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伯之家嫁女儿算什么?听说郡主有一千万两银子的陪嫁。李家发财了!”
“我怎么听说有一千五百万两!说是之后太皇太后又让人送了五百万两的添箱钱。”
“不可能吧!我怎么听说国库也就五百万两银子?皇上应该马上要大婚了吧?国库里的钱都给了郡主做陪嫁,那皇上成亲的时候怎么办?难道还要加赋不成?”
这话一出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
就有人道:“你们这些人不识字也看不懂邸报,什么也不懂,只会瞎嚷嚷。皇上成亲和郡主出阁,钱都是从宗人府里走,也就是从皇上自己的小金库里走,与国库一点不相干。到是今年倒春寒的时候太长,草原上的水草丰盛,今年应该不会打仗了。”
话题一扯就偏了。
孙世鼎穿着件普通的靓蓝色夏布夹袍,戴了顶黑色的毡帽站在人群中,越听脸色越难看,没等李家下聘的队伍走完,他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穿过一条窄巷,来到人烟阜盛的西街,穿进了对面的一条巷子,进了间僻静的客栈。
一个青衣文士正在客栈的上房等他。
见他拱手行了个礼,道:“怎么样了?”
孙世鼎却没有那文士那么随意,他先是恭敬地喊了那文士一声“郑先生”,然后才道:“真有二千两黄金、五万两白银,还有成匣子的金银首饰,龙凤喜饼、喜果,统共算下来,我看那聘礼没有二十万两也有十五万两。”
“这么多!”郑先生一愣。
孙世鼎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听说李谦把那些试图抢劫聘礼的人都杀了,是真的吗?”
这位郑先生是山西布政使丁留的幕僚。
孙世鼎去山西总兵府送钱,却被李家的管事告知李长青去了汾阳老宅,他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人,知道这是李长青交待下来,不见他。
他急得不得了,却被丁留叫了去,让他陪着这位郑先生走一趟大同。
孙世鼎哪里敢说个“不”字,好吃好喝地服侍着这位郑先生到了大同,挑了间门脸不大却小有名气的客栈住下,等着看李家来下聘。
“是真的!”郑先生仿佛想到了当时惨状般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道,“你是没有看见,像修罗似的,血溅四野啊,真的是一个都没有放过,甚至没有报官,有两个逃到了驿站,求驿站的驿丞帮着报案,可没等驿丞开口,李家追过来的人就把人给杀了,当着驿丞的面,就那样杀了。
“他可真嚣张!
“现在按察司的吴大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到处打听谁能和李谦搭上话,想劝劝李谦,或者等到接亲的时候,让李谦同意按察司的人也去帮忙。不然让他这样搅合下去,山西境内要一片腥风血雨了!
“到时候只怕连丁大人也要受牵连!”
“真没有想到!”孙世鼎喃喃地道,“他刚生出来的时候,白嫩嫩的一个小孩子,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道有多漂亮。李长青一直怕他老婆嫌弃他,会跟别人跑了,直到孩子生下来,这才放心,觉得他老婆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会和他继续过下去。对李谦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们当时都说,你这样教孩子不行,以后养出个纨绔来的。谁知道还是他李长青的命好,李长青倒是把这孩子惯得不成样子,她老婆却在教养孩子上十分的严厉。只可惜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骨,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生养过。我瞧着李长青的老婆十分的贤惠,还打算李家若是有个女儿,就让济延娶了她……”
他絮絮叨叨的,不过是在后悔没有继续和李家保持通家之好的关系。
郑先生自然看得出他那点小心思,想到孙世鼎逢年过节时对自己的孝敬,想了想,还是提醒他道:“那李谦,我在巡抚胡大人府第见过他一面,那可是只笑面虎。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孙世鼎听着心肝直颤,道:“难道丁大人他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就这样睛睁睁地看着他杀人?”
“不然你想怎样?”
郑先生说着,忍不住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之色,道:“他不过是杀了几个劫匪而已!如果是从前,告到兵部就行了。可如今他娶了嘉南郡主,保的又是给嘉南郡主的聘礼,要说理,只能到皇上面前去说去。你觉得皇上是会帮丁大人还是会帮李谦?”
孙世鼎被咽得说不出话来。
郑先生道:“再说多了,皇上知道李谦杀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还会把丁大人和吴大人叫过去问,山西境内怎么出了这么多的劫匪?平时怎么不见折子上有提起过?最后说不定还怀疑丁大人和吴大人掩饰太平,掩饰民情……”
他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怅然还是羡慕地道:“现在的李谦可大不一样了!我们丁大人遇到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了。”
孙世鼎无语。
大同总兵府,三百六十抬的聘礼一溜排地摆开,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忙碌着招呼客人的小丫鬟们的目光都不由地在上面停留几息的功夫。
第229章 大定
那些明晃晃的金银不必说,就是那喜饼,也做得十分用心。
大红色洒金的纸匣子,在龙凤暗纹上印着“花好月圆”的吉祥图样,用绸带系着,打成了个如意结,精致得像装首饰的匣了。
齐夫人看了,对贴身的嬷嬷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讲究的喜饼,李家肯定是花了大力气的。”
这喜饼可是夫家拿来送给娘家请客用的,是夫家的脸面。
那嬷嬷不住地点头。
齐夫人拿了一个去给房夫人看。
房夫人很是满意,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用纸匣子装喜饼的,而且这纸匣子做得很结实,吃了喜饼,这纸匣子还能装点别的东西。以后我们家阿律成亲,我也学着用纸匣子装喜饼好了,比用张牛皮纸包着,贴个红喜字用麻绳系了可好看多了。”
也只有像姜家、李家这样的人家才有钱财这么办。
齐夫人在心里想着,把李家送来的聘礼单子递给了房夫人,笑道:“李家还给郡主打了一千两金子,五百两银子的首饰。”
房夫人有些意外。
论起金饰首饰,天下最好的东西几乎都在内宫了。
有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赏赐,李家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我看看!”房夫人打开了礼单,“赤金百宝步摇一对,赤金累丝云形发簪一对,赤金桃实莲花金簪一对,赤金祥纹如意发簪一对……”
齐夫人总算是听明白了,李家送来的金银饰品中,多为赤金或是嵌百宝的。赤金不用说了,只要有金子就行,镶百宝是指镶各色宝石,既是镶了各色宝石,这些宝石的个头就不会太大,不会像太皇太后赠给姜宪的首饰里,有什么镶红宝石流云纹发簪一对,镶祖母绿分心一枚,这样单个的镶嵌,宝石最少也得有鹌鹑蛋大小,这些宝石,别人得了一颗都会当传家之宝珍藏,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而且那天她帮着房夫人一起整理首饰的时候,她曾亲眼看见了一枚玉挑心,上好的和田玉上镶的是颗猫眼石,有鹅蛋大小,据说是太皇太后出嫁的时候王家的陪嫁之一。她当时还在想,难怪京城里的那些贵妇人戴首饰出去的时候身边要专门跟着人,以防首饰掉落了好捡起来……
姜宪的陪嫁和李家的聘礼对比之下高低立现啊!
齐夫人不由微微叹气。
房夫人则在心里想,这李家也算是懂事的了,知道兑了新金给姜宪打些平常的首饰,戴是戴不出去的,赏人倒是有几分体面。
她和齐夫人一起去了姜宪住的厢房。
姜宪穿了件大红色刻丝八宝纹的褙子,为了等会好插簪,乌黑的青丝挽了个坠马髻,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由孟芳苓喂着蛋羹,她一面吃,还一面道:“我要吃颗红枣。”
齐夫人这才发现这蛋羹是和红枣泥搓成的小丸一起炖的。
这样的吃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孟芳苓有些犹豫。
房夫人已道:“不许给她吃红枣,她的肠胃太差,她吃了不消化。”
“我就吃一个。”姜宪很喜欢吃这种炖在蛋羹里的红枣,她笑嘻嘻地道,“前些日子塔院寺的鸿一师傅来给我诊过脉,说我好着呢!那塔院寺的鸿一师傅,可是高僧。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齐夫人。”
她说着,朝齐夫人望去。
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如白水银里浸了丸黑水银似的,让齐夫人小小地惊艳了一番。
她不由点了点头,笑道:“塔院寺的药僧在我们这里很有名望,轻易是请不到的,医术也很高明。”
“我不管他的医术有多高明。”房夫人一改从前的随意宽和,态度坚决地道,“你从小是由田医正把得平安诊,田医正说你能吃你才能吃。”她说着,吩咐余嬷嬷,“你等会跟门上当值的小子们说一声,田医正家是世袭的太医,不好随意走动,就介绍了他的世侄过来。这人姓常,名忍冬,以后郡主的身体就由这个叫常忍冬的帮着调理,郡主以后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们都要问问他。不可随着郡主心性自己乱来,都听明白了吗?”
最后几句,却是说给情客、七姑等人听的。
屋里服侍的齐齐曲膝应“是”,气氛有些紧张。
白愫忙笑着打岔,道:“保宁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不拦着,她也就尝一口,您要是拦着,她总要找个机会尝一尝。我看谁也来不成,得让姑爷煞煞保宁这性子才成。”
众人哄堂大笑。
姜宪的脸火辣辣的。
她想到前世被李谦压得死死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管是庙堂之上的还是她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别人都说,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今生她做了他夫人,那他还敢样样都对她说不行吗?
姜宪突然有点盼着早点成亲。
到时候就知道李谦到底有没有那胆了……
屋里的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房夫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她嗔怪着姜宪:“李家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吃东西啊?”
姜宪呵呵笑。
白愫横了她一眼,道:“她一大清早的起来给鸟喂食,还怕炮竹声惊了那对黑枕,让人提到后院的柴房里守着才放心。草草吃了半个馒头,到了梳头的吉时,只好先梳头,等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喊着肚子饿了,灶上匆匆忙忙地给她煮了碗蛋,呈上来的时候妆才画了一半,孟姑姑气她顽皮,又怕她笨手笨脚的万一把蛋羹打翻了怎么办,就让她坐在炕上别动,喂她吃食……”
姜宪五岁还从来不曾自己拿过勺子和筷子,后来白愫进宫,她见白愫自己吃饭,也要自己吃饭,结果那年太皇太后的寿诞,她把碗鸡汤洒在了衣服上,把太皇太后吓得脸都白了,慈宁宫人仰马翻的,寿也没拜成……
白愫还记忆犹新。
姜宪赧然。
齐夫人这才发现姜宪敷了粉,描了眉……只差最后涂抹了口脂妆就成了,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房夫人却是眼睛一涩。
他们家保宁,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这就嫁了出去,没有她和太皇太后在身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居家过日子。有时候这身份显赫也没有用,使起绊子来,扮起无辜来,越是那出身卑微的女子就越是拿手,她们早就被生活磨练得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像保宁这样的,从来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冻是什么感觉,反而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遇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最容易受到伤害!
她转过身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第230章 插簪
可惜屋里的人很多,房夫人就算是转过身去,也让人发现了她在抹眼泪。
齐夫人忙搂了她,道:“你看姑爷这聘礼,有几个比得上?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别掉眼泪了,李家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房夫人点了点头,见姜宪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满脸的担心,想着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就算自己再难过,也不能这个时候哭出来,破坏了气氛,遂强打起精神来笑道:“我这不是看着这孩子没心没肺的,替她着急吗?你们说,有谁马上要下定了,还只知道惦记着吃的?”
大家又是一阵笑。
姜宪心里有点难过。
前世外祖母、大伯母倒是欢欢喜喜地把她送进了宫,可不过一年的功夫,太皇太后殡天,大伯父和大伯母之后就开始为她愁白了头。
今生她还没有嫁,已经惹得大伯母这样的伤心,她再不能如此的不孝了,她会好好地和李谦过日子的。
姜宪不由拉了拉房夫人的衣角,低声道:“大伯母,您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再也不让您为我操心了。”
房夫人看着她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儿,想着她小时自己每次进宫去看她时,她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凳子上由着乳母喂那味道寡淡的药膳,从来都不吵不闹的……说得是金枝玉叶,可普通女孩子家吃过的东西她根本尝都没有尝过,房夫人眼泪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哎呀!”齐夫人忙掏出帕子塞到房夫人手上,“您这是做什么呢?快别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宪看到齐夫人这样,也跟着伤心起来,眼泪自有主张地落了下来。
“你怎么也哭了?”孟芳苓忙托着姜宪的下颌把她的脸给抬了起来,防止泪流下来,并且急声喊着百结,“快拿帕子来,小心妆花了。李家的人看了该笑话了!”
百结忙上前用帕子给姜宪擦着眼角。
屋里正乱着,七姑快步走了进来,道:“夫人,郡主,李家下定的人过来了。”
齐夫人忙丢下房夫人去迎客。
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好不容易把姜宪和房夫人安抚好了,七姑领着李家的人过来了。
李谦生母没有兄弟姐妹,外祖父早逝,家中已经没人了。
李长青兄弟两人,他排行第二,哥哥在他进山当土匪没多久就病死了,嫂子丢下还在襁褓中的侄儿改了嫁,虽说他还有族兄族弟,可不是因为当初他当土匪怕被朝廷问罪跑了,就是跟着他一起做了土匪,混得比他还差。不要说是娶了个郡主的儿媳妇,就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些亲戚也拿不出手,更不要说去给个有着郡主头衔的儿媳妇插簪了,只怕丢了脸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丢得脸。
至于他的续弦何氏,他当初娶她就是怕委屈了李谦,特意选了个小门小户家的闺女,跟了他几年走出去都低头含胸没有什么长进,他就更不愿意她出去给李谦的婚事添乱了。
所以这次李长青请的是太原知府李奎的夫人杨氏帮着去给姜宪插簪。
杨氏出身江西上饶,祖上曾经出过阁老,在江南也是颇有声望的官宦人家。她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遍地金的褙子,梳了个圆髻,戴着朵点翠镶珍珠的大花,耳朵上坠着红宝石鎏金耳环,身材微腴,白净圆润的脸庞,大大的杏眼,未语先笑,给人亲切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