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想着,低下了头,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茶杯。
有小厮送了茶点进来。
姜宪却再也没有了逗李谦的闲情雅致。
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犯堵。想出去走走,又怕被人看见坏了这次的出行,更不想搭理李谦。
她就这样如坐针毡,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李谦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信。
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长相打扮十分的平常,一双眼睛却秋水明眸,亮晶晶的摄人心魄,行动举止敏捷娇健,和那个叫云林的人非常的像。
她恭敬地给李谦行礼,上前几步准备低声回禀,李谦却道:“没事,这位姑娘没什么听不得的。”
那妇人好像是没忍住,抬头飞快地睃了姜宪一眼,退后几步,站到了两人的中间,低声道:“我们进了内宅,内宅里住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两个小丫头,一个烧火的婆子,一个粗使的婆子,四个护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继续道,“那四个护院身手十分的了得,我们进去的时候用了迷魂香,其中一个好像有所感觉。您之前交待要无痕无迹,我怕……他仔细想想,会发现有人进了内宅。”
李谦听到这妇人如此的回话,颇为惊讶,道:“你敢肯定吗?”
“敢肯定!”妇人答得斩钉截铁,道,“我怀疑那四个护院里有一个是岭南五行派的。”随后她面露狐惑之色,“可岭南五行派向来以白道正统自诩,怎么可能给人当护院。而且我那迷魂香是祖传秘方,就算是五行派的人,不是大师级的人不可能发现得了……”
姜宪虽然听不懂什么五行派,但她听得出来,那四个守在方氏宅院的人物非常的厉害。
这妇人觉得诧异,她则更加肯定了。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天下之人尽为皇室所用。
赵翌想保个人,不要说自诩白道正统,就是自诩道家天师的天一教不也要臣服吗?
李谦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直接掠过这件事,直击主题,道:“你们找到怀孕的妇人了吗?”
那妇人很是惊讶,道:“那宅子里住的妇人不就是那孕妇吗?”
“你说什么?”姜宪像见了鬼似的,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妇人,面如素缟,摇摇晃晃地就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妇人不解地望着李谦,这才发现李谦也神色大变。
这是怎么了?
那妇人想起了进入内宅之前云林的要求,忙道:“大公子,姑娘,那妇人长得白白净净的,中等身材,丰乳肥臀,眉目却很是娟秀,笑起来的时候两道长眉弯弯如柳叶,嘴角还有浅浅的梨涡。已经显了怀,看上去大约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了……”
怀孕难道是方氏?
姜宪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她茫然地朝李谦望去。
透过糊了高丽纸窗棂照进来的光线里,李谦的表情晦涩难懂。
这么说,是真的啦!
姜宪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却犹不死心般地喃喃道:“那妇人左边眉头是不是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第36章 往事
来报信的妇人仔细地回忆道:“好像是有那么一颗黑痣……”
那就是方氏无疑了!
赵翌曾经夸赞过她,说那痣叫草里藏珠,又称喜鹊登枝,是大吉大利,福泽绵延的长相。
姜宪顿时跳了起来。
她的心底像被点燃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原来如此!
赵玺原来是赵翌和方氏所生。
前世那些解不开的迷团此时都有了答案。
她为什么从来不曾怀疑过呢?
是她太自信?
还是她太自负?
难怪萧容娘淑房独宠却依旧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开口说话!
难怪近身服侍赵翌的宋娴仪会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难怪方氏敢在自己面前狐假虎威,理直气壮地插手六宫内务!
她紧紧地捏着帕子,像被关在牢笼里的困兽在雅间里走来走去,暴躁、愤怒、气恼。
窗外的竹林挡住了秋日的阳光,映得满室浓翠,仿佛挂着绿色绡纱帷帐的大殿,阴暗、潮凉。
姜宪双手颤抖,耳边响起女子娇媚而放纵的笑声和男子低低的喘息。
她好像又回到了玉澜堂的藕香榭。
方氏和赵翌滚在大红色四季锦的地衣上,丰腴如雪的双臂蛇般缠在赵翌的背上,乌黑的长发逶迤地散落在杏黄色双龙戏珠的被褥上……
她站在白色象牙雕的玉兰花屏风旁边,木木地看着大殿中的两个人,身体仿佛被浸在深秋的湖水里。
方氏斜睨过来,挑着眉,朝她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她转身就离开了藕香榭。
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大早,赵翌去上朝。
她带着从慎刑司挑选出来的几个女官去了方氏歇息的宜芸馆。
方氏还躺在床上没有醒。
看见她来,方氏懒洋洋坐了起来,没有一丝恭敬之意地笑道:“皇后娘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容我换身衣裳到了正殿里给您请安。”
她坐在方氏寝室临窗的大炕上冷笑。
慎刑司的女官上前架住了方氏,抿着她下颌往里灌着鹤顶红。
方氏厉声尖叫,挣扎不止。
却很快就被慎刑司的女官们按在了床上。
服侍方氏的宫女太监尖声惊叫,如鸟兽般散开。
慎刑司的女官神色惶然,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那里……”
她漠然地道:“随他们去。若是闯到了金銮殿更好,让群臣都来评评理。看皇上睡了自己的乳母史书上该怎么说?起居注上该怎么写?皇上若是要责怪,自然来找我。你们且放心,跟我办事的,只有把事办砸了受罚的,还没有把事办好了被惩治的。我既然敢动手,就不怕皇上追究。”
慎刑司的女官们都松了口气。
方氏在床上翻滚,大骂她是蛇蝎,说着“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她不以为然,幽幽地吩咐慎刑司的女官:“再给她灌一瓶鹤顶红吧!我听说处置大臣的时候都用鹤顶红。她这样一个没品没行的东西,给她用鹤顶红真是糟蹋了。可若是用三尺白绫,脚一蹬就没了,我又觉得太便宜这个女人了,只好给她用鹤顶红了。据说用了鹤顶红的人都是被疼死的,只是没有想到这鹤顶红不是即刻就死,得疼上几个时辰。我可等不了几个时辰,你们再加点药应该也能等到皇上来。正好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我也好听听这女人有什么遗嘱,免得皇上背着我悄悄地去办了,我心里不舒服。”
慎刑司的女官又给方氏灌了瓶药。
方氏疼得满头大汗,不住地骂她不得好死。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喝茶,等着赵翌。
赵翌来得还挺快。
他在东宫门的仁寿殿处理政务,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这其中她又让人喂了一瓶鹤顶红给方氏,方氏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赵翌抱着方氏哭得泪流满面。
她问赵翌:“要不要我帮你传个御医来?”
赵翌回过头来,目眦尽裂地瞪着她,高声嚷着“我要废了你,我要把你五马分尸,我要把你做成人彘”。
她呵呵地笑,道:“好啊!你下旨废我啊,你把我交给刑部五马分尸啊,可这圣旨你准备怎么写?和自己的乳娘乱伦,然后被你的皇后发现,你就要废了她,还要把她人彘!”
赵翌呆在了那里。
她微微地笑,心平气和地道:“表哥,我们好好说说话吧!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我们夫妻一体,你没有脸,难道我就有脸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仅我会被人当成笑柄,镇国公府也会被人当成笑柄的。我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伯父,我堂兄考虑啊!”
或者是镇国公府的名头镇住了他。
赵翌茫然地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离赵翌十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用方氏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表哥,我什么也不想了,我只要个儿子,以后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但方氏不能留。她留下来,就是你的把柄,你这辈子就休想当明君了。你才亲政三年,掌管宗人府的可是皇叔祖简王。想当初,太后娘娘掌权的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多苦,我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赵翌的脸色阴晴不定。
方氏想说什么,哭喊过度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斜睨着方式,挑了挑眉,朝她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方氏恨得眼睛都红了。
赵翌在这个时候道:“好!我答应你。我给个儿子你,你以后再也不许管我的事。”
她笑着应“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宜芸馆。
晚上,赵翌来了她居住的乐宜堂。
单薄纤瘦的陈美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床榻上等着赵翌。
赵翌勃然大怒,指着她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用手指轻轻地磨挲着白绫帕子上绣着的鸳鸯戏水的图案,不屑地道:“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只好让别人来服侍你。不过你放心,陈美人若是生下了儿子,我会把他当成我自己亲生的儿子来教养的。你把陈美人当成是我就行。”
赵翌拂袖就要走。
她笑道:“明天就是十五了,按律,十五的大朝会,皇后会受内、外命妇的朝拜,皇上还是在我这里安歇吧!明天我们夫妻俩人也好一同上朝。”
那时候,她的伯父掌管着五军都督府和西山大营,她的堂兄姜律任大同总兵,她的另一个表哥王瓒任天津卫都指挥使,禁卫军统领高岭是赵翌的心腹,可他吃坏了肚子,下午就请假出了宫。
第37章 布局
赵翌气得面红耳赤,把陈美人丢在了床上。
姜宪就站在帐外,隔着帐子听着他们折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翌只喜欢丰乳肥臀的妇人,还是因为她始终站在旁边不走,他半晌也不能入巷。
她替他叫了小豆子,让小豆子进了助兴的药物。
那天晚上,赵翌连御十一女……方氏死在宜芸馆。
赵翌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可老天爷还是站在他的那一边。
他还没有死!
但她也不是全无胜算。
赵翌不能说话了。
她想了想,召了简王进宫,告诉简王:“皇上和奉圣夫人乱来,我赐了奉圣夫人三尺白绫,可她不愿意自缳,我只好用了鹤顶红,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敢召御医前来问诊……”
说这话的时候,赵翌的心腹小豆子大太监就候在外面。
简王可能听说了什么,甚至没有问小豆子一句,看了一眼急得眼红却咦咦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皇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对她道:“皇上可能是马上风了,只能静养。御医院那边,还请皇后娘娘多多担待些。”
她当时红了眼眶,道:“这些我也不懂啊!您老人家得为我做主啊!”
简王无奈地摇头,道:“御医院那边,我就跑一趟好了。”
她急道:“朝臣那边怎么办?还有禁卫军、五城兵马司……”
简王沉吟道:“朝臣那边是瞒不过的,召了内阁的辅臣进来吧。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只有请镇国公他老人家出面了。”
她这才宣了自己的伯父进宫。
伯父又惊又气,看着她直跺脚,道:“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你还这么小。也不知道皇长子长不长得成人,到时候抱谁家的世子来承嗣才好。”
一番话说得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把自家伯父拉到一旁,把前因后果都讲给了伯父听。
伯父听了恨不得打她一巴掌,口里说着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弑君”,转身就亲自拟了圣旨,让她照着写给行人司,宣了姜律和王瓒进京,由姜律任西山大营都指挥使,坐镇西山大营,王瓒任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坐镇京城,自己则在宫里听差,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急事。
她长舒了口气,道:“田医正是看着我长大的,就像我的长辈一样,他现在虽然不在御医院了,可御医院多是他的弟子或是昔日的同僚,我们要不要找找他?还有高岭,要不要换了他?”
“你不要急,”伯父安慰她,“简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既然朝堂和太医院他出了面,我们就不要插手了……”说到这里,伯父上前几步,在她耳边耳语,“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犹豫不绝,反受其害。如今我们姜家和王家几十口人都在你手上的,我们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你要拿定主意才是。”
伯父怕她还念着和赵翌的夫妻之情。
她气直哆嗦,好一会才道:“伯父,您难道不知道那赵翌是怎样羞辱我的吗?他想让姜家帮忙就帮忙,为何非要我做皇后?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当初若不是他低声下气,我又想着赵家的男子多是深情,曹太后不让他见我,他偷偷地从乾清宫里溜出来不过是为了和我说两句话,不管曹太后怎么说他,他看见什么好东西还是会想方设法地送到慈宁宫来,我和他也算是患难与共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答应做他的皇后?
“可我既然答应了做他的皇后,自会尽了皇后的职责。
“他三宫六院,那也是祖宗立下的规矩,他和谁厮混,我自然得有那容人之量,睁之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他倒好,抱了个偷偷生下来的儿子上玉牒让我养,独宠萧氏不说,还把封为奉圣夫人的乳母带到宫里来淫乱,甚至让我看见了也丝毫不见收敛,还当着那方氏说什么‘我的皇后就是年纪太小,不懂风情,等过几年,生了孩子就好了’……刚刚简王来的时候,您是没有看见他那样子,他都知道赵翌做了些什么事,这禁宫内外还有谁不知道……您让我怎么忍?
“何况他依仗着我们姜家除了曹太后,又忌惮着我们姜家,怕我们姜家谋反,让方氏的弟弟做了宣同总兵,还准备让方氏的侄儿接管五城兵马司,把京城的防卫也抓在手上,就算我生下皇子,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做太子还是两说呢!
“您能忍,我不能忍!
“当初他能围了曹太后,不就是打了曹太后一个措手不及吗?要说他落得如此个下场,我也是学他,是他告诉我怎么做的!”
伯父垂了头,在暖阁里走了两个回合,悄声对她道:“那就想办法再喂一副毒药给他吃……不要吃多了……小心御医查得出来了……”
她意会,心到这时候才落定。
伯父见了唏嘘道:“当初你嫁给皇上我就不同意,觉得他执意要封你做皇后,是要把我们姜家架在火炉上烤,可太皇太后给你做主,你自己又愿意,我想,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嫁了你喜欢的,也许两人能互相包容着白头皆老,你能落个好下场。没想到皇上还是不愿意放过姜家,不愿意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