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
“二夫人和元丰突然晕倒吐血,你舅母已经让人围了陆家,只能进不能出,”赵骞匆匆说道,“我带了擅长解毒的大夫过去,已经查明是,中毒。”
“元丰……”陆微眼前一黑,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原来前世的劫难是在此时重现!
赵骞眼疾手快,立刻搂紧了她,在她人中上一掐,见她悠悠醒转,急忙说道:“元丰没事,已经服了祛毒汤药,大部分已经吐出来了,我来时大夫正在给他扎针,咱们回去时应该就能醒来。不过二夫人的毒更重些,可能有些棘手。”
陆微鼓足剩下的全部勇气,问道:“我祖母她……”
“她老人家没事,现在是你舅母照顾着。”
陆微轻轻地哎了一声,整个人瘫软一般,积攒不起一丝气力。
赵骞紧紧地搂着她,坚实的胸膛任她依靠着,低声说:“别怕,有我在。”
陆微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有人可以依靠,真好。这么长时间的坚持,真的累了。
“别怕,别怕。”赵骞轻轻拍着她,一向平淡的语调意外的温柔,“我来时元丰的脸色也已经好多了,大夫说很快就能醒来。庆丰停滞受凉,早起没吃东西,还有你妹妹,他们都没事。你坐好,咱们骑马走,很快就能回家。”赵骞猛地一夹马肚子,马儿飞一般向前奔去,他回头叫了声:“季安,陆家有急事我们要先走一步,你留下收拾一下。”
陆微六神无主之际,猛然听到“回家”两个字,不由得热泪涌出,回家,和他一起回家,回家去,真好。
杨季安应了一声,伫立当地,看着一马两人飞驰而去,渐渐的,亲密的身影化成了远处的一个模糊的黑点,杨季安转身,平静地吩咐道:“死的装车,活的押上,去京兆衙门报案。”
☆、真相
林战驾着一辆双马的大车在城门前等着, 赵骞和陆微在此处下马换车,很快便回到陆府。
往日安静的府门前站着许多护院家丁,从服色看,一半是抚远候府的下人,剩下的有一些穿着陆府的服色,另一些从没见过。
赵骞忙道:“那些是我的人。”
陆微急匆匆奔进内院, 椿寿堂同样围的水泄不通, 陆老太太背靠迎枕, 半躺半卧, 脸色憔悴。元丰躺在她内侧,双目紧闭,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昏迷。庆丰坐在元丰身边, 一直低头看着元丰。张氏肃然坐在堂上客位,她身后的屏风里人影憧憧, 应该是看顾刘氏的人。陆启在堂中来回走动叹气, 陆雅坐着最边上怔怔出神。
陆微扑到陆老太太怀里, 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陆老太太还不知道她遇险的情况, 抚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中间醒了一次,吃了药又睡了,大夫说多睡会儿对他更好。”
张氏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 道:“全都查过了,这里面混有生草乌,所幸量不大,元丰只吃了小半块, 吃了药差不多都吐出来了,大夫看过说已经不要紧了,你二婶吃了两块,可能要过几天才能醒来。”
陆微看着元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控制不住的愤怒害怕,厉声问道:“点心哪里来的?”
一旁的陆雅身子轻颤了几下,惨白着一张脸,死气沉沉地说:“我拿来的。”
陆雅?不可能是她,她没有理由这么做。陆微盯着她,冷冷地问:“谁干的?”
陆雅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尽管此前她已经向陆老太太和张氏坦白过这个答案,但是如今再次说起,她心中的恐惧丝毫不减。有一刹那她很想问问,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但是最终她只是低声说道:“柳姨娘……让我拿给弟弟们吃。”
陆老太太疲惫地说:“刚才已经差不多问清楚了,柳姨娘现在压在柴房,这事我看就不要再声张了。”陆家的名声已经被陆琼毁的差不多了,再也经不起一桩谋杀案。
“祖母,我想见见柳姨娘。”陆微眼中冒火,她一定要亲口问问她,为什么害元丰!
柳姨娘很快被带了过来,当她瞥见刘氏躺在床上时,顿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这个毒妇,活该!”
根本不需要问,柳姨娘已经得意洋洋地说了起来:“没错,是我做的。这个毒妇,害得我没了儿子,我绝不能放过她!我要让她也尝尝孩子没了的滋味!我也没想着对二少爷下手,谁知道这么寸,老大没吃,老二吃了!不过也没关系,虽然她儿子没吃,她倒嘴欠给吃了,这样更好!哈哈哈!”柳姨娘笑的泪流满面,“报应,老天给她的报应!”
陆启站在一旁,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刚赶回来没多久,没赶上之前对柳姨娘的审问,还一直嘀咕是不是弄错了,如今听柳姨娘亲口承认,顿时像抽去了主心骨一样瘫坐在地上,喃喃地说:“阿柔,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想到这几天是他兴致勃勃带着柳姨娘外出,而柳姨娘又是趁着这个机会买了草乌做成点心,陆启无比迷茫,为什么这个温柔可人的女子要杀他的儿子?
“呸,好个屁!”柳姨娘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孩子被刘氏那个毒妇弄没了,你们谁替我做主了?我恨不得把你们全杀了!”
陆启哆哆嗦嗦地说:“你肯定弄错了,夫人她没有做过。”
柳姨娘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窝囊废!要你有什么用!我儿子的仇,我自己报!”
“把她带回房里,封了院子,看紧了,别让她有机会寻短见。”陆微见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立刻吩咐人带走了柳姨娘。
陆启仍然坐在地上,满脸的不可思议,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怔怔坐着。
至晚间服了二和药,元丰醒来又吐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肚子饿,听大夫吩咐吃了一点小米粥,便又沉沉睡去。第二天上午,元丰已经能坐起来说话了,但刘氏仍然沉沉睡着。
陆琼闻讯赶来,第一件事就吵嚷着要打死柳姨娘,被人拦住后,便一巴掌甩向陆雅,骂了声:“小妇养的,下作下黑手的东西!”
陆琼的举动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便都没来得及拦住,陆雅捂着脸退开几步,虽然脸色惨白,但是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掉眼泪,唯有眼中一片死寂。
陆琼见她不还手,气势顿时更足了,撸袖子挥拳的又想上来,陆微已经示意红樱扭住了她,淡淡说道:“如果你是回来看二婶的,就帮着喂药擦洗,要是想来闹事的,我马上让人送你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我娘让贱人暗算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合起伙来算计我们!”陆琼暴跳如雷。
陆老太太病后无力,只是叹息地说:“琼儿,你胡说些什么!”
陆微冷笑一声。假如先前她还有几分顾虑,但是经过王氏的暗算,她更加确信对付这些人不能退让一分。示意红樱牢牢地扭住陆琼,陆微淡淡说道:“陆琼,你回到家中一不照看你娘和元丰,二不安慰受惊的祖母,上来就喊打喊杀,你好大的气魄啊!”
陆琼气鼓鼓地刚要吵嚷,陆微又抢着说道:“你丢尽了陆家的脸面,让陆家女背上悍妇的名声,耽误二妹的亲事,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还敢打她?”
陆雅垂下头,默默不语,陆琼叫道:“小妇养的贱人,打她怎么了!”
“啪!”一声响,却是陆微一巴掌甩到陆琼脸上,又听她淡淡说道:“你无礼冒犯姐姐,掌嘴。”
非但陆琼,就连陆老太太也吃了一惊,张张嘴想说话,想了想却又忍住了,只静静看着。
陆雅惊讶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
陆琼极力挣扎着骂道:“你敢打我?我杀了你!”
陆微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刘氏和陆琼这对母女。
昨天陆老太太和元丰睡下之后,陆微请几个会诊的大夫将椿寿堂和柳姨娘院里都检查了一遍,那位负责解毒的大夫很快发现,两处放的花全都是花粉或者枝叶带毒的,尤其是柳姨娘有孕之时夹竹桃和天竺葵正值花期,柳姨娘院里的人都得了刘氏的吩咐门窗紧闭不能通风,柳姨娘长久呼吸着有毒的空气,早已体弱头晕不堪重负,再用了带麝香的口脂,落胎毫不意外。
更让陆微难以忍受的是,这些花有许多今年被刘氏送到了椿寿堂,可以想见,花开之时陆老太太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而引得陆老太太恶心嗜睡的墨玉碗也查清了,是有人把这只碗在藜芦汁里反复煮过,藜芦与人参相克,所以陆老太太每次用这只碗吃参茶,就等于在服用□□。
除了刘氏,没有人有动机、有机会下手。陆微连夜审了刘氏院里的人,虽然没有人确切知道真相,但她的陪房已经招供,那只碗是刘氏吩咐她用藜芦汁煮的。
柳姨娘应该是猜到刘氏害她,苦于没有证据,这才对庆丰下手,没想到阴差阳错毒倒了刘氏,又连累了元丰。
这些事陆微只告诉了陆老太太,对陆雅半个字也没提。家里已经乱成这样,若是让陆雅知道了原委,难保不生出怨恨,到时候更是麻烦。
只是看陆老太太的样子,根本狠不下心去解决。陆微冷冷地盯着陆琼,神色越来越坚定。先前她以为刘氏有贼心没贼胆,如今看来,假以时日刘氏未必不能像王氏一样能打能杀。她还是小看了这些人的胆量。
第三天,陆微求见周夫人,两人谈了许久才散。半个月后,周道齐得了一份南方某小城的教谕职务,携家上任,京城里各种讥讽嘲笑的言论随着这两口子的赴任渐渐平息。
王氏在第五天彻底醒来,只是身体虚弱之极,为了修身养性早日痊愈,张妈妈在陆微的授意下每天照看刘氏起居,渐渐将她惯常用的下人尽数换了一遍,一年后刘氏彻底痊愈,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架空,家中大小事务一概由陆老太太掌握,她则每天只能在张妈妈的安排下念佛抄经,几乎走不出院门。陆老太太正四处托人为庆丰说亲,只待庆丰成亲后直接将管家权交给庆丰的妻子。
在陆雅几经波折,最终与一个六品京官的小儿子定亲,两家交换文定之后,柳姨娘被送进京郊的庵堂,落发修行。
☆、成亲(上)
四月初, 千岁山匪徒伏击抚远候府一案告结。被肃宁侯府休弃的继室王氏以重金收买山匪,意图劫掠抚远候府财物,罪行确凿无误。王氏因山匪倒戈当场身死,所有财物抄没入官。官兵在搜查王氏所住的别院时,从一片荒地中挖出一具女子尸身,经查明正是失踪数月的王玉宁。
四月底, 在绍王的建议下, 肃宁侯赵正爵因治家不严被夺爵。赵正爵接连上表, 陈述自己早已休妻, 王氏的罪行与他无关。但从王氏住所搜出了赵正爵的衣服和常用物品,王氏买通山匪的银票和一些现银也被查实是肃宁侯府之物,因此赵正爵的陈情未被采纳, 只得黯然搬离侯府,另寻住处。
此后不久, 北方边境传来战报, 戎人多次过境掳掠, 大周边境已经有三四处村庄受害, 粮食财物被抢,妇女被劫走,还有数十村民因此丧命。
消息传来后皇帝大为震怒, 命兵部尽快调遣兵力,准备与戎人开战。五月初,抚远侯杨毅任抚远将军,第三子杨季安为副将, 赴北方边境任职。各地调集的军队在距北境卫所两百里的叶城会齐开拔,不少人注意到杨家还带来了两个姓林的副千总,从前却从没听说过这两人。军中人最看重的便是能力,杨家世代簪缨便也罢了,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能托关系进账,几个同级的军官难免有些不服气,只是明里暗里约了几次架打下来,才发现二林非但武艺高超,性子也十分爽朗,待赶到北境前线时,二林已经与不少同僚十分要好了。
待大军全数到达时,才得知卫所已在指挥使王瑜的带领下与戎人接战数次,副千总赵昱因伏击得手,猎杀戎人偏将一名,擢升为千总。
六月初六日,赵骞迎娶陆微。
卯时不到,陆微起床梳洗成妆。银杏服侍她刚把嫁衣一件件穿好,请来的上头娘子立刻手脚麻利的为她开了脸,没等她疼完,又开始一层层的扑粉,直到陆微在镜子中看到一个连五官都被香粉涂成白色的人脸时,上头娘子才停了手,满意地端详片刻,开始描眉画唇。
等陆微发现镜中人几乎是顶了一张粉搓成,胭脂捏成的假面具,一旁看了许久的全福夫人笑道:“成了!”
发髻配合妆容和嫁衣参详定下,无数首饰加上去,最后带上赤金头冠,盖上红盖头,眼前所有的光线都变成喜盈盈的大红色,一低头时,她亲手绣成的鸳鸯图案在坠着珍珠的绣鞋上活灵活现,几欲成真。
陆微在迷茫和慌乱中被人带去椿寿堂,陆老太太轻轻拉住她缩在嫁衣宽大袖子里的冰凉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含泪带笑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微儿,从今后你与赵大郎就是一家人了,好好过。”
午时前后,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陆家门前,一马当先的是身着红衣,神采飞扬的赵骞,英伟的身姿引得路边看热闹的妇人一阵阵喝彩调笑。
陆微郑重行叩首礼,拜别陆老太太。庆丰背她上轿,元丰紧紧跟着,不时小声提醒说“别弄皱了姐姐的衣服”“当心姐姐的鞋子”,陆微听见这熟悉稚嫩的声音,慌乱紧张的情绪才稍微放松下来,同时却又生出许多不舍。
鼓乐鞭炮声中,花轿抬起,陆微茫然地数着嫁衣随着轿子的节奏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刚刚消减了一些的紧张情绪重新盘踞心头,只能傻傻坐着,任凭花轿载着她向某个未知的未来。
下轿,进门,拜堂。赵骞紧紧追随着她,混在一片热闹的气息中,他身上特有的清冷竹香反而格外明显,让陆微在慌乱之中渐渐安心。末后赵骞牵着她在众人的笑声中走了许久,陆微恍恍惚惚听见他低声说“到了”,然后他停住脚步,轻轻拉着她坐了下来,陆微低下头,从盖头露出的缝隙里看到自己绣鞋尖上灵动的鸳鸯图案,还有旁边那双皂色的官靴。
是他。陆微突然定下心来,是他,不是别人,不是前世。
然后她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正在她疑惑之际,眼前突然一亮,盖头被掀开了。
屋子里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全都哄笑起来,有人说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陆微羞涩地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却发现赵骞一脸肃然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心下不由得一紧。
人群里又响起笑声:“新郎官看新娘子看呆了!”
“我,”赵骞终于说话了,“我去去就来。”
待看新娘的亲朋都去坐席后,银杏端来一盘点心和一小碗粥,说道:“姑娘,饿坏了吧,快些吃吧。”
陆微夹了一个团子吃着,忍不住问道:“刚刚赵骞是不是没有笑?”
银杏和红樱对望一眼,虽然有些迟疑,但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