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愫却让曹宣先回去:“姜世伯既然愿意见我,想必已经不生气了。我见过姜世伯之后,想去看看房夫人——嘉南失踪了,她心里肯定很是难过不安,我陪着她说说话也好。”
曹宣不由多看了白愫两眼。
别的不说,白愫在为人处事上的确有自己的一套,难怪当初被太皇太后选中进宫陪着姜宪,还得了个清蕙乡君的封号。
他起身告辞。
白愫带着小厮去了内院的书房。
她看见姜镇元就急急地道:“姜世伯,保宁只怕不是和李谦私奔了,而是被李谦劫持了。”
姜镇元觉得她这是耍小聪明,为了反客为主在危言耸听。
白愫感受到姜镇元的冷淡,有些伤心,道:“我的确有些话没有跟世伯说,但那是有原因的。”她说着,语气微顿,然后道,“有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去年重阳节之后,我回了趟家,再回到宫里,保宁的话突然变得很少,干什么事也都是懒洋洋的不感兴趣。可突然有一天,她却让我给她打掩护,她要出宫一趟……我虽然不知道保宁为什么要出宫,出宫又是为了什么事。可自那天开始,那个李谦隔三岔五的来找保宁,两个人常常嘀嘀咕咕地像在商量什么……”
姜镇元听着心中一惊。
他算算日子,那正是姜宪查出了皇上和方氏有私情的时候。
之前他就怀疑姜宪的消息来源。
如今看来,那个帮姜宪打听消息的应该就是李谦了。
这就对了。
姜宪发现皇上不对劲,想查查皇上的底细。偏偏他们那个时候正和皇上密谋宫变之事,没谁有空理会她。她只好请了李谦帮忙,之后为了答谢李谦的帮忙,姜宪将李谦推荐给了他。
甚至为了让李谦能尽快地得到曹太后的信任,姜宪在水木自亲码头演了一场大戏,给了李家一个投靠曹太后的理由,也打消了曹太后的怀疑,让李家在宫变中大出风头,一跃成为当朝最受瞩目的行伍之家,从一个招安的土匪变成了忠贞刚烈的臣子,洗白了李家,也洗白了李谦……
所以,就算是李谦和姜宪有接触,也不是因为有私情。
如果白愫不告诉自己,自己恐怕永远也不知道保宁还有这么多的秘密。
姜镇元有些恍惚。
既然如此,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才是,白愫为什么说李谦劫持了姜宪呢?
白愫看出了姜镇元的困惑,继续道:“伯父应该知道,白家和曹家结亲,是保宁从中做的媒人。”她脸上浮起一团红云,“那是因为她知道我喜欢曹宣……”她毫无保留地把姜宪对她嫁给曹宣的看法,当初决定嫁给赵啸是为了能伺奉太皇太后天年等等全都告诉了姜镇元,并红着眼睛道,“姜伯父,你看,保宁这么有主见,她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用私奔的办法解决自己的婚姻呢?”
姜镇元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
从镇国公府出来,曹宣站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有片刻的茫然。
现在他该怎么办?
姜律和王瓒已经赶去山西了。
姜家肯定会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可对于那些时刻关心着朝廷动态,特别是在传出皇上马上就要开始选后的时候,总有人能打听到姜宪曾经在山西出现过。
而太后就是其中的一个。
到时候他怎么向太后解释李谦的举动。
太后知道李家是在作戏,是在骗她,是姜家安排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她能再经受一次打击吗?
曹宣慢慢地走在接踵而至的人群中。
前二十年,他一直受太后的庇护。
如今太后落魄了,失势了,论到他来照顾太后了。
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他也不能让太后再接受一次致命的打击了。
他得在其他人发现姜宪的异样之前告诉太后。
至于李家会怎样算计太后,姜家准备怎样对付曹家,皇上又是怎样的薄情寡恩,都由他担起来好了。
曹宣的双手慢慢地攥成了拳。
从现在开始,他就要支应起曹家的门庭。
让别人说起曹家,不再只看到一个太后。
曹宣高声吩咐随从:“给我备马,我们去万寿山。”
第174章 混淆
万寿山山峦叠翠,草木葱茏,几个穿着轻薄春裳的宫女正穿过绿草成茵的山坡往旁边的小径上去,那轻快的步履,活泼的姿势,盎然的春意扑面而来。
曹宣站在宜芸馆的台阶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风景,想到即将要跟曹太后说的话,紧张的心情却始终无法放松。
闵川迎了出来。
曹太后自从把程德海打发去服侍方氏以后,身边就没有了得力的太监,闵川脱颖而出,得了她的青睐,如今做了万寿山的大太监,正四品的衔。
他殷勤地亲自帮曹宣打了帘子,道:“太后娘娘知道国公爷过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还特意吩咐奴婢给国公爷洗盘李子。”
曹宣朝他笑了笑,没有答话,随着他快步进了西殿。
曹太后闭着眼睛,歪在临窗的大炕养着神,两个八、九岁的小宫女跪在旁边给她捶肩。
听到动静她睁开了眼睛,说了句“来了”。
神色淡淡的。
曹宣早已习惯这样外冷内热的曹太后
他恭敬地上前行了礼,在曹太后示意下坐在了她对面的炕上,关心地问候起曹太后的日常起居来:“……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万寿山到处是花木,蚊虫也多,您也别总是守着宫里的规矩,早点让内侍们点了艾香才是。”
“我知道了。”曹太后不太习惯这样的家常,不耐烦地应付了几句,就问起李谦来,“我上次看他写来的信,说都已经安顿好了,胡以良那边也打过交道了。他想在开春之前去趟四川,你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
鞑子进犯京城,十次里有八次是因为天气不好欠收,没有吃的。而冬天过去之后青黄不接的春天则是他们最难熬的日子,双方开战多是那个时候。
曹宣微微一愣。
他正愁找个什么借口说说李谦,曹太后就主动提起了他,这算不算是打着磕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闵川亲自端了茶点进来。
曹宣看着小小的甜白瓷高足碗里放着的大半碗李子,个个不过酒盅大小,一看就是从普通的集市上买回来的李子,显然不是贡品,而往常这个时候不要说李子了,就是樱桃都上了桌,心里不由酸酸楚楚十分的难过,也更坚定了把李家和姜家的关系瞒着曹太后的决定。
曹宣把自己要说的话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这才道:“姑母,我正想和您说说李谦的事呢!”
曹太后有些意外,却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等闵川指挥着宫女上了李子等茶点,遣退了身边服侍的。曹宣这才道:“姑母,嘉南被李谦劫持回了山西!”
“你说什么?”饶是曹太后这么能经事的人闻言也不由的大惊失色,失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谦怎么会劫持了喜南郡主?这件事镇国公知道吗?他怎么说?”
曹宣顿时露出副勃然大怒的样子,道:“姑母,亏我们待他那么好,他行事却一点不顾忌李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后他把金宵怎样请他们去田庄游玩,姜宪又是怎样失踪的,姜镇元怎样发现金宵不对劲,金宵怎样回答的,白愫的推论等等都一一告诉了曹太后。
曹太后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才道:“你怎么敢肯定姜宪不是和李谦私奔了?”
曹宣又悔又恨的样子,道:“当时我也以为是皇上掳了嘉南,想着若这件事真是皇上做的,让姜家和皇上去撕扯去,我们站在旁边看热闹,说不定还能落个好,既没有跟您说,也没有往这上面想。
“等到金宵一口咬定嘉南是和李谦私奔了的时候,我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承蒙您瞧得起,让那李谦担了守护万寿山的副指挥使,我这些日子也算是和他同吃同住,颇为了解他。
“他平日里桀骜不驯,野性难改,因嘉南在水木自亲码头折了他的面子,他一直耿耿于怀。我为了拉拢他,也就没有制止他,偶尔还会在他发脾气的时候附和他几句,以至于他每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咬牙切齿,还曾扬言要姜家好看。
“这次金宵邀了我们一起出游,正巧李家的一个护卫奉了李谦之命给我送了点山西的土仪过来,我就随口提了提。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写了信过来,专程问起了这件事不说,还问我金宵都邀请了哪些人,还说什么金宵少年英雄,父亲是太原总兵,金宵又在榆林总兵府任游击将军,和榆林总兵邵家是世交,如果能结识金宵就好了,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照应。可惜他不在京城,不然这样的盛会,他无论如何也要参加的。还说,如果有机会,让我一定将金宵引荐给他。
“我哪里知道那家伙是在探我的口风啊!我不仅答应给他引荐金宵,还安慰他说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聚会,为了巴结姜家和赵啸,金宵还请了姜律和嘉南郡主……”
曹宣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姑母,这件事都是我不对。您从前提醒过我,说李家不过是我们手中的屠刀而已,笼络即可,没有必要走得那么近,我……我却妄想以兄弟之义打动他,让他对我言听计从,死心塌地,事事在姑母面前为他掩饰,结果却给姑母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他说着,突然激动起来,眉宇间也平添了份惊慌,道,“姑母,姜律和王瓒已经赶去了山西,而且还带了姜镇元的官印和拜帖,他们一碰头就会发现金宵也上了李谦的当,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啊?别人都知道李谦是我们家的人,姜镇元会不会以为李谦是受了我们的指使啊?”
曹太后心里也很慌张。
但她的慌张不是李谦背着她给她捅了个大篓子,而是担心事情如金宵所言,姜宪和李谦私奔去了山西。
那李家所谓的投靠就是场笑话了。
她不仅信错了人,而且还无人可用,成了姜家案板上的一块肉。
曹太后疲惫地靠在了身后的大迎枕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哗啦啦像翻书似的,想着对策。
曹宣眼巴巴地望着曹太后,把满天的菩萨都拜了个遍,只盼着能瞒过自己的姑母,别发现李家和姜家的关系。
第175章 应对
偏殿里静悄悄的,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曹太后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坐了起来。
曹宣忙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曹太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这才道:“阿宣,我仔细想过了。姜宪不管是和李谦私奔了还是被李谦劫持了,不见到这两个人谁都说不清楚,都作不得数。”她说着,眼角微挑,就露出几分狰狞来,“而且就算是李谦劫持了姜宪,谁看见了?谁能做证?谁敢担保姜宪不是因为和李谦私奔又后悔了才倒打李谦一耙的?”
曹宣心里怦怦乱跳,失声道:“您,您是说……”
曹太后眼角的那点点狰狞就漫延到了她的眉宇间:“李谦闯下如此大祸,我们说什么都晚了,做什么都别想把自己摘出来了,我仔细地想过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咬着说姜宪是和李谦私奔的,这样一来,就算姜镇元想给姜宪出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您,您是什么意思?”曹宣顿生不妙之感,觉得事情好像有点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不知名的深渊滑落。
曹太后目光闪烁,冷冷地道:“我这就让人写一份赐婚的懿旨,你带着这份懿旨快马加鞭追上姜律和王瓒,在李谦开口认罪之前把这份懿旨给李谦。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可这样一来……”曹宣满头是汗,觉得自己从一个泥沼里爬出来又落入了另一个泥沼。
那岂不是害了姜宪!
御赐的婚姻是不能和离的!
他不想姑母伤心,怕姑母受不了李家背叛的打击,希望姑母相信姜宪是和李谦私奔了,可他也不想逼姜宪嫁给劫持自己的那个劫匪过一辈子啊!
正如他姑母所说,姜宪不管是私奔还是被劫持了都是金宵和白愫的一面之词,他们谁都没有见到姜宪,都作不得数。如果万一姜宪真的是被李谦劫持了,姑母却强迫姜宪嫁给了李谦,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曹家当权的时候,姜宪虽然多次拒绝曹宣,从来没有给过曹宣一个好脸色,可在曹宣看来,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他不仅没有恨过姜宪,反而觉得姜宪很可爱,像个邻家妹妹,比起平时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看他脸色而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的那些人来说,不知道可爱多少。
后来曹家落魄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姜宪待他却比从前温和几分,可能是因为他再也没有资格娶了她的缘故。
她的爱憎都这样的分明,曹宣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会心一笑,觉得难得。
现在,他从白愫那里知道了曹白两家联姻的真正原因,他就更觉得姜宪像别别扭扭的小姑娘,小妹妹了——嘴里不说,心里却关心着他。
他就更不能让姜宪落得被迫嫁人,还和害了自己的人相对一辈子的下场!
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不,甚至比死更难受!
他想到姜宪每每看见他时那傲娇的眼神。
恐怕对她来说,把她的名字和李谦放在一起,她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更不要说是嫁给李谦了!
“不行,不行!”曹宣喃喃地道,直觉地反对,“那不行……
曹太后的目光化作了锐利的刀锋落在了曹宣的身上:“混帐东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能干什么?她姜宪是金枝玉叶,你就是从荒郊野外里捡回来的不成!姜镇元现在是心疼侄女,没有弄清楚姜宪到底是和人私奔了还是被人劫持了,隐忍不发。等到姜镇和王瓒见到了姜宪,弄清楚了事实,你就等着被姜镇元碎尸万段好了!他这个人发起疯来,就是先帝都害怕,不然先帝怎么会给姜宪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姑姑享双亲王俸禄,你以为朝廷的钱多的没处可花了吗?
“你是不是非要事到临头被姜镇元撕了才知道后悔?
“这件事由不得你。
“你不去,我让闵川去。
“你就给我乖乖地回去做你的北定侯府的大姑爷好了!
“看北定侯府能不能护着你?
“看你跪舔着姜镇元的鞋跟那姜镇元会不会放过你?”
曹宣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姑母曹太后和姜宪的伯父姜镇元都是那种有着徒手擒牛般大志向、大毅力、大能耐的人,他们要做的事一定会做成。
曹宣毫不怀疑。
可他也好,姜宪也好,都只是个想过过自己小日子的人,为什么非要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呢?
他只要一想到逼婚的圣旨是自己带过去的,就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
可他要是不去,他姑母自有办法让闵川名正言顺地去宣读懿旨。