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官场之所以这么快就在泾阳书院面前臣服,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顾朝入了内阁,掌握着北边官员的任免之事,江南出身的官员想要升迁提拔,不少得要走顾朝的路子。谁知道事到临头却出了变故,李谦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太皇太后一死,他就拒绝了朝廷对北方官员的人事任免,偏偏皇上又站在了李谦的那一边,李谦还演了一出滥杀朝廷命官的事,虽然打消了一部分人远去北方为官的念头,却有更多的人希望借此机会能一飞冲天,事情已经过去了年余,却依旧在顾朝面前吵闹不休,使了各种手段求顾朝帮着谋个差事,封个一官半职的。
别人的请求顾朝可以不理会,可同样出身泾阳书院的人他却不能不管,不然以后还有什么人会帮顾家,帮他?
但如今南边是几个萝卜排队等着一个坑,哪里还有多的差事空出来的。
为此他只好来商量赵啸,看能不能想办法挤出几个位置来。
赵啸觉得自己在江南若想成就一番大事来,还得这帮文人帮着吹嘘吹嘘,这个买卖可以做,但具体怎么做,就要看顾朝有多少诚意了。
一个贪心,一个小气,事情当然没有谈成。
书房也陷入了无语。
还好有送茶点的小厮在门外求见。赵啸在旁边的幕僚为了缓和气温,索性说着从市井传出来的流言:“……大家都在说,临潼王怕老婆。只要是嘉南郡主喜欢的,临潼王必定会如了嘉南郡主的心意。这次八月十五的灯市,据说也是嘉南郡主的意思。”
顾朝和赵啸都不由倾听。
那幕僚就说得更起劲了。
顾朝和赵啸却都开始心不在焉。
赵啸想着是李谦倒也算是个汉子,不管他当初娶姜宪为了什么,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对老婆好,这也是要点隐忍功夫的。顾朝却觉得姜宪非常的厉害,娘家已经落没了,还能让李谦对她死心踏地的,当初他可没有看出姜宪有这样的本事。
赵玺也听说了。
他顿时就泄了一口气,如焯过水的小白菜似的蔫了,半晌才往刘皇后住的寝宫去,等走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刘皇后受了风寒,没有办法在宫里过中秋节,还没有回来。
赵玺双眼发直地坐在肩舆上,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好。
好不容易过了一旬,刘皇后回来了,可刘皇后一回来就说起贵妃前些日子突然从内宫跑了出去的事,还和他道:“贵妃妹妹已经这样了,我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何况我并不是个狠心的。我只是想着行宫不大,若是贵妃妹妹一不小心又跑了出去,冲撞了朝中的臣子就不好了。不如把她送到寺院里好生修养,让寺中的师傅为贵妃妹妹祈福。我去了一趟鸡鸣寺就觉得好多了。”
赵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会用上贵妃,没有同意。刘皇后无奈,提出把服侍贵妃的宫女、内侍重新换一批听话懂事的。
赵玺想着当初帮他出手的宫中之人全都不在了,贵妃那边服侍的人也的确有点少,遂答应了。
刘皇后就开始调查当日贵妃疯着跑出寝殿的事。
只是没有等她查出什么结论,京城那边突然发出檄文,声称接到皇上的衣带诏,赵啸狼子野心,有窜谋仵逆之心,李谦奉皇帝之诏,三日内带兵南下,清君侧。
衣带诏,故名其意,就是写在衣带里的诏书。
赵啸接到檄文,气极而笑,招了金海道:“我都说了些什么?金大人此时可信了?”
金海涛的脸色也非常的不好看。
赵玺在诏书里虽然没有骂他,他依附赵啸,在朝中已不是秘密。他和赵啸,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赵啸跟着倒霉,他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金海涛皱着眉道:“难道消息是个那叫樊攀的带出去的?”
赵啸点头,道:“听说那个樊攀投靠了李谦,在李谦手下当了一个小小的伍长。可见这诏书就是樊攀带过去的。”
怪只怪他们知道的太晚。
金海涛半晌才道:“那我们怎么办?”
他是北边的兵,骑兵步马都行,隔着个长江天堑,他觉得由赵啸领兵更好。
第1127章 南下
赵啸只想稳住金海涛而已,至于具体的战术战略,并不想告诉金海涛,因而金海涛问起,他也只是淡淡地提了两句就转移了话题,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恐怕要忙着为李谦南下调兵遣将,金陵城的防卫,就要拜托金大人了。”
金海涛冷静下来之后智商也回来了,闻言不由在心里暗暗撇了撇嘴。
若是真的信任他,为何把那个福建来的将军调来军营?
赵啸也不过是在敷衍他罢了。
可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蚱蚂,他这个时候不能拖赵啸的后腿。
金海涛心里啪啪地拔着小算盘。
赵啸这个时候不仅仅要督战,更重要是得安抚好皇上,甚至有可能因为皇上的“不听话”而想办法再立新君,他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发展壮大一下自己的势力呢?
念头一起,他心里就火辣辣的,忙道:“侯爷放心,我一定守护好金陵城,守护好皇上。”
这个金海涛,一看就没有说真话。外面已经有谣言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再动金海涛,怕会引起更大的震荡,有些事暂且先缓一缓,等以后再说。
赵啸腹诽着,面上却一派风光霁月,满意地点着头。
回到自家的金海涛不仅脱下了一身的官服,也脱下了脸上的面具,把赵啸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时候,金夫人是不会让人看到金海涛的暴燥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发脾气的时候往往没有好话,而这些话通常都会以很快的速度流传出去。
她遣了屋里服侍的,亲自打水给金海涛净手净脸,温声地安慰他。
金海涛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脾气。
金夫人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我让小丫鬟把您的官服熨好了挂起来,明天你上朝的时候穿。”
“不用!”金海涛想也没想地道,“明天我继续病假。”
金夫人不解。
金海涛怒其不争地道:“我傻呀!这几天赵啸肯定要进宫逼皇上承认李谦手中的诏书是假的,我去凑什么热闹?”
金夫人悟然,心思百转。
如果赵啸逼迫皇上不行,李谦手中又有皇上的诏书,万一李谦真的南下,赵啸有可能会背上乱臣贼子的名义,那天下就要大乱了。反之,若是赵啸能控制了皇上,皇上不承认李谦手中的诏书,李谦已经起兵南下,成了箭在弦上之势,不打也得反,天下一样要大乱。
只看是谁赢谁输了。
这可不是过家家酒,输的那一方会被砍头灭族,奴役卑贱,几百年之间都别想翻身。
这可怎么得好?
想到这时,她想起了远在北方的金宵。
万一南边赢了还好说,可若是北边赢了呢?
她心里顿时像被猫爪子抓似的难受。
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可能扬眉吐气了,却因为跟着皇上南下而变成了朝中普通的武臣。好不容易做了禁卫军统领,却被赵啸利用,甚至有可能背锅……她最疼爱,兄弟中最有本事的三子,也因为和韩家的联姻身份地位变得尴尬无比,朝中那些墙头草都怕惹麻烦不愿意任用她的三儿子……
金夫人寻思着,等着晚上夫妻俩人安歇下来,她就给金海涛出主意:“您看,要不要给北边的大爷去封信?这天下要是乱起来,我们总不能一根绳子上吊死吧?”
黑暗中,金海涛半晌没有吱声。
金夫人沉着气等金海涛的答应。
就在她以为金海涛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金海涛突然开口道:“金宵和李谦的关系很好,除非李谦兵败被杀,不然总有他一碗饭吃。何况,他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你不记得了?当初我们给他写信,他居然敢答应向李谦引荐我,可见他在李谦面前很体面。”
可万一赵啸败了呢?
金夫人怒气冲冲,话到了嘴边还是理智的咽了下去,改为柔声地道:“我这不是担心大爷吗?两边打起仗来,他应该是最为难的了!”
如果因为金海涛一封语气不详的信而让金宵被李谦猜疑,那她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金海涛没有猜到妻子的心思,可也没有想到过去求从前被他严格要求,之后又被他忽视的长子,叹气道:“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万一不行,你就让我们家小六去投奔他哥哥吧!”
这话说得金夫人毛骨悚然,猛地坐了起来,厮声道:“这话怎么说?”
金海涛可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这还没有开始就先气馁了,可见他并不看好赵啸的能力。
“你也不用一惊一乍的!”金海涛幽幽地道,“若是论行军打仗,这世上能和李谦比肩的不多,可有些事不仅仅是会打仗就行了的。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我们只要做好我们的事就好。”
什么是我们的事?
金夫人很想问一句。可刚才金海涛对金宵的态度让她心里的怒火像燎原野草,半晌都没有办法熄灭,金夫人怕自己生气说出什么覆水难收的话来。等到她心情平静下来,金海涛已沉沉睡去,换来金夫人在黑暗中咬牙切齿、辗转反侧。
此时的赵玺,也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没有办法入眠。
他发现他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不应该就这样把诏书送到李谦的手中的。
现在事情完全暴露了,他要是不承认诏书是自己写的,李谦就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把他救出去。可他若是承认诏书是自己写的,又怎么跟赵啸交待呢?
他应该找个人好好商量商量的。
赵玺很后悔赵啸要杀杨俊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住赵啸。
如今高岭和杨俊都不在了,他身边连个信任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给他出主意的人了。
他要不要逃到鸡笼山上去?
可就算是他逃到那里有什么用?
没有卫所的将士护着他,赵啸还不是想把他怎样就怎样?
赵玺有点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杀了皇长子。不然赵啸不可能这样的隐忍,知道他悄悄地派人送了勤王的诏书给李谦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冲进宫里和他理论。
也许,这也是个机会!
赵玺在心里盘算着,第二天早上上早朝的时候眼下一片青黑。
赵啸站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上,把赵玺的面色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心里冷笑。
赵玺的经历让他装聋作哑之余脸皮厚到了普通人无法比之的地步——整个大早朝,他一句关于诏书,关于李谦带兵南下的话都没有提。
第1128章 空虚
赵啸在心里冷笑,在大朝会和赵玺一样,什么也没有说。等到下了朝,赵玺还想缩头乌龟一样躲进后宫去,却被赵啸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叫住了,说是要私下里和赵玺讨论一下福建护军的事。
这是内阁廷议的内容了。
非内阁辅臣全都鱼贯着退出了大殿。
赵啸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玺,仿佛赵玺要是不答应,就别想走了出这大殿似的。
这样的赵啸,是赵玺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就算当年他借口要帮着赵玺毒杀了韩太后,赵啸也不过是沉默地朝他低头拱了拱手,从来不曾有这样的带着几分杀气的目光看着他。
他只好缩着脑袋去了御书房。
姚先知也觉得今天的赵啸与平时不一样,他想到了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由朝左以明望去。
左以明目不斜视地往书房去。
谁知道却被赵啸拦住,道:“我有话想私底下问问陛下,还请左大人暂且止步!”
左以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出宫了。”
赵啸颔首。
左以明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后背心仿佛还一直有道目光盯着他,直到他走出大殿,看见外面艳阳高照的天空,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小腿都在打颤,手心捏了一把的汗。
顾朝不免有些犹豫。
京城那边突然发出檄文,让谁也没有想到,现在消还没有完全传开,但该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了。在此之前赵啸还没有单独进宫见过皇上,此次要单独和皇上说话,十之八、九和檄文有关。
皇上既然对赵啸不满,赵啸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这是赵啸和皇上的第一次博奕,他要不要参加呢?
他看见左以明走了之后,姚先知愣了愣,也快步地跟着走了出去。
顾朝想着到姚先知那像墙头草般的性子,觉得既然姚先知都避开了,他还是不要贪念这个功劳了。
顾朝毫不犹豫地跟着离开了。
赵啸冷冷地笑了笑。
赵玺却有种刀架在脖子上,不敢行错踏差一步就有可能丢到性命的感觉。
谁知道他在御书房里坐定之后,赵啸却满脸悲痛地道喊了声“皇上”,石破惊天般地道了一句“你信错人了”。
赵玺一时愣在了那里。
赵啸道:“我知道我这个脾气不好,在外行军打仗,一方堂惯了,有时候在皇上面前说话行事都不够委婉,可皇上您想想,我可曾有什么事违背过皇上的意愿?”
赵玺没有做声。
赵啸还真没有什么地方明显的违背过他。
是他不愿意在赵啸的阴影下生活,不愿意干个什么事就要看赵啸的脸色。
赵玺沉着脸没有说话。
赵啸却道:“我知道您觉得我有些事上喜欢管束您,可我也是为您好,为天下的黎民百姓好,不像李谦,狼子贼心,接到了您的诏书不是悄悄南下,攻打下金陵城之后再拿出您的诏书,宣布臣的过失,在确保您的安全之下再行起兵……”
这话说得赵玺眉头一跳。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于保处了。
接道理,李谦接到他带衣诏之后,就算是不悄悄派兵面下,也应该想想办法派人和他联系上,知道他目前的处境才是。可李谦一没有派人来联系他,二没有悄削南下,反而是大张旗鼓,弄得人皆尽知。这不是要逼反赵啸吗?
赵啸若是要反,他这个皇帝还能活命吗?
赵啸见赵玺的脑子终于开始管事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和缓起来,继续道:“皇上,臣这些年来恐有不周之处,可臣心情粗犷,肯定不是用意的。这些年来李谦揽了兵权不放,皇上要调任北地官员,他却拒不接受,还哪里有一点点做臣子的本份。皇上念着李是宗亲不处置,他却得寸进尺,挑拔臣和皇上的关系,皇上,这样的人,留不得!”
留不得!
赵玺望着赵啸,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恐。
赵啸处置高岭的时候,也是这样温和儒雅地说什么高岭三朝老臣,居然派人去刺杀简王,这才经让简王和他反目,这样的人,留不得;赵啸处置杨俊的时候,说杨俊持宠骄纵,杀良冒功,这样的人,留不得;
如今,又要他下旨杀李谦了吗?
可李谦手里,可是拿着他的密诏啊!到时候天下人议论起来会怎么说他?青史上会怎样给他留名!
赵玺半晌没有吭声。
好在是赵啸也没有指望他吭声,而是继续慷慨激昂地道:“皇上,李谦心存不轨,造反谋逆,已犯下死罪,求皇上同意臣等发兵,迎战李谦,夺回被李谦谋取北边数省,收复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