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姜宪为什么会拒绝以她的名义在清莲堂举行宫宴就很好理解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笑道:“我是万事都依着姑母的。姑母既然不想在宫里举办答谢宴,那就像您说的那样,去日照楼好了。不过,您无论如何都要体谅我的心情。我自幼失怙,看到姑母就像看到先帝一样,您宴请那阵,一定得让皇后去给你帮帮忙。这也是我们做侄儿和侄儿媳妇的心意。”
赵玺想做戏就做吧?
反正她的目的是扩大她在江南的影响,从而扩大李家在江南的影响,阻止赵啸一家独大。
现在朝廷虽然势微,却是大义所在,很多事都需要朝廷的支持,李谦失去了南边百姓的支持,他以后就很难寻求朝廷的支持了!
姜宪笑着应了,把宴请的日子告诉了赵玺,因怕赵玺派了宫中的女官或是太监过来帮忙,把左家帮她打点宴请事宜的事也告诉了赵玺。
这就和他联姻一样!
赵玺在心里腹诽。
李谦和姜宪在北方虽然名气大,可说到底最受影响的还是北方,到了南方就如同那猛龙过江,是条龙也得盘着装蛇,怕江南世家不给面子,托了左家从中周旋,借着左家的名义行事。
反正左家和李家是姻亲,出了事,两家肯定同气连枝,他不如干脆放开胸怀,由着左家去给姜宪抬轿子好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刘氏却有点不高兴。
在她看来,这件事赵玺大可说几句漂亮话就行了,何必非要把她这个做皇后的推出去给姜宪捧场。她作为赵玺的结发妻子还没有被正式策封为皇后,因此还没能正式宴请朝中的内、外命妇,她自己的事还没有个定向,就先帮别人的去了。
只是她和赵玺新婚燕尔,有些话不好直说。
她想了又想,笑道:“您觉得我去合适吗?毕竟是嘉南郡主宴请江南诸世家宗妇!”
赵玺对刘氏还是很满意的,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不说,还很敬重他,他这么多年在宫里,一个人,也是很寂寞的,他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对刘氏多观察段时间,可又忍不住想和刘氏更亲近,想刘氏能一直这样的陪着他。
“所以你才要去啊!”他忍不住对刘氏吐露一点点的心声,“世人都知道嘉南郡主对我有恩,当年如果不是嘉南郡主,我不要说做皇帝了,恐怕早就被人害死了。从前我对嘉南郡主的事无能为力,那是因为有韩太后挡着,现在韩太后去世了,若我还冷待嘉南郡主,别人会怎么说?何况嘉南郡主的仪宾临潼王李谦现在镇守京城,是我背后的大山。我若是对嘉南郡主不好,李家又如何会信服于我?”
他说着,安抚刘氏:“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可那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还请梓潼多多体谅我的不易。”
刘氏到底是个新嫁娘,谁刚刚成亲的时候不是抱着和新郎官白头偕老,一生一世的念头呢?
她立刻就被说服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道:“嘉南郡主在朝中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赵玺苦笑,道:“那是你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不然汪几道等人为何联手把她赶出京城?”
刘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到姜宪宴请的那天,她好好地梳装打扮了一番,和姜宪一起去了日照楼。
正如左家老安人介绍的那样,日照楼名为“楼”,实则是个不大不小的庭园,园子里小桥流水,花木扶苏,十一月的天气了,还绿树葱郁,鲜花盛开,要不是不时袭来的冷风让人瑟瑟发抖,仅看园中的景象,还以为这里是烂漫的春日。
“真是难得!”姜宪说着,忍不住碰了碰盛开在路边的大红色的花朵。
领她进来的是左家大太太,也就是李冬至的婆婆。
她见了笑:“这园子两旁种的都是茶花。偏偏这茶花的种类有成百上千,种得好了,一年四季都开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园子里住着花神呢!”
姜宪讶然,不禁挑了挑眉。
刘氏显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搭腔。
两人去了主楼。
已经有人到了。
左夫人正陪着说话。
众人见刘氏陪着姜宪一同出现在了日照楼,都掩饰不住惊愕,纷纷上前行礼。
刘氏谦和地请诸位不要多礼,并道:“我这也是奉了皇上之命,来给姑母打个下手。诸位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不自在,反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大家今天就别把我当皇后了,当我是姑母的侄媳妇好了!”
大家都呵呵地笑,七嘴八舌地夸刘氏谦和。
姜宪答应刘氏出席她的宴会时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
姜宪笑着看她们上前给刘氏行了礼,刘氏却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站在姜宪的身后。姜宪也不理会,昂首挺胸,还就真一副把刘氏当小辈的模样。
那些人就算是从前不知道姜宪的“恶名”,这次来赴宴也打听了个一清二楚。见状并不觉得姜宪出格,反而隐隐有些担心刘氏,觉得刘氏就像是遇到了恶婆婆的小媳妇,只能请这恶婆婆网开一面,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帮着刘氏改变现状。
左夫人不想节外生枝,介绍了那些宗妇给姜宪认识。
姜宪见这其中还有人带了适龄的女儿一同前来的,就知道这些人家是有意和她处理好关系的,不禁对这些人家说话行事更加客气。
第1040章 日照
刘皇后见了不由暗中称奇。
姜宪在赵玺面前也没有这样的客气,她这是什么意思?
思忖中,泾阳书院的陈夫人过来了。
她心中微惊。
没有想到左家这样的大的面子,居然把陈夫人请了过来。
不过,泾阳书院是以顾家马首是瞻的,陈夫人来了没有用,顾夫人能来才是真正有面子。
刘皇后不动声色地跟在姜宪身后应酬,看着她和那些命妇或是宗妇寒暄,一起喝酒,一起听戏,客气却又不失矜持地把客人送走,一副宾主尽欢,满意而来,满足而归的模样,她不由对姜宪刮目相看。
回到宫里,她没等赵玺细问,就主动说起了白天的事:“顾夫人没有来,但金陵各大世家的宗妇都去了,还有些三、四品命妇,比开大朝会的时候还热闹。大部分人嘉南郡主都不认识,可只要说上两句话,她就立刻能和那些妇人相见甚欢。”说到这里,她不得不承认,赵玺的这个姑母还真像赵玺说的那样,非常的厉害。“左家这次估计也出了很大的力气,我看嘉南郡主和那些宗妇、命妇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她对那些大户人家的事都知道的很详细,谁家新添了丁,新家新嫁了女儿,谁家的老安人病了,谁家的老太爷身体有恙,她都一清二楚,还给人介绍名医和药方。”
大朝会时命妇要拜见皇后。江南世家的那些宗妇却不是个个都有诰命,也不是个个都能擢到从四品,未必有资格参加大朝会。
赵玺听到这里眉头微蹙。
一直注意着他表情的刘皇后忙道:“皇上这是?!”
赵玺想了想,道:“你肯定嘉南郡主得到的那些消息都是左家提供的吗?”
刘氏还真没有仔细想着过这件事。此时不免有些懵然,怕赵玺觉得她办事不稳重,心虚地为姜宪打着掩护,道:“我听说是这么一回事。至于是不是真的,时间太紧,我还没有来得及查证。”说完,她惴惴地小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当?”
赵玺想到那句“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的话,他道:“姑母常年在北方,她哪里知道南方的事。就是我,南下了这几年,才渐渐地把南边的一些事摸清楚。她这才来了几天,要是立刻就知道谁家和谁家结着亲,谁家都有几口人,出过几个进士,这些她全都门清,我怀疑李谦早就在江南安下了无数的眼线。
“他一个镇守京城的大将,要知道南边的事干什么?
“可见他野心勃勃,没安什么好心!”
刘氏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她出阁前祖父叮嘱她要极力消除赵啸对皇上的影响。她笑道:“话虽如此,可我们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您也说了,李谦镇守北方,只要没有您的圣意,他还能擅自离开京城不成?我倒觉得,就算是他窥视江南的事也不足为奇。皇上南迁之后,和北方的关系没有从前那样亲密了,李谦要调运粮草,和鞑子打仗,不都得朝廷下旨吗?他想知道江南的事,讨好您,这也是人之常事。
“反倒是靖海侯,我有些担心。
“福建的水军那么强,又不像临潼王李谦,和朝廷还隔着个长江,他就算是有什么心思也要寻思着怎样过江……”
赵玺听明白了刘氏的意思。
但他早有主张,并不想别人知道。
闻言他不由皱了皱眉,不悦地道:“这些事你少插手。靖海侯那边,我心里有数。他不是那样的人。”说到这里,他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很突兀地转移了话题,道,“靖海侯重情重义,他的发妻去世,他说要守孝一年。可一年转瞬就逝,续弦的事,我看得准备起来了。你不妨看看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到时候我们也来给靖海侯做个大媒。”
刘氏笑盈盈地应“是”,心里却松了口气。
赵玺说是相信赵啸,实际上还是对赵啸不放心。
让她在她熟悉的人里给赵啸挑个续弦,不就是希望赵啸的续弦能和他们关系好,从而能影响赵啸的后院吗?
可见好刚才所说的话并没有让赵玺反感。
她去琢磨赵玺交给她的事去了。
左家老安人歇息的内室此时却燃着灯光。
左夫人和左大太太围着婆婆坐着,说着今天的事。
当左夫人说起姜宪很快就和众人说说笑笑,倾刻如故时,左老安人神色凝重地打断了左夫人的话,确认道:“你说,嘉南郡主对江南各大世家的情况都很了解,连陈家最小的孙子这两天在供奉痘娘娘的事她都知道了——我要是没有记错,这件事我们并不知道吧?”
左夫人点了点头,还没明白左老安人问这句话的意思,笑容满面地道:“之前揽了这件事,还真有点面子上过不去。今天陪着嘉南郡主这么应酬了一圈下来,我这才发现是我受益非浅。嘉南郡主当年没有被选为皇后,真是可惜了。”说着,她不禁哂笑,道,“瞧我这张嘴!如果嘉南郡主当年真的被选为了皇后,皇上恐怕还不能像现在这样偶尔指使着内阁按着他的意思做几桩事。”
姜宪肯定会成为第二个曹太后。
而赵玺呢,说不定会步先帝的后尘。
左老安人看着一脸天真的儿媳妇,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只是交待了两个儿媳妇几句“辛苦了,早点去休息,过几天还要送郡主出城”之类的话,就把两个儿媳妇打发走了。自己却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想着心事。
李谦肯定在江南有眼线,而且这些眼线还不仅仅局限于宫中,而是涉及到了整个江南。
姜宪托左家帮着筹办这次宴请,说不定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推到左家的身上,让别人以为这些消息都是左家给她提供的。
如果是这样,那李谦野心不小!
她想着,手中的佛珠拔得飞快。
就算李谦没有那种野心,就这样的手笔,也不是个等着挨打的人。若是赵啸有了别样的心思,李谦第一个不会放过赵啸。
看样子,以后朝廷会不太平了。
可惜他们左家先有左以明做了顾命大臣,入了内阁,后有左泉被被封为世袭的六品百户,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唯有豁出性命挣扎出一条路来了。
左老安人寻思着怎么和左以明说这件事,日子却一眨眼就过去,到了姜宪离开金陵的时候了。
第1041章 投入
左家的女眷在左老安人的带领下去给姜宪送行。
她们得来有点早,站在城门外特意设置的暖棚里和其他的宗妇、命妇们打着招呼。
左老安人发现这些人一改去日照楼参加宴会时的轻松惬意,个个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严肃。
她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低声吩咐自己的大媳妇:“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左家大太太应声而去。
李冬至搀了左老安人在棚角的太师椅坐下,又张罗着给老安人上茶点。
左夫人看着忙碌的李冬至不住地点头,悄声对左老人安道:“原来怕李家恃宠而娇,像韩家似的张狂自大,没想到亲家教导儿女却十分的用心。临潼王自不必说,若是不好也娶不到嘉南郡主了。倒是泉哥媳妇,宠不娇,显不嚣,是个沉得住的,泉哥儿能娶了她,可真是福气。”
因姜宪的到访,赵玺的封诰,李冬至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现在江南世家的人说起来,谁不知道左家有个憨儿子,因为娶了个好媳妇,入了帝王的眼。以后不管前程怎样,就这份殊荣,也能让左家嘚瑟好一阵子了。李冬至几个妯娌的心态不免也发生了变化,虽不显在面上,可也是忌妒的有,羡慕的有,不屑的也有。好在是李冬至依旧如故,很快就让左家内院的这些情绪消弥于无形了。
也难怪左夫人要夸奖李冬至了。
她甚至想着,要是当初知道是这样的情景,取了李冬至做长房媳妇也一点不辱没左家。
可惜了,冬至只能打点打点自己的小家了。
左老安人看出了左夫人的心思,笑着安抚左夫人道:“她婆婆是宗妇,有什么事让她帮衬着点就是了。以她这性子,若是儿子能走了仕途,一样有好日子等着她,你也不用替她婉惜。”
左夫人想着李冬至生的两个孩子,不仅长得像舅舅,而且那聪明劲也像李家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行事都机敏得很,大家都说左泉的脑子全长在两个孩子的身上了。
李冬至说不定还真如老安人说的,是个有后福的!
俩人在说着悄悄话,李冬至不知道从哪里讨了个小毯子过来,准备给老安人搭在膝盖上取暖,左大太太也折了回来。
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听左大太太说话:“在日照楼请客的时候,大家看着皇后像小媳妇似的跟在郡主身后应酬,都觉得胆战心惊的。想着那嘉南郡主不过是皇上的一个表姑母,就能在皇后面前摆婆婆的谱,那平时在内宫的时候,对皇后娘娘肯定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自韩太后去世后,内宫的人都换上了皇上的人,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而皇上知道,嘉南郡主还能这样,可见皇上要么是不想约束嘉南郡主,要不就是无力约束嘉南郡主,可见嘉南郡主的性子有多跋扈了!
“而皇上还要封她为大长公主……
“都在说,还好嘉南郡主这就要回京城去了,若继续留下来,皇后娘娘可苦了。
“分明没有了婆婆,却还要供着个比婆婆还糟糕的婆婆。
“自家的婆婆,总归要看儿子的份上饶过媳妇。像嘉南郡主这样的便宜婆婆,心疼谁也不会心疼侄儿媳妇。
“比那继婆婆还要不好相处!”
这番话说得左家其他的女眷目瞪口呆。
李冬至第一个帮自己的嫂嫂辩护:“他们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我嫂嫂正是不想影响皇上的内宫,这才请辞封号,急着回京城的!怎么到了这些人嘴里,我嫂嫂就成了个十恶不赦之人。他们不都是世代诗书门第的媳妇和闺女吗?怎么能说出这样引人歧议的话来!他们就不怕被拔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