。
该不会是他自己刻的吧?陆微心中一动,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簪体,一时思绪万千。
正在此时,守门的丫头回道:“姑娘,二夫人院里的小雀送东西来了。”
陆微放下簪子,道:“让她进来吧。”
一个蓝衣黄裙的丫鬟闻声进门,道:“二夫人新合了香料,送来给大姑娘薰衣服使。”她凑近了双手奉上一个锦盒,压低声音又道:“二夫人给柳姨娘的丫鬟塞了银子,让办什么事我离得远没听见,不过那丫鬟刚刚追去椿萱堂吵着替柳姨娘找大夫,老太太很不高兴,还让夫人管教柳姨娘。”
陆微点头道:“替我谢过二婶。”又低声道,“有劳你了。”
银杏接过锦盒放好,又抓了几块碎银塞到小雀手里,小雀道了谢,匆匆出了门。
自上次陆微漏夜检查各处,查出许多违禁之事后,陆老太太便放手让她与刘氏一同管领内院事务,她因此得以笼络了一批耳目。这些人多是各院的二等、三等丫鬟,机密大事虽然所知不多,但有点风吹草动却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小雀便是其中之一。有了这些人通风报信,陆微如今耳聪目明,对于老太太和元丰的安危这才放心不少。
如今听了小雀送来的消息,陆微一时想不明白刘氏的意图。难道只是想让陆老太太对柳姨娘不满吗?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柳姨娘能生个儿子,就算老太太不满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刘氏何必白费功夫?还是说,刘氏其实另有目的?柳姨娘如今对刘氏来说最看不顺眼的便是她的肚子,莫非刘氏打的是这个主意?
想到这里,她吩咐道:“银杏,你寻个借口去找柳姨娘屋里的小燕,打听下柳姨娘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银杏走了一会儿,回来时说:“柳姨娘这一个多月一直头晕恶心,夜里总要醒上五六回,有时候身上还起疹子,但是大夫来瞧过好多次,都查不出原因,最后都说是有身子的人比平常娇嫩的缘故。柳姨娘私下抱怨说以前怀二姑娘时也没这样,觉得是夫人请的大夫不好。”
如此看来,柳姨娘并不像是装病争宠,莫非她真得了什么不容易查的病?难道是刘氏请来的大夫故意隐瞒了病情?陆微垂头想了一阵,虽然二房的妻妾之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插手,但柳姨娘肚子里的总归是陆家的后代,如果刘氏真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她也不能置身事外。
便道:“银杏,你跟小燕打个招呼,如果柳姨娘有什么不好让她立刻来找我,再有,你想办法跟二夫人院里的小雀和小鹃碰个面,让她们打听一下给柳姨娘瞧病的大夫是不是被二夫人收买了。红樱,其他院子里的人你来联系,这段时间尤其要小心,只要是跟二夫人和柳姨娘有关的事立刻来回我。下午我会吩咐你出门办事,你趁机去找找以前给柳姨娘瞧过病的几个大夫,打听下柳姨娘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银杏、红樱齐齐答应了,各自离开自去准备。陆微叹了口气,如果可能的话,她也不想勾心斗角,活得如此辛苦,但是二房这些人各自都有自己的盘算,实在不是一家和睦的样子,她唯有比她们更加费心费力,才能确保平安无事。
如果陆启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洁身自好,不纳妾不偏心,大约刘氏也不会如此折腾。可是,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像父亲一样一生只守着母亲一个呢?
他能吗?陆微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随即又摇摇头,等二皇子有了新欢她就会退婚,何苦去想他会如何?
☆、及笄
及笄礼当天, 陆微一大早就被银杏唤醒,坐在妆台前极其认真地梳妆打扮。因为今天有挽发插簪的环节,所以银杏按照规制只给她梳通顺了头发,又仔细涂好了发油,但是敷粉、扫胭脂、画眉等步骤却务求精细,陆微虽然生性不爱铺张, 但见她盛意拳拳, 也只得由着她把自己当成图画一般精心涂抹。
大半个时辰过去, 银杏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总算露出了笑容。她想了想,又从妆奁中找出一张红色花钿,剪成海棠话的形状给她贴在眉心, 这才拍手道:“姑娘,你真美, 跟画上的九天仙子似的!”
陆微无奈地说:“银杏, 我还没有用早饭, 待会儿我一吃东西, 你岂不是白画了?”
“啊?我忘了。”银杏这才想起来,愁眉苦脸地说,“那等姑娘吃完了我再画一遍吧。”
正进门的红樱扑哧一声笑了, 双手将一个折成四方的便笺递给陆微,道:“林战送来的。”
陆微打开来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赵骞规整中透着遒劲的字迹,“王氏欲赴贵府, 拦否?”
果然是他的作风,多写几个字难道会累死?偏偏每次见面话又那么多。陆微腹诽完毕,问道:“林战呢?走了么?”
红缨道:“没有,大公子命他等着姑娘回信。”
自从她与赵骞订亲以来,陆老太太虽然不鼓励他俩经常见面,但也是大开方便之门,因此林战、林绩作为赵骞的心腹也经常出现在陆家,送个信传句话什么的终于不必再翻墙了。
陆微心道,你连字都懒得多写几个,还要我给你回信?想得美!收起便笺淡淡说道:“我不想写字。你去告诉林战,不必拦着王氏,让她来,我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王氏这是终于憋不住要出来作妖了吗?前几天赵正爵已正式上表请封赵骞为世子,王氏听说之后闹了一场,但是赵正爵关起门来跟她说了一阵子话,那之后她就安安分分重新躺回床上养病,今天既然要出门,莫非已经筹划好了怎么对付自己?
陆微挑眉一笑。虽然她并没有跟赵骞讨论过赵正爵对王氏说了什么,但不出所料的话,王氏应该已经得知道自己的把柄被拿住了,既如此,她有什么底气来闹事?还是说她已经有了对策?
巳时前后,宾朋陆续前来,陆老太太请了定国公府梁老太太为正宾,抚远候府人张氏为有司,杨妙清当仁不让做了赞者。其他相熟人家与陆微交好的女子多有前来观礼的,热热闹闹坐满了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